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不眠之夜
殿中又恢復了安靜,窸窸窣窣的輕響是銅漏中的沙子在細細地落著。時間已不早了,深夜降臨,再過幾個時辰天就要大亮了。
劉陵看著她素顏清冷的輪廓,猶豫道:“娘娘還要出宮嗎?”
云羅看著沉沉的夜色,眸光深幽:“此時不出宮,難道等著群臣逼迫皇上殺了我的時候才出宮想辦法嗎?劉公公安排吧。一切罪責由我承擔……”
劉令擦干眼角的淚,默然退下。
…琬…
一輛烏黑的馬車悄悄疾馳出了宮中,向著京城中而去……
晦暗的夜,寒風一陣緊似一陣,漆黑的天際不知從哪飄來了厚厚的鉛云,灰蒙蒙地遮擋了天際。天地仿佛要傾覆,今年的晉國冬仿佛更冷更令人絕望。
馬車劇烈搖晃,云羅靜靜坐在車中,身上雪狐裘衣攏著。雪白的狐裘襯出她比冰雪還更白皙的面容,長長烏黑的發柔順垂下,白的雪白,烏黑的濃重,她精致得如一具被包在了狐裘中的瓷娃娃,美得精致藤。她頭上罩著一襲斗篷風帽。從低垂的帽檐看去,只能看見她濃密的眼睫,挺直的瓊鼻,一方精巧優雅的下頜抵在了溫暖的裘衣中。只露出這少許容色便已是人間絕色。
她閉著眼仿佛已睡去,沉沉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不知過了多久,縮在車轅上的劉陵低聲道:“娘娘,到了。”
幾乎是同時,云羅睜開眼,眼前車廂的門打開,劉陵伸手扶著她小心翼翼下了馬車。云羅下了馬車只覺得冷風撲面而來,即使千金裘衣一依舊抵擋不住寒氣侵體。
她看了看眼前精致的高門大院,微微躊躇。這府邸門口沒有人迎接,只有門前一盞昏黃的燈籠在寒風中輕輕搖曳。劉陵前去叩門,大門打開,一位穿著厚厚棉襖的小廝前來看開門。
他問:“是何方貴客?”
劉陵上前,微微一笑:“麻煩稟報你家的主人,寒夜貴客來,你們家主人可在否?”
那小廝撩眼看了兩人,口中含糊道:“我家主人還未睡,待小的去問問。”
他說著就進了門中,卻并不關門而是把大門隨意開著。云羅看著這小廝粗心的做派,心中的猶豫更重了。
劉陵似明白她心中所想,低聲道:“自從鳳公子從梁國入晉京就置下了這座宅子。這里住的都是忠心于他的親信與隨從。只是對外說這是一位富商所住。這小廝也是故意裝得漫不經心的樣子。娘娘放心。”
云羅怔了怔,淡淡一笑:“他總是很有辦法。”
劉陵低聲一嘆:“因不滿劉皇后和鳳朝陽的暴政,不少梁人從梁國逃入晉國,所以鳳公子才能在極短的時間在晉京中站穩腳跟。”
落魄王孫本該狼狽不堪,可他不過一載之功就取得這樣的成就,不但在異國他鄉站穩腳跟,而且他的才華與隱忍令更多梁人更加擁戴他。
云羅看著這高大的府邸,不由怔怔出神。
劉陵正要催促,云羅已淡淡低垂了眉,道:“進去吧。”
她說著攏了攏身上的狐裘披風,慢慢走了進去……
歌舞笙簫陣陣傳來,在寒冷的空氣中傳得很遠。有前來領路的婢女,恭謙低著頭默默在前面領著路。云羅跟著她走在曲折回繞的回廊中,燈籠昏暗,處處皆有莫名的熟悉感。
她仔細看了看,這才發現這一座宅子處處都是承襲了梁風。難怪她看著竟這么熟悉。
越往里走,越是能清晰聽聞歌舞伎的歡笑聲。記憶中,他似乎并不喜歡這么熱鬧的宴飲。
云羅問那婢女:“是不是府中有客人?”
婢女微微一笑卻是不回答。她抱歉地比了比手勢,云羅這才發現她竟是啞女。她頓時喟嘆。聰明如鳳朝歌怎么會找來能說會道的人去泄露他的機密呢?
