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如此,朱慕賢還得問話,兒子吃了幾次奶拉了幾次巴巴睡了多久玩了什么樣樣都要問到,有時候乳娘都給問得張口結舌的,還得又林打圓場:“她一天全圍著孩子轉,忙得很,哪顧上數數了?明天我給數著。”
朱慕賢聽她這樣說了,才罷休,乳娘也長長的松了口氣。
簡直一個傻爸爸啊。
生原哥兒的時候他也緊張,可是也沒有變得現在這樣啊?難道是年歲大了,人就嗦了?
朱慕賢自己的解釋是,以前對孩子的事兒一點不懂,想過問都不知道從何問起。現在可不一樣,怎么也能算半個內行了,當然不能讓下頭人蒙騙了。被蒙騙事小,可是孩子要是受了委屈,那可是大事。
大老爺近來和大太太的關系倒是緩和了不少。從上次出了那件丑事,他在女人身上的心也淡了許多——當然,大太太認為這老不要臉的是有心無力了。都快六十的人了,想玩女人也得能玩得動啊!吃了大虧丟了大人,知道那些年輕的狐媚子靠不住,又隔三差五的到她這兒來,大太太直是懶怠理他,但也不能把他趕出去。
這些年大太太早習慣一個人睡了,突然床上多了一個人,倒害得她半宿沒睡好,早上起得比平時晚了些。又林已經帶著敏哥兒過來給大太太請安,看到大老爺也在,倒是十分意外,只是臉上沒露出來。
大老爺看著乳娘手里抱著的孩子,已經過了百日,敏哥兒不必再包在襁褓里了,戴著一頂極可愛的虎頭帽,大老爺用好象發現新大陸一樣的口氣問:“這就是敏哥兒?”
大太太瞥他一眼,多新鮮哪,孫子都生下來幾個月了,好象今天才知道是的。
“讓我瞧瞧。”
乳娘看了四少奶奶一眼,才把孩子遞給了大老爺——大太太幾乎想掩面嘆息——瞧這抱孩子的架式·跟摟著樹似的僵硬。
兒子,女兒,孫子,孫女·大老爺從來沒抱過哪個,他當然也不知道怎么抱孩子。
敏哥兒現在正是最可愛的時候,白胖月胖的,還沒長牙,誰逗都笑。大老爺喜歡得不行,拿著個翡翠的小玩意兒逗著敏哥兒玩。結果敏哥兒對那一點都不感興趣,直接揪住了大老爺的胡子。
別看孩子小·可手勁兒還挺大的,揪得大老爺哎哎直叫。
大老爺原來很珍愛這把胡子,專有個人伺候他的胡子。有一整套的護理工具,梳子、篦子剪子、抹子和刷子,還有專用的油,隔個兩天就要護理一回。自打出了上次那件事,對大老爺的打擊很大,還病了一場·病好了,胡了也白了不少,看上去一下子老了二十歲·對胡子也不象以前那么精心了。
也是,自命風流的時候,當然少不得一把美髯。現在既然灰了心了,這胡子不胡子的也不要緊了。
乳娘忙上來解救大老爺的胡子,大太太坐在旁邊忍著笑看著,覺得這真不愧是她孫子,揪得真準,給她出了一口惡氣。
大老爺被揪了也不生氣,依舊笑呵呵的,抱著孫子看起來不打算撒手了。
大太太看了他一眼·對又林說:“咱們去西屋坐會,我有話和你說。”
又林給乳娘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好生看著,才隨大太太進屋。
在又林看,大老爺愛孫子的心是有的,但是大部分可能還是覺得小孩子有趣——當成了一個新鮮玩意兒了。
不是又林埋汰他·大老爺雖然幾十歲的人了,可是這輩子只怕就沒長大過!說他是個成年人真讓成年人這個詞兒臉紅。
又林和大太太坐了下來,大太太問她:“那個劉姨娘,你知道她的事兒嗎?”
“很小的時候見過一面,她母親那時候喪夫,想投奔我家,后來陸家人把她們母女帶回去了,從那以后就再沒見過面。”
大太太點點頭。
“這不能怨你,誰家都有幾門兒不長進的親戚。”大太太說:“可她硬要和你攀關系,她干了什么事兒,難免讓人說到你身上。”
又林只能說:“讓太太替我操心了,是我的不是。”
“都說了這不是你的錯。”大太太揮揮手:“你也知道,二房的那個媳婦兒又接回來了,要是她肚子真出了什么事兒,再把臟水潑咱們身上,那咱可冤死了。”
可不是么。
雖然又林根本不見那個劉姨娘,可她還隔三差五的到桃緣居來,外人看著,當然是她們往來甚密,關系一定不錯。桃緣居的人總不能敲鑼打鼓四處吆喝,說我們根本和她沒點兒關系。她要真干了什么,旁人能不往桃緣居頭上想嗎?
