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姿物語

第一章 稚犢不識憂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月自由都市

沙爾柱紅墻之下,許多人注視著各類布告,交頭接耳,竊語不斷。

他們倒不全是獎金獵人,在懸賞告示中,也有以尋人為目的的任務,倘若恰好碰到,那也是一筆意外之財,當然,像這種“尋找故友蔡德統,見人二十銅幣,見尸三百銀幣……”

大家心知肚明的內容,那就不在考慮范圍了。

“喂!最近有什么好工作啊?”

“亞達市懸賞四百銀幣,捉三個越獄的逃犯。”

“哈,老弟,不若咱們兄弟倆聯手,小小逃犯,還不手到擒來。”

“是,你老兄武功最強,那么有本事,怎么不去把柳一刀抓了,只會在這嚼舌根。”

獎金獵人們交換著工作的情報,在這行,報酬最高的工作,不一定是好工作,說到底,不管酬金有多高,倘若沒命去花,那也是沒意義的。

紅墻榜上的大陸第一號通緝犯,已經高居榜首三周了,那是雷因斯境內新近崛起的采花悍匪,柳一刀。

這人在雷因斯境內連續作案,專挑貴族、富商下手,出入香閨無數,雷因斯官方幾次圍捕,都給他逃逸,連相貌也沒看清。

怪的是,給采花的婦女,也是模模糊糊,除了一口咬定對方是個大胡子采花賊,其余的相貌、特徵都說不出所以然來,有的講高、有的說瘦,眾說紛云,反而使得雷因斯官方更為頭痛。

王城內也曾大肆搜捕,但除了抓到一堆想藉名作案的冒牌貨,連個影子也沒摸著。

雷因斯的富商、貴族們氣憤有加,懸賞越加越高,現在已經高達五百枚金幣,成了大陸第一淫賊。

“借過,借過……前面這位好心大叔,拜托你讓一讓好嗎?我看不到了……”

紅墻下的人群,因為有人強力的擠入,而起了一陣騷亂。

不過,當人們看清騷亂的源頭,原本要脫口的臟話,頓時收進肚里。

那是一名留著短發,百靈鳥一般的少女,她穿著一身翠綠的背心與短裙,赤著雙腳,光著膀臂,小麥色的肌膚,泛著健康的光澤,臉上掛著爽朗微笑,看來有些迷糊,盯著紅墻上的告示,來回搜尋。

周圍人們都有些好奇,這樣的一個女孩,瞧起來,完全是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樣,怎么會到這種地方,與人群斯混呢?

“偉大的仙得法歌大神,請您賜給我一件好工作。”

暗自祈禱一番后,少女目不轉睛地看著各類布告,想尋找一些合意的目標,嘴里喃喃自語。

“抓殺人犯……這個不行,愛菱打不過人家……驅逐盜賊……這個也不好,沒什么把握……保護百斛珍珠送至武煉……這…這種穩死的……尋找市長愛妾遺失寵貓,這個可以接,可是……怎么最近都在幫人找小貓小狗啊!”

看完了告示,少女愛菱無奈地垂下肩膀,有些喪氣的搖搖頭,臉上表情雖然仍在微笑,卻嘟起了小嘴,頗為失望。

從模樣看來,愛菱僅是個普通的少女,不過,倘若旁人知道她父親的姓名,可能會為之大吃一驚。

隆。貝多芬,當代第一鑄造名匠。遠自九州大戰時期,魔界名匠隆。貝多芬的名號,便揚名大陸,名聲之廣,便是鯤侖的其他角落也有所聞,其所鑄造的器物,特別是武器,每件都在戰爭中隨戰績而享有盛名,至于特別制作的魔導器,更是魔導師眼中的無上秘寶,總之,只要是烙有其代表徽印的器物,都有成為黑市拍賣會上壓軸寶物的本錢。

九州大戰后,一如其他的許多人物,這位名匠從此生死不明。

愛菱是隆。貝多芬的女兒,也有著直承而來的鑄造天賦,從懂事起,就立志成為父親那樣的一流名匠,但是,隆。貝多芬卻對女兒的志向嗤之以鼻,自始至終抱持著打壓的態度。

從小到大,為了向父親證明自己的能力,除了無數次的爭吵外,愛菱不斷力求表現,以回收父親的鑄造品為任務,進行一次次的人間之旅。

六年前的一次旅行中,愛菱遇見了當時化名“莫問”的超級劍手,劍仙李煜,兩人合作追蹤父親作品之一的黑曜鏡,最后,黑曜鏡在打斗中炸成碎片,勉強算是完成工作,而愛菱更險些在旅程中喪命,若不是李煜的全力救護,這名立志成為一流匠師的少女,早已在爆炸中成了焦炭。

旅行結束,愛菱著實挨了父親一頓臭罵,還有連續半年的冷嘲熱諷,少女并未因此而氣餒,但是,她也發現了自己的能力不足,只會成為伙伴的累贅。

因此,六年里少女乖乖地待在家里,鍛練自己。

去年九月,自認為磨練已經足夠,愛菱再度離家,繼續六年前未完的“江湖歷練”。

要培養一名好的工匠,僅憑優秀的鍛造能力是不夠的,還要具有卓越的判斷、構思,這些都得從生活經驗中學習,所以,為了讓自己更上一層樓,親身到人世去歷練,增長經驗,這是必須的。

而當歷練成熟,制作器物的本領也會隨之提高吧!

無奈,現實與構想有著許多差別,盡管有心想鍛練,但出來幾個月了,卻學不到什么東西。

以前,愛菱聽說過,初出茅蘆的年輕人,往往會到紅墻接工作,藉此增加經驗、名氣,所以她這次一出來,也學著別人到紅墻下觀望,然而,手無縛雞之力的她,什么工作也接不來,就只能幫人家尋找失物,找些小貓小狗之類的工作。

別說是小風小浪了,這樣的生活完全是風平浪靜,比起幾個月前,見識、思想沒半點長進,徒然浪費囊中的旅費罷了。

就在剛剛,還在入城時,對一名病弱老人施予援手,把上趟工作的余額全給了他,事后才發現身上只剩幾枚銅幣,這下真的要潦倒街邊了。

愛菱望著紅墻上的告示,嘟起小嘴,長長地一嘆。

看來,在增長經驗之前,還是得先擁有相當實力啊!