不一會啞巴婢女將她引到了一處樓閣前。
樓閣大約二層,前面是一座臨水的水榭歌臺,濃妝艷抹的歌舞伎正在依依呀呀彈唱。唱的是梁國風靡一時的曲子。歌姬們著了單薄的霓裳,一個個身量窈窕,涂抹濃妝的臉上容色艷麗,紅彤彤的燈籠照耀下,寒冷的冬夜仿佛也隨之褪去。
眼前所見一派春夜旖旎景色,拂去了滿身的寒氣。
婢女將她帶到了樓閣的二樓處。二樓空闊的地上鋪著一席薄薄的錦墊。錦墊上凌亂放著幾個錦墩。一襲暗紅錦衣隨意覆著躺在錦墊上的一個人。他頭枕著錦墩上似乎已睡著了。
樓閣的門大敞,隨意抬眼就能看見對面水榭歌臺上的翩翩舞姿,婉轉曲調。
云羅走到了他跟前,檐下明滅的燈籠光照在他的面容上,清晰如墨畫。他身邊隨意放著幾個空了的酒盞,酒氣撲面而來,濃濃的酒氣刺鼻令她不由皺起眉來。
水榭歌臺上歌舞伎的彈唱咿咿呀呀,彩衣翩飛,如泣如訴著曲中的愛恨離仇,熱熱鬧鬧的,仿佛那才是真正的人生。可是他卻是醉了。
云羅靜靜坐在他身旁,眸光如水掠過他過分安靜的眉眼。輕輕解下身上的狐裘覆在了他的身上。
她回頭對跟來的劉陵低聲一嘆:“我們回去吧。”
劉陵欲言又止,大費周章卻不得不空手而回,實在是可惜了。
云羅看著鳳朝歌睡夢中的眉眼,眸光復雜:“他定是累了,讓他多睡一會。”
她伸手為他掖了掖狐裘,忽地手掌一緊,不知什么時候他已握住了她伸來的手。
云羅一怔,抬頭卻對上了那一雙漆黑無底的鳳眸中。
“你來了。”鳳朝歌輕笑,聲音沙啞含糊:“我以為……你今日定是在他的宮中……”
他的手沁涼,握著她的手仿佛“聽潮閣”,能將寒意都滲入了她的骨髓中。
云羅默默看著他被酒氣醺然緋紅的雙頰,良久才道:“皇上有政事要處置。”
鳳朝歌放開她的手,摟著錦墩斜斜靠著,似笑非笑道:“當然有政事要忙。他是一國之君。……”他頓了頓,又笑問道:“他一定很頭疼吧?大臣們竟然有這么多人反對他。”
檐下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明明滅滅,越發令他的容色顯得邪魅難言。寒風從洞開的門穿入,吹得樓閣越發寒冷。云羅打了個寒顫,千言萬語都不知該怎么起頭。鳳朝歌看著她單薄的衣衫,正微微皺眉要說什么,忽地一低頭看見自己身上覆著雪狐披風,不由怔住。
下一刻,他手一揚,狐裘輕巧披在了云羅身上。云羅向他望去,鳳朝歌冷冷淡淡地道:“我不冷,你披著吧。”
暖意從披風上傳來,云羅眸光落在了他袖上一點墨漬,心中一動,忽地問:“早上前來示警的是你嗎?”
鳳朝歌一怔,冷冷道:“是與不是有這么重要嗎?”
云羅看著他眼底的戾氣與莫名的怒意,垂下眼簾,道:“你若不愿意見我,我便回宮去了。”她說著站起身來,轉身便要走。
“給我回來!!”身后傳來他含恨的聲音,咬著牙冷冷道:“你就這么不愿意與我多待一刻么?”
云羅側眸,淡淡道:“我來了你卻不歡喜,自然我要回宮去了。”
鳳朝歌搖晃起身,踉蹌一步攔住她的去路。他束發已亂,如墨長發傾瀉在了肩頭上,一身紅衣在暗夜中如火一般靜靜燃燒,刺入她的眼簾中。
云羅避開了眼,記憶中他喜歡穿白衣,一襲白衣如雪,如濁世的佳公子。可是自從衢州別后,如今他尋常所著的便是這一襲紅衣,艷麗得像是要燒起來,仿佛是他心中一腔熊熊怒火要焚盡這世間的一切。
“你為什么不敢看我?還是不愿意看我?”他輕笑地問,“云羅,三千寵愛集于一身是什么滋味?他為了你當真是置群臣不顧,也為了你不顧性命……”
他一步步靠近,挺秀修長的身軀逼來,令她步步后退。他身上有濃重的酒氣,辛辣刺鼻,熏得她臉都紅了起來。終于她被他逼入了墻邊,兩人靠得這么近。云羅幾乎可以看見他眼底那一抹深深莫名的悲傷。
她抬頭盯著鳳朝歌的眼,眸光平靜,問:“朝歌,你想要說什么呢?”
鳳朝歌哈哈一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冷笑道:“我想說,你現在來找我做什么呢?他已經愛你至深,你還需要我嗎?你今夜前來為的又的是什么?”
云羅忽地笑了。
“你吃醋了。朝歌。”她笑得清冷,傾城的容色如暗夜中的一道清光射入他的眼中,“這不像是你。”
鳳朝歌一怔,卻也笑了:“是,我是吃醋了。你不早就該知道了嗎?!”
云羅掙開他的手,環視了一圈,淡淡道:“既然今夜不適合談事,我改日再來。”
她話音未落,腰間一緊,一雙修長有力的臂膀就從她的身后牢牢抱住。
樓閣中一瞬間仿佛靜了下來,不知什么時候歌舞伎已退下,四下里靜得像是被時間凝固了一樣。
云羅靜靜看著檐上的燈籠,這個不眠的深夜,她仿佛忘了這一次來為的是什么。
“朝歌,我不走。”她輕聲道:“你放開我。”
腰間的手臂緩緩放開,他踉蹌幾步,坐在了錦墊上拿起酒盅仰頭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水入喉辣得他眉頭深皺。
他擦了擦唇邊的酒漬,冷冷道:“事起倉促,我也只能警示你。我不知那些大臣們會挑祭太祖太歲時發難。這件事背后甚是有蹊蹺,我會去查的。”
云羅皺眉道:“有人要我死,卻不知是誰竟有這么大的怨恨。自從我入太子府就一直要置我死地。”
鳳朝歌看了她一眼,問:“是不是皇后?”
云羅輕輕搖頭:“皇后雖然恨我,卻一直顧忌著她的身份。也就這一次她原形畢露,失了圣心。”
鳳朝歌深深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若想要活命,取而代之才是最好的辦法。向我們這種從梁國來的逃臣只有站在萬人無法企及的地位才是最好的保命辦法。”
云羅渾身一震,不由看向他。
鳳朝歌譏諷一笑:“別看我。你不要告訴我你從未這么想過。”
“小說領域”,全文_字云羅沉默,良久才道:“不是沒想過。只是皇后勢大,不是我可以輕易撼動的。”
汗,又差一千。明天再補吧。冰很困了。去睡了!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