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命運
晚間,林海嶼歸來。得知事情內幕,也是又氣又嘆。氣的是秦小舅夫妻倆太過無恥。嘆的是秦定業本性純良。
不過他倒是贊同林若謹的看法,無論如何,林若拙和秦小舅一家都不能再有碰面。
他本欲親選了人送秦定業回頭,敲打秦小舅,順便也和秦大舅說一聲,讓他看好自己的弟弟。后得知司徒九欲往江寧一行,索性就大張旗鼓,不但他自己,連著林若謹一同跟隨司徒九而去,想著趁這架勢,干脆將秦氏的嫁妝產業一并收回來。
只是這樣一來,林若拙一個人在別園倒不好。雖有個莫宛如作伴,但這位本身也是弱女子一個。林若拙得知,便道她還沒見過母親的嫁妝產業,想一同去見識見識。于是,第二日出發的時候,便成了浩浩蕩蕩一大群人馬。
林若拙和莫宛如坐了一輛馬車。小喜昨天見到小福就嘰嘰喳喳說了好些話。此刻坐在馬車上,話匣子依舊止不住。
也虧得她能說會道,一個晚上在別園里盡打聽八卦。到也將莫宛如的身世來歷弄的一清二楚。
莫夫子在衡陽書院教了一輩子書,膝下無子,只有莫宛如一個女兒。她從小跟著母親住在書院提供的房舍,認識過很多學子。三叔就是其中一個。那時,三叔風華正茂,出身良好。尚有小女兒情懷的莫宛如自是多方注意,今天在食堂留個飯,明天替漿洗房送一趟衣服什么的。林海嶼不是笨蛋很快領悟了少女含蓄的情懷。
二八少女純真的仰慕,說不動心是騙人的。然而彼時他已有妻室,又兼之從小見慣了生母和嫡母的對持,心中有一桿尺,遂光風雯月的拒絕了姑娘的好意。莫宛如著實傷感了一陣子,后來莫夫子見女兒大了,給定下一門親事。男方也是唇紅齒白的少年郎。莫宛如偷偷見過一面也就死心塌地待嫁。三叔還送了一份厚禮。
事情到這里本該是皆大歡喜。可惜世事難料,莫宛如婚后多年無出,看了幾個大夫都說是身子虛虧不宜受孕。夫家待她就開始諸多不滿。她是傳統女子,自覺理虧,忍耐著一邊調養身體、一邊給丈夫納了妾。沒過一年,妾室懷
孕,她的肚子依舊沒有消息。
丈夫便整日宿在妾室房中,她的在家中的地位也日益降低。
莫夫子夫婦心疼女兒,然無子是大錯。也不好說親家什么。莫母想盡辦法給女兒打聽偏方,銀子花的如流水。仍舊毫無效果。莫家二老為此操碎了心,加之年紀漸老,于一次外出狠摔了一跤臥病在床,拖了兩年都故去了。
這一來,夫家便覺得莫宛如命不好,有“掃把星”的之說。至此,莫宛如在夫家便過的如隱形人一般。
淮河大水決堤那一日,正好是莫夫子夫婦的祭日。莫宛如早早帶了香燭銀錢,先是上山祭拜,之后又去廟里燒香供奉。忽而聽見外頭雷鳴般的聲響,出來一看,居高臨下就見山腳下河水滾滾而過,淹沒了所有的村莊、良田。
僧人們念著佛號,香客有哭的有慶幸的。有一家子都來上香的齊齊抱成一團,大呼老天爺保佑。洪水足足過了兩天才退去。下山一看,因水勢來的太猛,夫家的人沒一個跑出去。包括那三歲的妾生幼子全部被淹死。唯一活著的,只有莫宛如。
等官府過來統計剩余人口,安置災民。莫宛如不想和夫家的宗族扯掰,收拾了家中金銀,房子和地都給了宗族一個人來到江寧城投靠遠親。孰料遠親早已搬走她便用手中銀錢租了個小門戶,每日給制造作坊織錦為生。那日在街上無意中見到林海嶼風度翩翩依舊,相貌與過往比成熟了不少高高在上。忍不住心酸,脫口問了一聲。
三叔,三叔就將她帶回來了。
廢話!能不帶回來么!
林若拙唏噓,三叔但凡是個男人,都不會對莫宛如不聞不問。可問題是,在這個時代,像莫宛如這樣娘家、婆家、子女皆無的大齡寡婦。后續安置工作實在是太難辦了。
嫁人是最好的出路,可出嫁這玩意兒,這這個年代就跟第二次投胎似的。運氣好是天堂、運氣不好是地獄。特別是莫宛如還不能生,孤女一個,這樣的她能嫁到什么好人家。
林若拙開始有不好的預感。事情不會朝狗血方面發展吧。三嬸,你的危機要來了!
仔細看莫宛如,這是一個很安靜的女子。帶著普通弱女子特有的逆來順受。林海嶼安排她什么,她就接受什么。讓她住在園子里,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天拈了針線做活,給自己做衣服,給三叔做鞋子。林海嶼讓她陪著侄女出門來散心,她就緊緊跟在林若拙身邊,半步不落。一路上低頭打絡子。問她什么了,簡短的回答一句。
拋開親疏遠近不說,單純從性格方面、男人的喜好方面著手,莫宛如甩童氏三條街都不止啊!