那么,難道自己就真的一點實力都沒有嗎?

一面對起這個問題,愛菱就為之氣結。

應該不是這樣的啊!

自己不是從小就才華洋溢的嗎?

為什么現在會這樣呢?

“算了,還是再去幫忙找找小貓咪吧!”

一時間沒有解決方法,肚子卻不爭氣地餓了起來,愛菱只好向現實低頭,再接一檔微薄的生意。

“仙得法歌大神,希望您庇佑這次的動物很好找,拜托拜托。”

向自己信仰的神明祝禱后,愛菱伸手揭了布告,往后退到角落,正要轉身離開,一張不知從哪飛來的卡片,忽地掉在她頭上,把眼睛遮住。

“哇哇!什么東西啊!”

少女著實給嚇了一跳,但當她抹開臉上的那封卡片,瞧見上頭的內容,不禁呆得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份徵人布告,大意是徵召自由都市境內,乃至于其他國家的英杰,共同在四月之前,前往阿朗巴特山,共襄盛舉。

令愛菱眼前一亮的是,布告下方,特別注明主辦單位在自由都市境內各市都有聯絡處,倘若憑此卡至聯絡處報名參加,可向聯絡處索取旅費及相關資訊。

“太好了,這看起來好像很棒啊!”

“喂!可愛的小姑娘,漂亮的小姑娘。”

叫喚聲在耳畔響起,愛菱轉頭一望,只看到一雙如貓眼般的紅色眼瞳。

“哇!”

愛菱嚇了一跳,退了幾步,拉開彼此距離后,才看清對方是個矮個頭的胖子,身上的打扮,看得出是常游走于大陸各處的旅行藝人,而那雙與貓相似的細瞳,則是雪特人的著名象徵。

雪特人是大陸上不太受歡迎的一族,他們天性貪婪、好吃、怯懦,加上有對討厭的瞳孔,所以處處受到歧視、排擠。

“漂亮的小姑娘,你手上的東西是我的,請把這張邀請函還給我吧!”

聲音中含著奇異的韻律感,那是因為雪特人常以說書、講故事,作為旅行大陸的求生技能,習慣成自然之后的結果。

愛菱瞧瞧對方,笑瞇瞇的樣子,不像是壞人,應該沒有問題吧!

她遞還卡片,小聲問道:“請問,這是什么東西啊!”

雪特人接過卡片,道:“你說這東西啊?嘿嘿,老實告訴你,這玩意可不得了,是尋寶的邀請函啊。”

“尋寶?”

聽到尋寶這敏感的字眼,愛菱連眼睛都睜大了。

雪特人道:“是啊,只要憑著這張邀請函,就是受邀前往的賓客,路上可以向招待處索取旅費,還供應食宿咧!”

聽到有食宿可以供應,這的確是好消息,不過,此刻愛菱的心神,已經全部被“寶藏”

兩個字所吸引了。

“請問,那是什么寶藏呢?”

“哦!你不知道嗎!就是很有名的撒拉脫寶藏啊!”

雪特人細數道:“真的很有名喔,傳說中,埋藏在阿朗巴特山的千年秘寶,里面包括萬枚金幣、數不清的寶石首飾、失傳的魔法書……嘿!還有特殊的神兵利器,聽說還是魔界名匠隆。貝多芬的得意作品呢。”

聽到父親的名字,愛菱不由得驚呼一聲,“隆。貝多芬?”

“沒錯,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特級匠師,只要能拿到一兩樣他的作品,那就夠我發達的了,而這一切呢,都要靠這張得來不易的邀請函。”

雪特人說著,將手中卡片得意地又揚了揚。

“布瑪的作品?這是真的嗎?”

布瑪是愛菱一族中對父親的稱呼,也就是隆。貝多芬。

難以接受這消息帶來的震撼,愛菱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仔細回想,父親確實提過,曾在阿朗巴特山待過一段不算短的時間,當然也曾在那邊制作器物,所以,寶藏的存在并非沒可能的。

出來了那么久,一事無成,又淪落到花光旅費的窘狀,心底其實早萌生了退意,但如果就這么兩手空空地回去,不僅會被父親恥笑,同時對自信滿滿離家的自己也說不過去。

可是現在不同了,撒拉脫寶藏的消息,無疑是上天指引的一道福音,倘若能把握住這個機會,就可以抬頭挺胸地回家去了。

這時候,一個大膽的想法,悄悄地從愛菱腦海里誕生了。

“雪特人先生。”

“咦!”

近距離面對少女的笑臉,本應是悅目的景象,卻不知為何帶著奇妙的壓迫感。

“有……有什么事嗎?”

“我也很喜歡尋寶,不知道是不是能夠和雪特人先生一起同行呢?”

雪特人愣了一會兒,仔細地打量了愛菱兩眼,從頭到腳,最后發出了然的笑聲。

“哈哈哈!你…你是和我開玩笑的吧!像你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又不能跑,又不能打,怎么能學人家尋寶呢?雖然上面是有注明要組隊參加,但是你……呃!你是和我開玩笑的沒錯吧!”

愛菱心里無聲地嘆了口氣,嘟起了小嘴。

怎么每個人都這么看不起她?

盡管自己的確沒有一身好武功,不能打,動作也不快,可是,愛菱還是可以做很多事的啊!

“組隊參加?那么,您打算到哪里找同伴呢?”

愛菱口里問著,趁著雪特人轉過頭去,喃喃不休,手在后頭墻邊摸索,看看有沒有什么趁手物件。

雪特人笑道:“當然是能找到有力伙伴的地方啦!”

“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有力的伙伴呢?”

