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坐在太師椅上沉吟了許久,廳子里陷入了很長時的靜默狀態。眾人大氣也不敢透,都是低著頭看腳尖,不敢正面直視老夫人的怒顏,余光卻都緊緊的盯著老夫人看,生怕錯過老夫人臉上的每一個表情。
顯而易見的,這個丫鬟,若是背后沒有人指使她,常理來說,沒有深仇大怨,又何以會去打一個主子的主意?更何況她在里頭占不到半點好處與便宜。孰是孰非,里頭的蹊蹺,即便丫鬟死活不肯承認,亦不肯招認,亦是一目了然的。當然,這個丫鬟既已承認了這一切確實是她的所作所為,死罪難逃,如果老夫人決心拷問是否當真有人在后頭指使,只需把這丫鬟交給嚴嬤嬤或者丁嬤嬤,在她們的手下,基本是沒有問不出來的事情。
但沈靜初已經能預測老夫人將如何處理此事。里頭的齷齪手段都不是關鍵,老夫人更關注的是,如何讓沈家的損失最小化,而不是一味的去追究誰對誰錯。
老夫人沉吟了許久,才壓低著聲音緩緩開口道:“云姐兒的丫鬟竟做出這般大逆不道,陷害主子之事,按照沈家的家規,杖斃。”
聲音威嚴,容不得任何的反抗與拒絕之意。
丫鬟悲戚的面龐卻露出幾許滿意笑容,她哽咽著朝著老夫人磕了幾個響頭,道:“奴婢謝過老夫人!”
轉而又朝著柳氏以及沈靜云磕頭:“奴婢謝過三夫人,十小姐。”
而后就被嚴嬤嬤拖了下去。
沒有一句求饒,沒有一句冤枉。
柳氏及沈靜云也不曾出面求情。
不知為何,沈靜初心里頭便生了幾分悲涼之意。且不論這丫鬟的聰慧機靈,光是忠心護主這一點,便是讓人感嘆。
戚氏知道老夫人有心護著沈靜云,便不滿開口道:“母親,這丫鬟斷不可能會自作主張,怕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母親何不先行審問以后再行責罰?”
老夫人只道:“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如今得知王管家的確是被人陷害,有人暗中設計他,可是……”老夫人眸光轉利:“若非王管家貪心·想要從中撈取油水,又如何會被人設計了?”
戚氏啞口無言,一時找不到半句能反駁的話。
怎么明明是給自己洗刷冤屈來的,卻仿似沒有得到老夫人對自己的半點改觀之意?更莫說因冤了她而生出的半點愧疚之心了。
戚氏又急急著道:“母親,如今此事證明了是有人在背后故意陷害,兒媳以為,后來鑰匙不見了·亦是有人故意為之。好端端的鑰匙怎么會無端端的不見了?兒媳記得那日,那日是雪姐兒碰碎了好端端的花瓶,才找著了鑰匙,而那日雪姐兒傷了腳,兒媳讓丫鬟給她在屋子里上藥來著……”
戚氏在暗示,這一切都是沈靜雪所為,是沈靜雪故意藏起了鑰匙,亦是沈靜雪故意打碎了花瓶·讓鑰匙暴露于眾人的視線之內。甚至于燕窩一事,也該是沈靜雪在背后故意指使的。沈靜云的丫鬟做出這般的事情,自然與沈靜云逃不出干系·可沈靜云這般做,肯定是沈靜雪在背后慫恿她的!
這一切,都是她這個惡毒的繼女所為!
老夫人很不喜歡戚氏這般的窮追猛打。她自然知曉燕窩一事與兩個姐兒脫不了干系。可是她不能鬮大。既然這個丫鬟將所有過錯都攬下了,自然就要成全她的一番忠心。否則損傷的便是沈家女兒的名聲,那是斷斷不可以的。可是戚氏再追究鑰匙一事,便有幾分得理不饒人的味道了。過去了的事情,既然她都不提了,戚氏這般屢次三番的提來作甚!戚氏便認為這般是臉上有光么?
老夫人睨了戚氏一眼道:“鑰匙不是你鎖在柜中的么?好端端的不見了,如何能怪旁的人?”
戚氏只得噤聲。她險些忘了,開始是她將鑰匙藏在枕頭底下·因為不想那么快的給了寧氏。雖然她確定無比后續一定是沈靜雪那個小蹄子所為,可是她總不能告訴老夫人,開始是她為了為難寧氏而故意把鑰匙拿了出來藏在枕頭底下,才能沈靜雪有機可乘了吧?
戚氏心里頭有些憤恨不平。她狠狠的瞪著在一旁的沈靜雪。沈靜雪卻仍是鎮定自若。
“祖母!”沈靜蓮卻忽然想起什么,高聲喊道:“上回去姑母那里,我明明沒有推雪姐姐·可是云姐姐卻一口咬定我推了!”
