在宋舞霞的堅持下,翠羽沒有對丁楚提及,只是細細為宋舞霞做了檢查。無論是傷口還是脈象,翠羽都看不出任何異象,只能作罷。
晚飯過后,宋舞霞去了長公主那邊探視,給駙馬送了一些吃食。自妻子昏厥,駙馬半步都沒離開床榻。表面看起來雖沒有任何不妥,但宋舞霞隱隱覺得,如果長公主真有什么萬一,恐怕即便能阻止他殉情,他的心也救不活了。
“駙馬爺,聽說您晚膳用得不多,所以我吩咐廚房給您下了一碗面條。”宋舞霞一邊說,一邊把東西交給了隨侍在旁的丫鬟。
駙馬對她笑了笑,說了聲“有勞了”,目光又回到了床榻之上。宋舞霞隨著他的目光凝視著長公主。長公主依然平靜地躺著,雙唇緊閉,似在微笑。
“駙馬爺,懿安姐姐如今懷著身孕,她一旦醒了,還需您的照顧。”
駙馬一愣,馬上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他鄭重地道了一聲“謝謝”,示意丫鬟把面端出去,伺候他用餐。
宋舞霞在長公主床邊坐下,就那樣靜靜地坐著。她與長公主之間,固然還有一個太后,但她相信,經歷了一波三折,長公主對自己確有幾分真心。而她呢,在元宵夜之前,她一直把她當成真正的朋友。用現代的話,她們是閨密。不過是一個元宵節,一切都不同了。
“懿安姐姐,如果你不是長公主,而我不是郡主,我們會是朋友?”宋舞霞喃喃自語,深深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以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有精神潔癖,決不會原諒背叛我的人。現在我有些不確定了,似乎大家都有許多難言之隱,每個人都身不由己……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或許我是想告訴你,我們都希望你能快些醒來,就算不是為了你自己,也為了駙馬,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這幾天,駙馬爺已經憔悴了不少,你忍心看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嗎……”
宋舞霞斷斷續續地說著,直至駙馬回來,她才止了話題,起身告辭。
當天夜里,駙馬靠在床邊,緊握著妻子的手。正迷迷糊糊間,忽然感覺到手心有東西動了動。“懿安?”他急呼,睜開眼睛只見長公主緊皺著眉頭,輕輕呻吟著。“來人,快請大夫過來”駙馬對著門外疾呼。當他回頭再見妻子時,她正慢慢睜開眼睛。
“懿安”駙馬的臉上終于有了笑容。他驚喜地握著長公主的手,眼眶泛熱。只要她能醒來,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啟昌?”長公主虛弱地喚了一聲,往床邊望去,似在尋找什么,隨后失望地說:“我的眼睛……看不到……”
“你先不要急”駙馬柔聲安慰,示意丫鬟拿一支蠟燭過來,隨后指著燭火說:“懿安,你能看到我手上拿著什么嗎?”。
“是蠟燭。”長公主虛弱地回答,目光朝駙馬身后望去。她明明聽到她的聲音了。
駙馬如釋重負,露出了久違的真心笑容,解釋道:“大夫說,只要能看到光,你的眼睛就能慢慢恢復,如今最重要的是多多休息,放松心情。想想我們的孩子……”
“孩子”長公主從駙馬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輕輕按著腹部。在昏睡中,她真的不想醒過來,她想永遠睡下去,這樣就不會為難,不會痛苦。可是突然間有人告訴她,她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駙馬和肚子里的孩子。她不能就這樣拋下他們,更不能剝奪孩子的生存權力。于是她努力地想醒過來,努力地試圖睜開眼睛。她知道丈夫就在她身邊,一直以來都是他陪著她渡過每一次的絕望,她不能就這么離開他