很好,手底傳來的觸感,好像是某種棍棒類的東西,粗細軟硬也沒問題。

雪特人不疑有他,還是笑得很開心,“像是武館、技擊賽場,都是很理想的地點啊,如果同行的伙伴武藝高強,在和旁人競爭的時候也會比較吃香……”

愛菱心里默默祝禱,手里握緊了棒子。

對不起了,雪特人先生!

“其實你也不用失望,好買賣什么地方都有,像我本來得到消息,聽說暹羅城最近有樁大買賣,可以撈票油水,正要趕去的,只是因為臨時拿到了這張東西,管吃管用,才改變主意的,所以我說你……”

雪特人說得正興高采烈,猛然一個回身,正要再說些什么,一塊黑影猛地籠罩臉上。

重物墜地的聲音響起,沒待旁人望來,愛菱夾手奪過邀請函,飛也似地拔腿就跑。

對不起,對不起了,雪特人先生,你的犧牲,一定不會白費的,等我從撒拉脫寶藏里找到布瑪的作品,一定會酬謝你的。

當然,愛菱一點都沒有想到,那時候受害者早就不知道到哪去了,在些許的不安與愧疚中,她很快就把小腦袋轉到了別的方面。

“雪特人先生說,要找人同行參加,還說武館、技擊賽場很容易找到強力伙伴,對,就往那邊去。”

帶著滿心的熱切,這名剛剛轉行成功的小盜賊,消失在街角的盡頭。

技擊賽場,本是附屬于武館,方便定期考試、弟子們間相互較量的場所。

不過,隨著時代演變,逐漸有了新的定義,人們在觀賞比賽的同時,相互預測贏家,從賭一口氣,慢慢變成有實質意義的賭錢下注,到后來,腦筋動得快的商人,索性將技擊場獨立為格斗賭局的賽場。

格斗賽有其危險性,艾爾鐵諾、雷因斯兩國,都是禁止公開舉辦的,然而,“什么錢都賺”的自由都市同盟,顯然是不理這一套。

格斗賽一月一次,訂于每月十五舉行,而比賽內容會在幾個月前就公布,愛好此道的觀眾等待已久,從數月前就選好自己中意的選手,存好賭金,就為今日放手一搏。

期待再加上賭局的刺激,賽程還未開始,場內氣氛便已沸騰。

此刻天色黃昏,正是格斗場一貫的開賽時間。

沙爾柱最大的一所技擊賽場內,觀眾席上的近千群眾,鼓噪不安,他們通紅著眼,揮舞手中的彩票,大聲嚷嚷。

賽臺上,選手們已經擺出架勢,如箭待發。

代表藍方的,是一個身材高大,體型魁梧的虬胡壯漢,渾身賁結的黝黑肌肉上,布滿各式各樣的傷疤,顯示其主人不僅是一個突具蠻力的莽漢而已。

而紅方的代表,是個模樣尚稱俊俏的年輕人,右臂從肩頭到手指,纏著密密麻麻的繃帶,好像受了傷;臉上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笑容,還不時向觀眾席上的少女擠眉弄眼,完全一副輕松自在的模樣。

照身材的比例來看,紅方甚至可能連藍方的一拳都接不下,但與常理不同的,那名壯漢卻擺出十分謹慎,幾乎就是畏懼的態度。今天的比賽,意義非凡。

沙爾柱市內最大的兩家商行,恒興社、永通會,為了一塊土地的問題而大動干戈,雙方械斗數次之后,決定以一場技擊賽來裁定勝負。

永通會的人脈較廣,搶先一步,禮聘來在沙爾柱的技擊冠軍,擁有多次一拳擊斃對手紀錄的好手,“殺人王”寇克。

他的實力堅強,在附近幾個城市內,算得上是第一人,照理說,這場賽事永通會幾乎是必勝了。

恒興社非常焦急,打算重金禮聘更厲害的高手,問題是,在這種中等以下的小市鎮,就算出得起錢,也未必能請到什么厲害角色,更何況是要能勝過“殺人王”的人物。

出乎意料地,在開賽前三天,事情突然有了轉機,恒興社宣稱,他們遠從艾爾鐵諾聘來了高手,一位大有名氣的獎金獵人,“逐魔獵人”韓特。

沙爾柱的市民們不太清楚這個叫韓特的外鄉人是什么來歷,但調查結果讓他們知道,自由都市前年對境內獵人排行的時候,韓特名列前五名內,更是前十名中最年輕的一位。

出道至今,捉過的厲害盜匪不計其數,雖然獎金獵人算不上什么光榮行業,但韓特確實是新一代江湖中的知名人物。

此事令民眾為之嘩然,他們沒想到這樣的人物,居然會到這個稱不上中等的小城市來參賽?更覺得恒興社不該把賽事委托給外地人。

“殺人王”的名氣雖然響亮,可是,讓這名稱霸附近三五小城的賽場好手,去面對名揚全自由都市的知名人物,戰局不用打就一面倒了,而更重要的,自己投在“殺人王”身上的賭金,也就全部泡湯了。

然而,比賽規則里也沒有不許聘外地人出賽這一項,所以,當雙方選手正式確立,往恒興社下注的賭客,三天內以等比級數遞增,雙方面的烘托,使得今天的賽事備受矚目。

“快點投降,饒你不死,否則今天賽場將被鮮血染紅。”

賽鐘甫一敲響,代表恒興社的韓特立即發出豪語,襯托著背后的歡呼,聲勢大漲。

另一邊,他的對手,“殺人王”寇克卻擺出十分謹慎的態度,緊守住門戶,絕不主動搶攻,顯然對韓特忌憚甚深。

“去,男子漢大丈夫,弄出這么一副縮頭烏龜樣,我真是替你引以為恥啊?”