燕窩的事情讓大家都認定了沈靜云與沈靜雪蛇鼠一窩,沈靜云偏幫沈靜雪,那么為了幫沈靜雪懲戒這個非出一母的妹妹,污蔑她推了沈靜雪,而導致沈靜雪險些弄壞了那盆●國公最為珍惜的蒼山奇蝶,那也不足為奇。
但誰知道戚氏與沈靜蓮兩母女是故意舊事重提,趁著燕窩一案將以前犯下的過錯都推到沈靜云及沈靜雪身上,還是當真當時是誤會了戚氏與沈靜蓮?事情過去了那般久,再怎么也說不清楚了。
老夫人沒有看沈靜蓮,仿佛沈靜蓮并不曾說過話。被無視的沈靜蓮在底下小聲嘟囔著:“我真的沒有推搡雪姐姐!”
過了一會,嚴嬤嬤入內稟告道:“老夫人,那丫鬟已經杖斃了。”
老夫人輕輕的點頭。沈靜云心中“咯噔”了一下,仿似有一股涼意從心里出發,一直蔓延至腳底,而一直平靜如水的臉上終于有了幾分波瀾。
但她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老夫人把目光放向幸災樂禍的李一身上,聲音嚴厲道:“你設計陷害侯府管家一事我可以不與你計較,但是若你將此事告知旁的人,讓我聽到了關于侯府的流言蜚語……”
李一哼唧了一聲。他到底是個識趣的家伙。欺詐罪,還是欺詐侯府的管家,若侯府真要計較起來,自己小命也不保。反正侯府為了息事寧人亦沒有叫他把吃了的東西都吐出來,他就當做了件善事,勉為其難的幫侯府掩了這樁齷齪事罷了。
老夫人厲了一眼李一。李一只得極為不情愿道:“老夫人放心,小人絕對不會向外透露半分。”
老夫人掃了眾人一眼,道:“此事到此為止。你們都散了吧。”
眾人應是。
老夫人又道:“三兒媳,雪姐兒云姐兒,你們隨我來榮苑。”
其余的人告退。戚氏臉上不免露出得意的神色。不管后頭的兩件事情老夫人信與不信,自己今日也算是得逞了。而且之前燕窩的冤屈一掃而清。當然,戚氏還有幾分不滿意的是,明明這事明顯的很,就是那沈靜云沈靜雪兩丫頭片子聯合起來對付她的,老夫人偏偏置之不理,放過兩人,讓那個丫鬟頂了罪。
戚氏自然知道老夫人是為了沈家的名聲著想,可是想起沒法讓那個繼女好生被懲罰一頓,戚氏心里就有幾分不爽,這明明是個絕佳的機會!不過如今老夫人請了她們過去,想必也是會好好責罰一頓吧!
寧氏葉衣衣及沈靜初則回了錦苑。
三人坐在炕上,寧氏讓閑雜的丫鬟退下,才與兩人說起此事:“……沒想到云姐兒雪姐兒竟會做出這般的事情,平日里看她們都是乖巧的很,如何會使出了這樣的手段呢?”
雖然老夫人沒有明的說這事定是兩個姐兒所為,可是事情的真相不言而喻。
葉衣衣道:“我倒是有幾分不解了。若說二嬸時常為難雪姐兒讓她心里頭生了幾分怨恨,所以才想要讓二嬸吃癟,倒也能理解,可是云姐兒······二嬸與她無怨無仇,她何必要讓二嬸栽了呢?”
寧氏同樣有幾分不解。沈靜云為了沈靜雪,讓自己的丫鬟去尋人設計與自己無怨無仇的二嬸,這事聽起來怎么想怎么荒誕。
沈靜初沉吟了片刻道:“恐怕云妹妹是為了中饋之事。”
寧氏愣了愣,很快就明白沈靜初的意思。
她以前素來得不到老夫人的好感,做事毛毛躁躁,老夫人不放心將中饋的事情交給她,所以戚氏才有機會一直代為管理。柳氏溫良謙恭,比她大方得體的多了,戚氏做了這般上不得臺面的事情,老夫人一怒之下肯定會撤了她的職,那這個差事,很有可能會落在柳氏的頭
只可惜沈靜云打錯了算盤,寧氏那段時間表現良好,老夫人對寧氏有幾分另眼相看之感,因此便將中饋一事重新交到寧氏的手中。無怪乎戚氏開始便一口咬定是寧氏暗中設計陷害她,因為她是此事的最大得益者啊!
可是,寧氏又不由得疑惑了起來。柳氏與沈靜云看起來都不像是那般有野心之人啊。沈靜云又何以有這般的把握,老夫人一定會將中饋的事情交給柳氏?而且三房覬覦主持中饋一事······這實在是讓她無法理解。
沈靜初也在思慮這個問題。她不由得將此事與三叔的事情聯想在一起。她想起了沈靜云泄露的忿恨不甘的眼神。沈靜云的動機,也許會與此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