“我們的孩子。”長公主哽咽地喃喃,眼淚滴在了枕頭上。
“不要哭。”駙馬用指腹擦去了殘留在她眼角的淚痕,“你的眼睛……不能哭……”他的鼻頭泛酸,但這個時候,妻子需要他的支持,他不能表現出絲毫的軟弱。
“駙馬爺,大夫們來了。”
聽到丫鬟的回稟,駙馬急忙退開了,由著眾人為長公主檢查。按照眼睛對光的敏感度,三位大夫一致認為,樂觀地來看,長公主的視力至少能恢復八成。至于孩子,稍加靜養即可。
長公主聽了這話,并沒任何高興的表情,只是吩咐房內的人,不要把結果散布出去,對外只稱情況未明。
第二天一早,宋舞霞醒來的第一時間就知道長公主蘇醒了。她什么都沒想,匆忙趕去,卻在門口遲疑了。對著昏迷的長公主說話是一回事,真真正正面對她又是另一回事。
“郡主”
隨著丫鬟的聲音,房門打開了,駙馬對著宋舞霞笑了笑,說道:“郡主,懿安已經醒了。”說著讓開了一條道。
騎虎難下,宋舞霞只得向駙馬還了禮,走入了房間。隨侍在旁的丫鬟看到是她,帶著大夫退出了房間。輕輕的關門聲之后,房間陷入了沉默。
懿安長公主聽到屋里的響動,馬上想到是宋舞霞來了。她側頭看了看她模糊的身影,輕撫著小腹。她是因為宋舞霞才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宋舞霞無聲地走向床沿。她還未見到翠羽,只是聽到伺候她洗漱的小丫鬟說,長公主的眼睛,前途未卜。
“我聽到你對我說的話了。”長公主率先開口。
宋舞霞點點頭,馬上想到對方看不到,輕輕“恩”了一聲,安慰道:“會慢慢好起來的,你不要著急。”
“雖然暫時看不到,但我的眼睛沒事。是我吩咐他們不要往外說的。”
“哦”宋舞霞點點頭,不知如何接話。一時間房間陷入了寧靜,靜得可以聽到兩人壓抑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長公主輕輕嘆氣,解釋道:“我不是想瞞你,只是不想讓她知道。”
宋舞霞猜測,長公主口中的“她”應該是指太后,模棱兩可地回:“遲早會知道的,所以還是應該早作打算。”
又是一陣沉默。不多會,陽光透過窗戶射了進來,屋里頃刻間明亮了。宋舞霞瞇起眼睛望著太陽的輪廓。當她再次轉頭看向床榻的時候,她忽然發現,長公主正身陷黑暗中。她的心不由地一緊。
“懿安姐姐,丁文長……我想派人告訴他,您的眼睛沒事了,省得他擔心。”宋舞霞想告訴長公主,除了駙馬,還有人關心著她。
長公主聞言,掙扎著想坐起來。宋舞霞急忙過去,扶著她,在她的背后放了一個軟墊。
“你終于又喚我‘姐姐’了。”長公主握著她的手,輕輕笑著。
宋舞霞無言,神情有些尷尬。不止一次,她會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喚長公主一聲“姐姐”,可不久之后,她便會后悔這個決定。
仿佛知道她怎么想的,長公主突然說:“元宵節,是最后一次,因為我已經累了。”
“所以,真的是太后想讓吉雅懷上龍胎?”宋舞霞馬上抓住了重點。
長公主無言,只是輕輕笑了起來,又突然問起:“丁文長已經回去了嗎?”。
“他留在這里多有不便。”
“哦”長公主有些失望地點點頭。
“姐姐想要見他嗎?”。
“沒有”長公主急切地拒絕,又似掩飾般解釋:“我只是隨口問問,沒有其他意思。”
宋舞霞不知如何接話。房間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叩叩叩”
輕輕的敲門聲之后,駙馬領著請脈的御醫走了進來。宋舞霞想借機離開,卻被長公主叫住了,也不說為什么,只是讓她稍等。
太醫向長公主及宋舞霞請了安,隔著絲絹按著長公主的手腕,眼觀鼻,鼻觀心。
“本宮知道,本宮的眼睛一時半會是好不了了。”長公主悠悠地感嘆,語調帶著幾分戚然,又似解脫。
“殿下且安心養病。”
“不安心又如何。”長公主輕笑,接著又嘆道:“母后年紀大了,本宮不想母后擔心,大人明白本宮的意思了嗎?”。
“是,在下明白。松柏居環境清幽,又有駙馬及郡主相伴,正適合殿下養病。”
“那本宮的眼疾?”