韓特得意地笑著,還一面向后方的歡呼聲揮手致意,配合著那張迷人的俊臉,一些女性觀眾甚至將手帕、領巾之類的物品也拋上臺來,臺上臺下鬧成一片。

為了已花下去的賭金,賭客們當然也對寇克的怯懦大喝倒彩,然而,這名壯漢僅是靜靜地守在賽臺角落,雙目緊盯著韓特的一舉一動。

似乎過足了明星癮,韓特再度放話,“這么下去太無聊了,我數到三,你再不動手,就讓我一招把你了結吧!一……”

張狂的發言,更令背后的支持者為之瘋狂,他們高聲大叫、大笑,同時更不停地譏嘲著寇克。

“寇克,你這么丟臉,算什么技擊高手,我是你的話,還不如自殺算了。”

“你的殺人王,就是殺自己的意思嗎?”

“憑你這貨色,哪是人家正牌高手的對手,乖乖認輸吧!”

“別丟咱們沙爾柱的臉了,快認輸吧!”

韓特半瞇著眼,似乎在享受這些喝采,完全不將面前對手放在眼里,架勢狂到了極點。

轟笑、喝罵、嘲弄、尖叫……

令本應氣氛緊張的賽臺,儼然如三流藝人的表演所。

寇克仍是沒有動作,在這位身經百戰的賽場好手眼中,對方的確派頭十足,擺足了身為高手的架子,但以自己長久的經驗看來,對方的舉動似乎有些做作,很不自然。

照理說,以“逐魔獵人”韓特這樣的人物,是沒有必要在這種小拳賽上虛張聲勢的,那么這感覺是……

忽然,寇克有了種假設,而為了印證這個假設,他開始緩慢而不露破綻地移動腳步,往韓特靠近。

“哦!終于下定決心來受死了嗎?好,等會我就讓你開開眼界,見識見識我的得意招數……”

韓特一面說著,一面也高高昂著頭,擺出倨傲姿態,往寇克迎去。

正當雙方將接觸,戰斗一觸即發的緊張關頭,突然,一道小小的身影,從門口一溜煙地竄進來,躲過守衛的攔阻,也不看清場內的情況,就扯開嗓子,高聲呼叫。

“請問……有沒有哪位愿意和我組隊,一起去阿朗巴特……唉唷!”

話沒說完,鬧場的少女已經給守衛抓住,然而,因為這一高呼,場內大部份人的注意力登時全給吸引過去,就連臺上的韓特也不例外,聲音一起,他立刻回頭望向音源。

“好機會!”

繃緊每一根神經的寇克,見得對手分神,哪敢怠慢,以野豹般的高速沖過去,奮起全身之力,猛地一拳直搗敵人左頰。

一聲巨響,韓特給結結實實地轟中,連聲音也來不及發出,整個身體給拳力帶起,高高飛起,直摔出場外,重重落地。

旁邊群眾趕忙圍上一看,只見這名在賽臺上不可一世的猖狂小子,竟難看得兩眼翻白,昏死了過去。

幾名公證快步奔了過來,確認韓特不可能上臺再戰后,大聲宣布,“由于韓特選手昏迷,本次賽事,由寇克選手獲勝,依照判定,土地屬于永通會所有。”

由于突然的鬧場,大部分人,只看到守衛抓住鬧場的小女孩,扔出大門,再回過頭來,那位有名的高手已經不爭氣地昏死在地,給人一拳了結。

這結果與預期中相差太過懸殊,群眾們直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反應。

“怎……怎么會有這種事?韓特怎么會輸的?”

“發生什么事?剛才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好啊!寇克贏了,給錢,快點給錢!”

恒興社的人驚怒交集,完全沒想到會有這結果,他們大聲主張剛才遭人惡意鬧場,比賽不公,但卻無法挽回已成的定局。

而真正歡喜的人并不多,因為在賽前,看好韓特的人占大多數,大部分的賭金也集中在他身上,現在比賽慘敗,場內一時間全是哀嚎聲,不少人甚至在尋找那昏死在地上的倒楣鬼,想要暗踹兩腳泄憤。

賽場一面派人以擔架移走韓特,一面也對寇克頒發獎牌與獎金,領獎時,寇克兩腿發酸,幾乎坐倒。

適才一戰,他雖然只揮一拳,但心理上的負擔卻是超乎想像。

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能逆轉戰局,真正的理由只有一個,不是因為突來的鬧場,而是因為這個“逐魔獵人”是個假貨。

寇克有自知之明,像自己這種地方拳手,遇上真正的高手,根本走不過三招,對方實在沒必要這么故作姿態,直要求自己投降;而那種飛揚跋扈的舉動,也與獎金獵人素來講求實用的戰法不同,就是這些,讓自己深深起疑。

仔細想想,過去是曾聽過有關韓特的打扮,“整條右臂以繃帶密纏,擅用左手”,可是包括自己在內,沙爾柱市并沒有誰真正見過這號人物,那么,難道所有在右手纏上繃帶的年輕男子,都是韓特么?

這么一想,膽量登時大壯,再趁著對手轉頭的絕佳時機,全力一擊,果然奏功。

“不管賽程中的表現如何,只有最后仍站在場上的,才是真正的強者。”

在裁判們錦上添花的夸贊中,寇克學起剛剛“韓特”的動作,高舉雙手,心里卻暗暗感嘆。

“好險啊,如果剛才賭輸了,現在我大概已經尸橫就地了吧,真正的勝負,不到最后,是分不出來的啊!”

的確,不到最后,分不出真正的勝負。

所以,寇克并不明白,真正的勝負,是決定在其他地方的。

“唉呀!好痛啊,那頭大蠻牛出手就不能輕一點嗎?”

在后臺的選手休息室里,剛剛被寇克一拳擊倒的俊朗青年,對著鏡中的自己直皺眉頭。

“雖然現在不靠臉吃飯,但也許以后會用到啊,還好沒有淤青,不然到時候怎么見人啊。”

挨了那樣一記重拳,他卻好似沒受什么影響,只是一個勁地擔心臉上有沒有傷痕。

看了又看,青年終于安心,滿意道:“好!可以開溜了。”

“你以為你還跑得了嗎?”

后方傳來怒喝,休息室的門被用力推開,一群人手執棍棒刀槍,來勢洶洶沖進休息室,將青年團團圍住。

“咦,這么大排場,怎么你們還有心情擺慶功宴嗎?”

