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十娘就嘆了口氣,她收回目光,幽幽說道:
“四年前,我命懸一線,當時勉強答應你去求他,那時也以為自己活不了了,就是想把武哥文哥給他送回去,沒了娘,好歹他們有個親爹……那時他們還小,我雖舍不得,可送走也就送走了,這些年也就忘了,可惜……”想起當時喜鵲從狀元府回來,人頭被打成了豬頭,臉頰腫的半個月都沒法見人,甄十娘聲音頓了下。
曾經的遭遇尤在眼前,喜鵲緊緊地抿著唇才沒讓自己哭出聲。
望著黑暗中喜鵲抽搐的雙肩,甄十娘又幽幽嘆息一聲,“這么多年過去了,我親眼看著文哥武哥一天天長大,親眼看著他們躲在我懷里撒嬌,見我板起臉就想方設法地討好我,就是剛剛,他們還緊緊摟著我,發誓長大了要賺錢養活我,要考狀元掙錢給我治病……”眼底浮起一層淡淡的水霧,“……你現在讓我把他們送進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將軍府,我怎么舍得?”目光深邃地望著黑洞洞的窗口,“沒了他們,我或許會輕松些,可是,喜鵲!”她突然轉過頭,認真地看著喜鵲,“沒了他們,我一樣會憂傷而死,一天也活不下去!”
“小姐別說了!”喜鵲早已淚如雨下,她使勁搖著頭,“你就把他們留在身邊吧。”
見喜鵲終于想通了,甄十娘長舒了口氣,伸手握住她的手,“……喜鵲,今兒既然把話說開了,我正有件事兒求你。”
黑暗中,喜鵲臉騰地一紅,“奴婢就是小姐的人,小姐有事只管吩咐就是,還說什么求?”
“……我這副身子骨也不知還能撐到哪天,你答應我,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等到文哥武哥長到十三歲,再告訴他們生父是誰,把他們送回將軍府認祖歸宗。”
十三歲,在現代還是個躲在媽媽懷里撒嬌的初中生,但在古代,這個年齡的男子都已經搬到外院了,尤其那些有條件的大戶,已經開始往屋里放通房了。
選擇這個年齡,甄十娘也是有考較的。
若她不幸早逝,不得不把簡武簡文送回將軍府,年齡太小了會被害死,太大了,又怕喜鵲負擔太重沒能力撫養。
十三歲不大不小,一進去就會被安置在外院,活命的機會總大些,相信只要簡武簡文夠機靈,懂得藏拙,不窺覷世子的位置,將軍府未來的主母或許能放過他們,僥幸逃得一命。
她這是在托孤!
喜鵲渾身電擊般一顫,“小姐!”尖利的聲音劃破黑暗傳出老遠,連喜鵲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噓……”甄十娘一把捂住她的嘴,回頭看向門口,聽到院里靜悄悄的,這才松開,“你這是干什么,我也不過一說,又不是真的明天就死了。”
“小姐……”喜鵲極力壓抑的抽泣聲從唇邊嚶嚶溢出。
“你放心,我這也是防備。”黑暗中,甄十娘緊緊握著她的手,“我也答應你,以后我會盡力討好將軍。”聲音頓了頓,似有一絲猶豫,甄十娘又毅然道,“我是個罪臣之女,于他前途無益,想求他不棄了我是不可能了,我只能盡力爭取晚些同他和離,拖上個一年半載,我就能多攢點銀子,你和文哥武哥以后也少受些苦。”
生命無常,既然她已經沒有時間從頭開始了,那么,不離婚便是她目前最好的選擇,想為簡武簡文留下份家業,最快的辦法就是和沈鐘磬搞好關系,從他身上爭取。
“小姐……小姐真的愿意向他示好?”喜鵲聲音微微發顫,五年來,甄十娘對沈鐘磬有多排斥,她最清楚。
沈鐘磬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若五年前她肯低頭,她們今天或許就是另一番光景。
“清高又不能當飯吃。”甄十娘撲哧一笑,“你放心,為了文哥武哥,別說向他低頭,就是折腰我也會的。”臉上一副調侃之色,甄十娘心卻如被蟻蛇噬咬一般絲絲撓撓地疼得鉆心刺骨。
這就是身為一個羸弱母親的悲哀吧?
生活慘淡如此,不因為她是個穿越者就有特權,就可以凌駕于生命和物質之上。
她可以要強,可以清高,可以不為五斗米折腰,可她卻不能僅僅因為要自由,要尊嚴,要自己的堅持,就自私地剝奪簡武簡文無憂的童年,讓他們過早地就背負上沉重的生活負擔,過早地品嘗到這世道的艱辛。
說道底,她家小姐肯受這份委屈還是為了文哥和武哥啊。
只是,今非昔比,如今她家小姐擋了他的錦繡前程,即便她想放下身段委曲求全,他又肯答應推辭兩年再談和離嗎?
不知為什么,聽道甄十娘終于肯主動放下身段屈就沈鐘磬,她該高興的,可是,胸口就好似塞了一團棉絮,麻麻亂亂的,讓喜鵲透過不氣來,“太黑了,奴婢去掌燈!”突然,喜鵲一轉身,想要逃開這股突然而至的沉悶。
“……喜鵲!”甄十娘一把抓住她。
屋子黑沉沉的,喜鵲看不清甄十娘的臉,更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只握住自己的那只冰冷的手傳遞來的陣陣寒意讓她牙齒都打顫,好半天,她顫巍巍地說道,“好,奴婢答應您,果真有……有那一天……奴婢一定會伺候好小主子,有奴婢一口吃的,就絕不會餓著他們,直到十三歲之后,再把他們交給將軍!”
“好!”甄十娘緩緩透出一口氣。
接下來,甄十娘卻是不敢再逞強,著實好好養了段日子。
這日一大早,正和秋菊在院里撿蓮藕,瑞祥藥鋪的李齊媳婦急三火四地趕了來。
“……知道您身體不好,原是不敢打擾的,可這次您怎么也得幫幫忙。”李齊媳婦抱著手連連給甄十娘作揖。
“怎么了?”甄十娘就摘了手套站起身來。
“是西溝的獵戶柳麻子家的小兒子二貴,幾天前病了,馮大夫給瞧的,說是風寒,用了兩副藥,起初已經見了強,誰知突然就厲害了,腦袋腫的像牛頭,人被用門板抬了來,你李大哥又請了達仁堂馬大夫,也說是風寒,說馮大夫的用藥沒毛病,可二貴就是不醒……”想到柳二貴眼見就沒氣了,一家人堵在瑞祥藥鋪門口哭鬧不休,李齊媳婦眼巴巴地看著甄十娘,“阿憂好歹過去給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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