可你要鄙視莫宛如吧,這樣的女子真讓人狠不下心。她沒有壞心,經歷也夠苦難。她只是默默的接受著人生帶給她的一個又一個波折,嚴格遵尋著男尊社會男人們給她安排的道路。
說到底,這件事怎么解決,關鍵全在林海嶼身上。
林若拙深深的憂慮。家和萬事興,三叔走上仕途不久,意氣風的人生道路才剛剛開始,可別后院起火,鬧的家宅不寧
桑園到了。
下了馬車,一望無際的綠色震撼了林若拙的雙眼。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桑園是這個樣子的。
想象中嘛,桑園應該是綠樹成蔭、連綿不斷。結果連綿不斷是有的,綠樹成蔭那就是個屁!
桑園的樹大多半人來高。最多不過和人等高,再長就要將頂端鋸掉。矮矮一片才方便采摘。
所以說,想象和現實是有差距的。林若拙內流滿面。
司徒九很感興趣的和當地農民對話。農人不知他的身份,但林若謹是認識的,上回就見過。農人還認出人群里的林若拙,激動不已:“和小姐當年一個模樣!”
原來,他家從祖上就是侍弄這片桑園的佃農。還曾見過秦氏的父母。
上回林若謹來見到的是領頭莊戶,和底下的農人并無交談。這回便細問起來收成怎么樣,每年出絲多少等等。
農人告訴他,別看現在蠶繭已經收完。馬上要進入冬天,這個時節恰是桑園打理最重要的一季:“等葉子落下來就要滅蟲、修剪,枯枝要拿出去燒掉,樹上的洞要填補……這樣來年樹勢才會長的好,葉子出得多、葉片肥厚……”
然后又去看了繅絲作坊,這里也早已工作完成,沒了半根絲。只是略看看,知道一下流程。農人介紹他們可以去織錦作坊瞧一瞧:“那里一年四季不得閑。招收的女子多。我們家的女孩子都學了這門手藝在作坊做工一年下來能貼補家里不少。”
林若拙對此比較感興趣,問道:“一個女孩子若是這般養蠶、繅絲、織錦。十八歲的時候能掙出自己的嫁妝嗎?”
老農笑道:“自然是能得。只要東家善心,不克扣工錢,一家男女除了老人和孩子都能做活。有些能干手巧的女孩,比如織錦作坊的工頭,繅絲養蠶的好手,一年下來掙的比男人種田還多呢。”
司徒九若有所思,感慨:“到底是江南富碩,有些地方嫌棄女孩無用,常將生下的女嬰溺死。”
莫宛如也小聲添了一句:“當初來江寧投親也是聽說這邊女子做活多,能自己養活自己。”
司徒九便提議去織錦作坊瞧瞧。眾人皆無異議,一同去了不遠的鎮上。這里就有一個富商自家開的中型織錦作坊。
華麗的錦緞很漂亮織就起來卻非常費功夫。
需要將不同色澤的絲線按不同排列織出各色紋路。而且并不是所有的紡織女都能勝任,比如有名的云錦,一個熟練的織錦娘子,一天只能織一寸。大多數女子從事的是最簡單的綢緞紡織,顏色皆是素白,治好后再染花色。
作坊老板知曉來了貴人,跟前跟后殷勤的招待。走到一間基礎加工絲線的大房間時,忽然一個布衣少女霍的從紡織機后沖出撲通一聲跪在司徒九身前:“公子,民女有天大的冤情!”
眾人齊齊傻眼。這是神馬情況?聽過有當街攔轎喊冤的還沒聽過有這樣喊冤的。
富商立時變了臉色斥責:“干什么的,還不拖下去!”
“不用。”司徒九立刻制止溫和的對女子道:“姑娘,你有冤情可去衙門告狀。我不是父母官,攔我是沒用的。”
那少女看著只有十二三歲,跟個大孩子差不多,說話很有條理:“民女的冤情只能告之公子。民女的父親是河工督造管副手陳良宇。”說罷,她期盼的抬頭。
司徒九眼眸微凝,靜了一會兒,微笑著對富商道:“此女年幼,看著怪可憐的。她可是賣身給了你?”
“不是,不是。”富商聽見‘河工,兩個字就被嚇得魂飛魄散,哪里還敢應,連連擦汗:“小民是在人市招工的地方招的她。是雇傭,隨時可走,隨時可走!”
司徒九點點頭,看了雇傭契書,欲花銀子買下。富商哪里敢收,雙手奉送,另送上四十兩銀子、十匹素絹羅給那少女:“原不知姑娘是官家小姐,這些日子多有得罪,小小銀錢,聊表寸心。姑娘拿去做幾身衣裳穿。”
這一下,誰都沒有了再逛的意思。找了個干凈茶樓,侍衛嚴密守住,司徒九當即就問那女子:“你父現在大牢,你有何冤情要訴?”
少女磕了個頭,聲聲泣血:“淮河決口絕非民女因為父親收受賄賂,督造不利所致。乃是因為總督造史長春大人一意孤行,于岸堤植樹,破壞了河堤。還有,治河銀子到得父親手上時就只有一半,史大人又取走一部分,說是借用。父親不敢不從。然而直到河堤決口,史大人都未歸還。”
司徒九神色莫名:“可是據史長春說,這些銀子都是陳良宇給貪污了。”
“他撒謊!”少女凄厲的尖叫,“我父親一錢銀子都不增貪過,反而還將家中多年積蓄填補進去。父親一心治河,就是因為這個,母親氣的與他和離改嫁。我家家徒四壁,若是父親貪污,我父女二人又怎會生活如此貧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