“宴你個大頭鬼,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作了什么好事?”

來的人盡是恒興社的成員,領頭的就是恒興社老板杜魁,他們給這冒牌貨所累,比賽輸得凄慘落魄,連帶所及,諾大商行幾乎瀕臨破產,眾人稍稍定下神,立刻想起要找這騙子算帳,不將他斬成肉醬誓不為人。

青年從左到右地瞄了瞄來人,最后將目光定在杜魁身上,道:“知道啊,不過就是輸了比賽嘛!勝敗乃兵家常事,杜老板何必介懷呢?”

“你說的倒輕松?我們恒興社被你害得不能翻身了。”

一想起輸掉的鉅額資產,杜魁幾乎當場吐血,“你既然不是韓特,為什么當初不講明?

害得我們恒興社輸了比賽,輸了土地,還……還……“

“還輸了杜老板在場外投下的大筆賭金是嗎?”

青年微笑著替杜魁說完講不出口的話,面對憤怒的人群,他面上并無懼色,只是一副“真是抱歉啊”的戲謔神色。

“唉!杜老板。”

青年把手一攤,苦笑道:“三天前,我來到沙爾柱,人生地不熟,是你莫名其妙地跑來,也不問個清楚,就一直叫我韓特,拉我參賽,不是嗎?”

“那是因為你的右手……”

“那時候,我也提醒過你,不是每個這種打扮的人都是韓特,要你好好想清楚再說,對嗎?”

“我……”

“可是你想也不想,就要我替你們出戰,那我又對你說,出賽可以,輸贏可不敢保證。

那時候,可是你一直說沒有關系,只要肯出賽就好,其他一切好談的。“

杜魁給說得啞口無言,當初自己的確是說過這些話,可是,在覓人心急與先入為主的觀念下,哪會想到這些話另有玄機,就此上了這大騙子的當。

“我拿了一半報酬,也很努力為你出賽,誰知道騙不過那頭大蠻牛,還挨了他這么一記重拳,對你總算說得上仁至義盡了。”

青年道:“從頭到尾,我可都沒說過自己是韓特,杜老板你不帶眼識人,怪得了誰。啊!對了,約定好的酬金,尚欠銀幣八十七枚,請如數付清。”

青年侃侃而談,說得頭頭是道,可恒興社眾人卻聽得個個七竅生煙,固然他講的沒錯,可是難道事情就這么算了,自己一群人成了冤枉的受害者,還要再付這老千八十七枚銀幣?

“付你媽的,你有本事下地獄去拿吧!”

杜魁呼哨一聲,幾十名手下一擁而上,現在比賽已完,這騙子既是外地人,就算把他大卸八塊,也不會有什么人過問。

財產已經輸掉了,可是若不把他宰掉泄憤,怎也難消這口心頭之恨。

“唉唷!欠債不還而已,何必又說粗話,又動刀子,多不給面子啊!”

亂刀臨頭,青年仍不改嘻笑語氣,眼神中,只有更深的沉靜。

下一刻,令人難以置信,至少是令杜魁難以置信的事發生了,所有前沖的人,還沒來得及揮動手臂,只見眼前一花,身體一輕,就這么騰云駕霧般飛了出去。

一時間,但聞“砰砰”、“空空”聲連響不絕,當杜魁好不容易看清眼前景象,幾十名手下有的撞穿了木板墻壁,有的懸掛在屋梁上,還有的直接撞破屋頂,全都低聲呻吟,動彈不得了。

“你……這怎么會……”

杜魁驚得說不出話來,待看見那名騙子仍好好地站在面前,一雙“真是抱歉啊”的眼神又往自己望來,這才想起來還有一雙腳,急忙拔腿奔逃。

甫轉身,背后一麻,全身無力地攤倒,卻聽見那青年笑道:“唉!我常說,干我們這行的,還是多留幾樣壓箱底的比較安全,杜老板,我沒說錯吧!”

一面說,青年已蹲在杜魁面前,笑嘻嘻地瞧著他。

還是那張臉沒錯,然而,好像有什么地方變得不一樣了。

俊朗的臉上,掛著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黑色眼瞳中,仍是充滿著嘲弄、戲謔,但卻不像早先拳賽時的倨傲、低俗,整個人看來神彩飛揚,卻又有一種好整以暇的沉靜,組合成一股奇異的魅力。

突然間,杜魁知道自己上當了,真正的上了一個大當。

“你……你又說自己不是。”

“唉,杜老板,你聽話不聽完的毛病,怎么總是改不掉呢?”

青年微笑道:“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韓特,但是,我也從來沒說過我不是啊!”

“既然你是,為什么還會……”

“因為,獎金獵人也是有自尊的。”

韓特笑道:“雖然是上不了臺面的職業,但我在自由都市,好歹也算知名人物,怎么能幫你出賽呢?你們兩家商社平常都是靠詐欺老百姓賺錢,我騙你一次,心里也說得過去。唉!像‘快點投降,否則今天賽場將被鮮血染紅’,這么拙劣的放話,平常我還真說不出口咧。”

“可是,傳說中你是出了名的愛錢,只要給錢,你連殺手都做的,怎么會……”

“這就是了。”

聽到錢,韓特笑得更加“抱歉”,“如果說是殺手,像我這種價位的殺手,杜老板只出兩百枚銀幣聘我動手,難道不覺得有傷在下微薄的自尊心嗎?”

杜魁氣得險些暈了過去,說什么“一流人物的自尊”,搞了半天,還是為了錢,難怪這人在外界風評不佳,果然是貪財鬼。

“對了,杜老板,你剛才好像說,要取尾款得下地獄去取,是不是?”

韓特作出傷腦筋的模樣,困擾道:“這可麻煩了,我最近很忙,實在沒空下去啊。”

“怎么樣,杜老板有沒有興趣替我跑一趟?”

面對那張笑得瞇了眼的笑臉,杜魁幾乎虛脫,哪里還說得出半句話,乖乖地從懷里掏出可兌換銀幣的票子,連算也懶得算,直接交上。

“唉呀!真是太謝謝了。”

看到票子數目的剎那,韓特的眼睛整個閃亮起來,“杜老板真是慷慨,祝您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咱們有空再合作吧!”

