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第一百五十七章謝主隆恩
她吃吃一笑,掙開沉香的手,輕嘆:“我是該去謝謝他饒我不死之恩的。”
沉香被她的笑刺得心口一窒,不由更緊地拽住她。仿佛她這一去就再也無法回還。
內侍不耐煩,狠狠拽了她一下。云羅踉蹌一步,由著他們簇擁拖著向那金碧輝煌的宮殿而去。身后傳來沉香黯然的長嘆聲。
她一步步的走,再也不回頭。
…辶…
天光刺眼,像是陡然在眼前潑了一盆血,滿眼都是腥紅的顏色。云羅剛大病初愈腳步虛浮綿軟,走幾步便踉蹌跌在地上。內侍不耐煩,怒罵呵斥不絕于耳。她掙扎站起,隨著他們慢慢地走。
一路宮殿漸漸清新如昨,處處皆往日走過的路。她終于辨認出內侍要將她帶去什么地方。
原來是李天逍的宮殿——永和宮澌。
彼時是正午,日頭升到了頭頂,烘烤著大地萬物。熱浪撲來令人都幾乎窒息。云羅病后虛弱尚不覺得熱,幾個內侍走了幾步就汗水涔涔。原本人來人往的宮殿之間因炎熱而變得清冷許多。
終于到了永和宮的殿前。內侍一扯她的鐐銬,冷聲道:“皇上還在御書房中處理政事,你在這里跪著等吧!”
云羅慢慢跪下,青石板上滾燙。她猶如一具人偶木然無表情。
時辰慢慢滑過,偶爾走過的宮人都用鄙夷與驚異的目光打量著跪在永和宮殿前的狼狽女人,有的人認出她是誰,紛紛幸災樂禍地竊笑起來。云羅盯著青石板上雕刻的祥云龍紋,仿佛什么都沒有聽見,也沒有看見。
日頭越來越烈,她身上汗水涔涔流出,這時她流出的都是虛汗。
她眼前開始模糊,腦中漸漸眩暈,多跪一刻對她高熱剛退的人來說都是酷刑。
不知什么時候,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云羅以為是李天逍終于來了,撐著最后一絲力氣回頭。
身后的人一身大紅鳳服宮裝,頭上朱釵滿頭,卻不是他。她眼中的光芒淡了下去。
皇后微微一笑,頭上明晃晃的鳳簪在日光下這么刺眼。她笑了笑:“華美人怎么跪在這兒呢?”
云羅蒼白干裂的唇一勾,聲音嘶啞:“臣妾……來謝恩的。”
皇后笑了,杏眼中皆是得色:“是啊。是該來謝皇上恩典的。矯詔調兵按理是要誅九族的。云羅,你可還有九族可誅?”
()云羅渾身一顫,九族……她如何還有九族?!
她抿緊唇一聲不吭。
皇后仿佛還沒有失去興趣,慢慢在她身邊踱步,精美的鳳服下擺輕輕掠過她的手指,金絲銀線劃過,刺啦啦地疼。她木然看著,一動不動。
“華美人,本宮若是你就死了算了。你看看你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這個樣子怎么還能看出當初艷絕天下的華云羅的半分樣子呢?你這樣出現在皇上面前,恐怕皇上最終會厭棄了你。”皇后柔柔的聲音不冷不熱地傳來,敦敦善誘,當真是貼心之極。
云羅冷冷一笑,問:“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輕嘆一聲:“本宮的意思是,你若是連累到了你的兩個兄弟……”
云羅失笑:“不勞皇后娘娘放心,云羅一人做事一人擔。”
“好吧。”皇后嘆了一口氣,“本宮只是好心提醒你。你不后悔便罷了。”
云羅猛地抬頭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后。
皇后沖她嫣然一笑:“一切由華美人決定吧。本宮不多說了。只是人死如燈滅,若一人能承擔所有罪過,皇上必不會加罪與華美人的家人的。”
她看定云羅,紅唇殷紅如血,一開一合:“這點本宮可以保證。”
云羅定定看著眼前笑容滿面的皇后,八月的驕陽下她卻仿佛墜入了冰窟中。
落井下石她不稀奇。只是眼前所見所聽的,皇后的話分明逼著她自裁在李天逍跟前。
是什么樣的嫉恨令皇后如此緊逼不放,一步步,如跗骨之俎逼迫她不入黃泉不甘心?!她雙手撐在滾燙的石板上,慢慢地扣緊,指尖劃出血都不自知。
“華美人好好考慮考慮。”皇后笑著轉身,對宮人曼聲道:“回宮!”
香風遠去,皇后已帶著宮人浩浩蕩蕩地回了中宮。
頭頂烈日當空,云羅抬頭,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糊了眼前,一片迷糊。她想笑,笑這蒼天無眼。蒼天若有眼,怎么能這樣一次次逼著她入絕境之中?!
她可以死,只是死了之后呢?失了一臂的大哥華元嗣和尚在太學中的華元青又該如何?
不!她不能死!!不能被皇后的三言兩語唬著就這樣輕易死去。
若眼前這條路是遍地荊棘,一地臟污的人心,那便是讓她茍延殘喘,跪著都要走下去!想著她眼中熊熊燃燒怒火,挺直腰桿,靜心等待。
也許,會有最后一點希冀。希冀那一人再為她展開庇護的羽翼。他若如人人稱頌的那么英明神武,當知那三千兵馬死的并不冤枉,她為衢州陷落多撐了三日。
三日之功,但愿能換得他一點慈悲。
她要的不多,只愿他聽她一言,多看她一眼。哪怕一眼就好。
日光漸漸從炎熱到了柔和,最后日暮西山,永和宮前始終沒有出現那一道明黃身影。云羅臉色已煞白,搖搖欲墜。
一天跪下來,她不腳已麻木無知覺,炎熱的地氣開始從膝上滲入骨中。這樣反反復復濕熱煎熬中,將來她這雙腿必是要廢了吧。
終于,在日暮時分她看見一頂明黃華蓋逶迤而來。
他來了。
云羅想擠出一個笑容,卻發現自己連笑的力氣都沒有。宮人簇擁著李天逍慢慢走來,近了,近了……他離她這么近,仿佛觸手可及,可是還未等她看清,他就冷然走過她的身邊,徒留一個冷冷的明黃身影。
“罪婦華氏謝主隆恩!”內侍唱和道。
云羅定定看著那一抹明黃身影頭也不回地走入殿中,忽地笑了起來。
“磕個頭謝恩啊!”內侍呵斥催促。
喉嚨中仿佛塞了一團棉花,堵得心口發悶。她笑著笑著,慢慢伏地,心底似有什么聲音裂開再也不復還。燃文書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