眼下二房的重心就在韓氏身上,請了好幾位郎中看來過,流水介的藥材補品不要錢一樣往屋里抬。韓氏真要出點什么事,這事兒肯定小不了。
劉姨娘要是大房的人,大太太肯定二話不說給她趕出去。可是她是二房的,大太太的手可仲不得那么長。偏偏這人又能和大房扯上關系,死皮賴臉的,癩蛤蟆咬不死人可是惡心死人。
劉姨娘從開始要給韓氏請安被人攔了之后,也沒非往韓氏跟前湊。二太太拘她拘得又緊,她根本沒有那個功夫。
大太太反過來安慰兒媳婦:“你也別太憂心了,反正人是他們二房的人,是老三自己帶回來的,可不是咱們送的。他們自己不打發了,也怪不著咱們。你把原哥兒敏哥兒帶好,比什么都強。”
又林站起來,笑著謝過大太太。
自打生了敏哥兒,大太太對她的態度也好了不少。所以說孩子才是一個女人的底氣和倚仗。沒孩子就沒底氣,孩子越多底氣越足。大太太對大老爺這么輕慢,也就是因為她有兩個兒子,朱慕賢尤其是個爭氣的,所以大太太的腰桿兒也硬,就是在老太太面前都不會氣虛的。
又林把敏哥兒帶回去時,大老爺還不舍得撒手,就差開口說讓又林把孩子留下來陪他了。
開玩笑,她生兒子可不是為了給大老爺這種不靠譜的祖父當玩具的。
現在看來是平安無事,可是又林覺得這種平靜顯得有些異樣—夏天的暴雨之前,總有那么一段讓人呼吸不暢的平靜,很短暫。
劉姨娘這些日子又來過桃緣居兩次,一次送了個香袋來,說是給敏哥兒做的。一次是說想和四少奶奶說說話,那會兒又林正巧不在,她連人都見不著。至于她送來的香袋,胡媽媽親自檢查。
雖然覺得她做手腳的可能不大,可是這東西還是不可能近得了敏哥兒的身。開玩笑,她算是個什么人?也配給哥兒做東西?桃緣居現擺著一院子丫鬟爭著搶著呢,輪得到她?
老太太那邊兒讓人傳話,說原哥兒就留在她那兒用飯了,讓又林不用掛心。
又林送走了來傳話的丫鬟,真有種兒子被搶走了的感覺,只能自己吃飯。剛擺上飯,宋嫂子進來說話,翠玉一閃身就躲里屋去了,跟有狼在后頭攆她似的。
又林笑著說:“她也有怕羞的時候,我還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呢。”吩咐人讓宋嫂子進來。
宋家沒了長輩,翠玉一嫁過去,宋嫂子雖然名份是妯娌,可是按年紀說,跟婆媳也差不多了。
宋嫂子這會兒來,很可能是和少奶奶來商量辦喜事的日子。
她猜得一點兒沒錯,宋嫂子進來先回事兒。羅家三少奶奶病已經漸好了,人瘦得很,她們去請安,也沒說幾句話。宋嫂子以前常見石瓊玉,今天到了羅家,差點兒認不出來她了。過去石家姑娘多么美麗大方,現在病成那樣,簡直象是換了個人一樣。
宋嫂子沒讀過什么書,但是聽過哀毀過度這詞兒。照她看,羅家少奶奶這就是過度了。生老病死誰也逃不過,這活著的人還得繼續過日子啊。
這里頭的事兒宋嫂子不知道,但是又林心里很明白。
石瓊玉這是受的雙重折磨。她很可能把石老爺子的死算到了自己的身上。如果楊重光不翻案,石老爺子就算病重,可能也能挺過這個冬天。可是噩耗一到,再加上病,兩下交加要了他的命。
而楊重光,和她還曾經有那么一段感情。雖然楊重光翻不翻案不是她能控制的,可是石瓊玉擺脫不了這種罪惡感。
她這病,多半是心病。要想病好,得她自己從這件事的陰影中走出來才行。
又林琢磨著這幾天最好去羅家一趟。能不能勸得好,她總得盡一次心。石瓊玉一直和她交好,現在她有事,自己肯定不能袖手旁觀。
楊、石兩家的上輩子的事兒不是他們小輩能左右的。他們也沒有必要用自己的人生為長輩去付賬。自己得想開,為了活著的人,也得好好兒過下去。
接著宋嫂子就說起了婚期的事。出了正月,天氣漸漸暖起來,宋嫂子的意思——是不是趁這個月或是三月里挑個好日子,把喜事給辦了。畢竟翠玉和小宋管事年紀也都不算小了,早結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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