“倒了八輩子才遇到你這個討債鬼,再合作,老子下輩子一定當蟑螂”,肚里雖然這么想,嘴上卻已沒了氣力,杜魁翻著兩眼,不停喘氣。

“銘謝惠顧,您和諸位衣食父母的穴道,十二個時辰后自解。”

韓特不放過最后的機會,“當然啦,如果要我現在幫忙解開也是可以的,一人五枚銀幣,劃算吧?什么,大家都沒興趣嗎?那就多多保重啦!”

“等一下!”

正要出門時,杜魁聲嘶力竭的叫喚讓他停住腳步。

“杜老板有何見教啊?”

“我不明白!”

杜魁喘息道:“同樣是收了這些錢,為什么你不幫我打贏這場賽,以你的實力,應該輕而易舉的啊,而且,這對你的名譽不是比較有利的嗎?”

現在問這些東西,當然無濟于事了,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問個清楚。

韓特露出個很惋惜的笑容,“這個么,只能說杜老板不明白獎金獵人的規矩。”

“什……什么規矩?”

“永遠別讓其他人猜到你的想法。”

沒有再多說一句,杜魁昏了過去,和這種人對話,說什么都是多余。

“韓特,你真是惡魔。”

彷佛聽到杜魁昏倒前的心聲,韓特微笑道:“我也很有同感呢!”

這邊的事告一段落了,可是該做的正事卻還沒有著落。

剛剛在比賽的時候,好像見著了樣熟悉的東西,還不敢肯定,趁著手邊無事,就先去確認看看吧!

揉著給人狠搥一拳的小腦袋,愛菱喪氣地走在街上。

本來的計畫是,到技擊賽場找個可靠的旅伴,一起前往阿朗巴特山,哪想到那邊的警衛這么不通人情,連話都不讓她說完,就把她揪出場外,用力搥了一下腦袋。

“好痛喔!”

頭上好像腫起了包,那時候的拳力,讓愛菱現在還有些眼冒金星。

其實,警衛看到這么一個模樣可愛的女孩,手下已經留了情,倘若他知道,因為這魔鬼女孩的突然鬧場,自己聽內幕消息而下的賭注,全化作廢紙一堆,現在大概會隨著一群人追著砍殺禍害的根源吧!

“技擊賽場失敗了,接下來該去哪里呢?”

愛菱瞧著邀請函,茫然若失。

從小生長在偏僻邊境,少女并沒有多少處事經驗,本身的個性又有些少根筋,像這種實務問題,對她來說,真是個大難題。

“雪特人先生說過,也可以去武館看看,對,就去這里的武館找一找吧!”

到最后,少女還是只能依照旁人的意見來作指標,就目前而言,愛菱并沒有能夠自我下判斷的能力。

有了方向,跟著面對的問題是,上哪找可靠的武館,愛菱側頭想了想,決定邊找邊看。

“反正離邀請函的日期還早,慢慢去應該也沒關系吧,真的找不到,就一面旅行一面找吧!”

“小姑娘,你想找什么啊?”

一名男子突然攔住愛菱,從浮夸的語調、流里流氣的穿著,愛菱直覺地體認到對方的不懷好意,糟糕的是,因為剛才的思考,自己居然走進了一條陰暗的小巷子,呼救無門,對方一定也是看準這點,才挑在此時攔路的。

“呃……沒什么要找的,您請回吧!”

發現對方有動算,愛菱轉身欲逃,卻發現后方也有兩名男子阻斷退路,無路可跑。

“嘿!小姑娘,你剛剛在賽場不是要找人作伴嗎?我們三個一起陪你,怎么樣啊?”

男子臉上露出淫穢的表情,眼睛直盯著愛菱纖瘦的身軀。

愛菱一手護在身前,一手卻下意識地緊抓著邀請函,緩步后退,想躲避那兩道令人不快的視線。

可是后方的兩名男子也逼了上來,愛菱無處可退,又找不到突圍的空隙,就這么一直被逼到墻角。

“他奶奶的,就是你這臭小娘皮,害得老子輸錢。”

“你還算好,我們恒興社這才叫倒楣,現在什么都沒了。”

“不錯,就是這鬧場的臭婊子和那個冒牌貨,可把你家少爺給害慘了,今天瞧我怎么好好整治你。”

“婊子”、“臭小娘皮”,愛菱聽得不太懂,只是依稀知道這是罵人的粗話,但他們說自己害他們輸錢,這點可實在聽不明白了,反正,他們肯定要對自己不利就是了。

偷偷探了探衣囊,可以防身的東西一樣也沒有,本來離家時帶了幾件自制的防身武器,但這些日子為了生活,早已經典當干凈,又沒錢買材料作新的,所以現在真的毫無還手之力了。

“不行,留在這邊,等一下一定會很糟糕。”

愛菱心里噗通噗通直跳,趁著三名惡人污言穢語,不亦樂乎,覷準個空隙,拔腿就沖。

“唉唷!”

慘呼一聲,還沒沖個兩步,就給人扯住衣領拉回來,摔倒在地。

為首的男子打量著愛菱,“瞧這小丫頭還有幾分姿色,等會兒把她賣給西三巷口的黃胖子,換點錢來,說不定還可以賺回這次的賭金咧。”

聽到要把她賣掉,愛菱嚇得魂飛天外,拼命想掙扎,卻給三個大男人壓住,動彈不得。

“嘿!我說這丫頭好像還有那么幾斤肉,要不要在賣她之前,我們自己先樂上一樂?”

“好啊,那我就先瞧瞧她到底有幾兩肉羅!”