“這……”太醫抬眼偷瞧了長公主一眼,沉吟片刻說道:“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殿下的眼疾只能慢慢調養。至于能不能完全恢復,下官無能,無法預測。”
長公主滿意地點點頭。太醫很快便隨著駙馬走了出去。房間內又一次安靜了。
宋舞霞知道,長公主對太醫說的話,其實是故意講給她聽的。她親了親喉嚨,問道:“姐姐,御醫為您把了脈,他會不會知道您的眼睛已無礙?”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能有今日的官位,自然知道在什么人面前說什么話。”
宋舞霞無言。
長公主對著她站立的方向笑了笑,接著說道:“經歷這次的事,我也算死過一回了,有些事情已經看透了,也總算明白了,不是你的東西,終究不會是你的。委曲求全,只會讓別人得寸進尺。”
“姐姐”宋舞霞上前,坐在了床沿。長公主語氣中的哀傷讓她想到了前世的自己。那時候她是多么渴望別人的愛。得知對方對她的自殺無動于衷,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傻。
“不用同情我,我只需要你的原諒。”
“我知道姐姐也是身不由己,況且,你并沒做任何真正傷害我的事。”宋舞霞笑了。很多事她早已想明白了,她需要的不過是長公主口頭的道歉。
長公主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確定地問:“你真的不生氣了?”
宋舞霞搖搖頭,坦誠:“之前我確實生姐姐的氣,因為我把你當朋友,而不是懿安長公主。元宵節那天,我覺得我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了,即使我很快想到,你可能只是身不由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生氣,因為我們是朋友……”
“我明白你的意思。”長公主如釋重負。沉吟片刻,又略帶緊張地問:“你應該也知道了,我們一開始的相交,甚至皇覺寺的相遇,那些都是刻意安排的……其實,在那之后,很多事情都是刻意安排的……以后,或許……”她搖搖頭,不再往下說,只是望著宋舞霞模模糊糊的身影。
宋舞霞對很多事情依然茫然不知頭緒,但她能感覺到,長公主對她,是在那幅“婚紗照”之后才有真實情緒。她點點頭,笑道:“古人說,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現在明白了,其實這句話是在表達,若想做真正的朋友,必須沒有利益沖突。”
“利益沖突?”長公主咀嚼著這幾個字,點頭道:“不錯的形容。不過我們的身份,若想徹底沒有沖突,恐怕……”她輕輕笑著,撫摸著小腹,喃喃:“我真的累了,以后就當一個瞎眼的長公主。只是可憐了你,還未出生就注定只能在牢籠中長大。”
宋舞霞驚愕,“姐姐,你的意思……”
“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訴你,我只能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問世事。回京之后,不論出了什么變故,我和駙馬都會保持中立。這次的事,我知道你們是真心對我的。將來,有需要的時候,我會還你們這個情。”
宋舞霞反復咀嚼著長公主的這幾句話,越想越糊涂。最后兩句話,她用的是“你們”,明顯是在說她和丁文長,只是所謂“將來”,所謂“有需要的時候”又是指什么?
長公主明知宋舞霞不明白,她也不解釋,突然說:“這里只有我們兩個,我問你一句,撇開所有的一切,你對丁文長……如果沒有太后的賜婚,你愿意嫁他嗎?”。
宋舞霞無法回答。她愛他,可是越是愛他,她越怕他愛的不是真正的她。愛到至極便會害怕失去。這是她昨晚想了一夜得出的結論。
長公主遲遲沒聽到回答,表情不禁變得嚴肅。平淡的日子可能磨光相愛的激情,而崎嶇的生活,如果沒有堅定的愛情,一定會倍加艱難。她無法預測將來,唯一可以確定的,丁文長必定會被他們的母親逼上梁山。那時候,如果宋舞霞心中依然存著陸博濤的影子,那么她的弟弟將會成為最痛苦的那個人。
或許人都是自私。在知道丁文長是自己的胞弟前,長公主只是希望宋舞霞能好好對他,他們能夠和和睦睦過日子。如今知道了真相,她希望她能全心愛他,無條件支持他。
意識到自己所想,長公主突然明白了太后為何不停逼迫宋舞霞,不停算計她。“我和她果然是母女”她自嘲。
宋舞霞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姐姐,你怎么了?”她問。
長公主搖頭。她選擇了逃避,那丁文長呢?以后他將怎么選擇,又能如何選擇?
宋舞霞以為長公主又在想太后,急忙勸道:“現在你需要的是靜心修養,不要再想其他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有辦法的。”
“辦法。”長公主失神的重復。
“姐姐”宋舞霞握住了她的手腕,喚回了她的思緒,繼續勸說:“眼下,你要想的是你和駙馬的孩子,你唯一要做的,好好保護他。”她希望能燃起長公主心中的希望。有希望才有活下去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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