獰笑聲中,一只粗野大手就要解開少女胸口的扣子。

“別看了,干癟癟的,沒三兩肉的。”

地痞們驚覺另有旁人,全都嚇了一大跳,急忙停下手邊動作,回頭張望,只見一名俊朗青年笑嘻嘻地斜倚巷口,似乎對他們的動作很感興趣,正是技擊場上的那個冒牌貨,累他們輸錢的另一罪魁禍首。

“如果放著你們不管,也許等一下就有好戲看了吧,可是今天事情那么多,沒有看戲的時間,所以只好抱歉了。”

韓特微笑道:“賣給黃胖子的提案可以取消了,這種貨色,穩虧的。”

發現來人是那個可恨的冒牌貨,三名地痞懼意盡消,其中一人更想起輸錢之痛,氣得大吼一聲,從腰間執起棍棒,就往韓特沖去。

“王八羔子,老子宰了你這冒牌貨!”

余下的兩名地痞正打算跟上,哪知道眼前一黑,那位全力前沖的同伴突然倒撞而回,將他們兩人撞倒,三人一起成了滾地葫蘆。

另一邊的愛菱脫離險境,立即快步跑開,躲在巷子尾端,偷看接下來的發展。

三名地痞莫名其妙的跌作一團,好不容易站起身,正要再往前沖,韓特微微一笑,舉起食指道:“問題一,‘殺人王’的全力一拳,號稱可以擊斃奔馬,為什么半小時前某個無恥的冒牌騙子挨了一拳,現在卻還能在這里大噴口水?”

三名地痞本欲再上,聽到這話后紛紛止住腳步。

對啊,殺人王的拳力在沙爾柱非常有名,一般人中了全力一擊,立刻就頭骨碎裂,當場橫死,為什么這個冒牌貨一副沒事人的樣子,還能在這里談笑風生?

再想到剛才摔的那一跤,三人滿腔怒火突然全飛去九霄云外,渾身打顫,說不出話來。

“非常好,現在是第二個問題。”

韓特笑得更加燦爛,可表現出來的動作卻不同凡響,他揚手一擊,“轟”的一響,左面的土墻應聲坍塌半邊,塵土飛揚,聲勢怕人。

“問題二,三名本地的好色小地痞,對上了從外地來的超級嗜血殺人狂,五分鐘后,還能站在這里的會是哪一方?”

不用太多的暗示,見著那面土墻灰飛湮滅,不待韓特把話說完,三名地痞慘叫一聲,彷佛給毒蛇咬中一般,連滾帶爬地奔出巷子,頭也不回地跑得不見人影。

“鬧場的走了,省事多了。”

韓特拍拍兩手,緩步往巷尾步去,走到愛菱身前,執起少女右手,溫言笑道:“小姑娘,面目猙獰的壞人已經不在了,如果你還這副表情的話,很傷人自尊心的。”

愛菱被這么一說,雖然仍不放心,也覺得很是不好意思,見這陌生男子執起自己右手,以為是要行初見面的吻手禮,順勢把手舉起。

“這才對嘛!”

韓特將頭一低,正要碰到手部肌膚時,忽地轉過愛菱手掌,盯著愛菱手腕上的金屬臂圈直看。

“有……有什么事嗎?這位先生?”

愛菱心里一驚,就想把手抽回。

韓特讓她抽回手,當他再次抬起頭時,臉上是一副頗堪玩味的表情。

愛菱有些打不定主意,不知道是要繼續留下,還是立刻逃跑,這個人看起來不像色狼,可是,很多事從外表來看是很難說的。

而就在她有決定之前,韓特說了一句讓她吃驚的話。

“難怪,剛剛一直覺得很眼熟……”韓特道:“這臂圈是葛蘿美金屬打造的吧!”

愛菱嚇了一跳,葛蘿美金屬是一種硬度相當高,本身蘊含多種能量的特殊合成金屬,通常使用于魔法道具,或特殊兵器的制造,手臂上的兩個臂圈,確實是由未開光的葛蘿美金屬鍛造,這名男子能一眼認出來,可以說是相當識貨。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韓特露出個神秘的笑容,“隆。愛因斯坦,小名愛菱,小小的未來名匠,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被奇襲成功,愛菱真的張大了口,完全愣住。

“原來如此,這么說,你真的是韓特先生啊。”

確認了對方的身份,愛菱顯得很高興。“啊,是啊,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碰著你。”

韓特喝著茶,滿不在意地回答著。

結束了那段奇怪的初會,兩人來到城里紅墻附近的一間酒館。

酒館不算大,客人也不多,柜臺左方的小平臺上,負責伴奏樂曲的中年侍者,有氣沒力地彈奏曲子。

周遭客人有的竊竊私語,有的猛喝悶酒,誰也沒往那邊看上一眼。

這酒館是本城獎金獵人的集會處,同時兼營黑市交易,也提供一些臺面下的情報。

韓特取回了寄放于此地的武器、行李,隨意點了一壺茶,預備喝茶聊天。

之所以簡單了事,主要是因為他沒有打算在此久留,稍后就要離城;而另一個較私人的理由,是這名剛詐欺了一票的吝嗇家伙,真的想省些錢。

不過,這算盤好像打錯了些,本來只打算喝茶的韓特,沒想到這位小客人一進來就連點好幾樣點心,伙計才一送上來,就立刻開始狼吞虎咽。

看著比預期中暴增三倍的帳單,韓特的臉色頓時有些凝重。

“這女的多久沒吃飯啦?早知道就不來這里,隨便找個臺階說說話就行了。”

看起來很不合高手身份,不過此刻韓特是真的在苦惱,“唔,沒關系,等一下要她付錢就行了……不過她好像也沒錢,還是以后再向姓李的渾球算錢……”

韓特與愛菱并非舊識,不過,兩人之間確實有段因緣。

六年前,愛菱為了追尋黑曜鏡下落,來到自由都市。香格里拉,打算聘用“逐魔獵人”

韓特幫忙,被歹徒藉此騙光了身上的錢,誤打誤撞,遇著當時化名“莫問”的絕代劍手,李煜,兩人因此有了段旅程。

之后,黑曜鏡成了碎片,當初的目的失敗,不過,身在香格里拉的韓特,卻受好友李煜所托,代為取回愛菱被人騙走的紀念性飾物,其中,就包括了一套葛蘿美金屬的臂圈。

“沒想到韓特先生的記性這么好。”

愛菱道:“那么混亂的場面,您這么瞥一下就認出來了。”

韓特哂道:“普通啦,這是當獵人必備的本能,不算什么。”

其實,因為知道葛蘿美金屬的高價,當初要把這些東西交還時,韓特還著為此實連嘆了好幾口氣。

也就因此,剛才賽事中只是瞥見金屬反光,就立刻勾起了回憶,在比賽完后銜尾而來。

“等一下,照這么說,我不是為了搶東西而來的嗎?為什么我要坐在這里,還被這個喂不飽的小鬼訛詐呢?”

質疑起原本的來意,韓特頓時有些困惑。

上下打量愛菱幾眼,韓特笑道:“還是矮冬瓜一個啊,你這幾年一點都沒長高嘛,已經進入停滯期了嗎?對了,我聽李小子說過,你本來面目不是這樣的,是用了什么東西嗎?”

愛菱指了指項練上的護身符,道:“以前是用發帶的,后來剪了頭發,就改用護身符來變化相貌了……”

愛菱是矮人族與人類的混血,外表雖然是人形,但眼瞳顏色、耳朵形狀,還是與一般人類有所不同,為了在人界行走方便,所以用了某些自制的法具改變相貌。

“韓特先生。”

抹了抹嘴巴,愛菱心虛地問道:“請問你,莫問先生……他最近好嗎?”

少女口中的莫問先生,也就是如今的“劍仙”李煜,雖然已經明白真實姓名,但愛菱始終還是使用初見時李煜所用的化名。

韓特一呆,腦里卻很自然浮現了故友的身影,那是一道披散著銀月長發,孤高、驕傲,如絕崖般冷冽,又似雪花般溫柔的男子背影,每每念及,總是令他一時無語。

遲疑了半晌,這才回答道:“我想他應該……還活著吧!”

“還活著?”

韓特苦笑,以愛菱的年紀經歷,應該是聽不懂這句話的真意的,但是,自己卻只能這樣回答。

這位摯友的生平,讓人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個“好”字,甚至就連“還活著”這樣的回答也值得存疑。

他很明白,只怕連故友本身,也弄不清楚自己如今究竟是死是活吧!

“噢,還活著啊……”

愛菱輕咬著小指,顯然是聽不明白話中語意,“那么,他在不在這附近呢?”

“不曉得,以他的習慣來看,就算在,也是找不到的。”

“糟糕,要是能找到莫問先生,就可以和他組成一隊了。”

“組什么隊?”

韓特微一揚眉,他還記得,剛剛愛菱鬧場時,曾提過“組隊”、“阿朗巴特”這兩個字眼,雖然自己不是很感興趣,不過聽聽也無妨。

“就是……”

愛菱遲疑了一下。

要找個值得相信又有力量的隊友,看來沒想像中的容易,那么,眼前的韓特先生怎么樣呢?

早在初次人界之行時,她就曾經聽過韓特的名字了,當時的韓特,僅是個初出茅廬的獎金獵人,卻受雷因斯的委托,專門緝拿越過東北邊境、擅入人界的魔族,出手既快且狠,絕不留情,因此得到“逐魔獵人”這個名號。

不過,伴隨著這個稱號一起傳至魔界的,就是“韓特的嗜錢,比他的天亟劍法,更似蛆附骨,一旦被纏上,不死不休”的惡名昭彰……

姑且不理后面的那一項,單就實力、名聲而論,他都是十分靠得住的幫手,而且,如果是莫問先生的朋友,應該也很值得信賴吧。

于是,愛菱拿出了緊抓手中的邀請函。

“就是這個。”

“哦,我看看。”

當愛菱遞來邀請函時,周圍立刻有幾道好奇、覬覦的目光往這邊射來,韓特不發一言,冷冷地往四周橫視一遍,所有存著非份之想的視線登時撤回。

這些獵人大多直覺不錯,雖然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卻感覺得出不是可輕易招惹的對象,不會自找麻煩。

接過邀請函,稍微一瞥,韓特露出了了然的微笑,“去,原來是這玩意兒啊。”

與欠缺江湖閱歷的愛菱不同,他一看就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

風之大陸上有各式各樣的寶藏傳說,在過往的歷史中,基于某些理由,許許多多的秘寶從史冊中消失,而湮沒在大陸上的某一角落,其中有神兵利器、武功秘笈、失傳秘咒、神奇藥物,當然也不乏鉅額的財富。

追尋著這些寶藏,有不少人沉迷于各色傳說之中,為了一個虛渺的夢境散盡家財,終其一生在大陸各地追蹤寶藏的消息。

有些喜好尋寶游戲的貴族、富豪,甚至會自掏腰包,邀請賓客共同前往,一償尋寶的心愿,這張帖子,就是這種活動的產物。

讀讀帖子的內容,還真寫的煞有其事,提供旅費、沿途有專門的服務站……

主事者確實為此花了不少心思,耗了不少人力、物力,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受邀者都絕對不會吃虧。

然而,這到底劃不劃算呢?

“韓特先生。”

“等一等。”

看完帖子,韓特滿面笑意,“如果我猜得沒錯,你是不是想找我組隊,一起去阿朗巴特山?”

“對啊!”

驚喜于對方一口答應,愛菱高興得一個勁地點頭,“那韓特先生的意思,是愿意和我一起去羅?”

“沒錯。”

“太好了,我這就去準備。”

“可是我有一個附帶的小條件。”

“咦?”

“這筆生意,你預備付我多少錢?”

“錢?”

沒想到對方會有這種要求,愛菱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

韓特笑道:“當然啦,獵人也是人,同樣都靠錢吃飯的,像尋寶這種不著邊際的傻事,我自己是不會去的,不過,如果委托人出得起錢,那我也很樂意充當保鏢。”

“我……我身上沒有錢。”

“身上沒錢沒關系,你可以先付頭期款,剩下的慢慢再付,你是李小子的朋友,看面子,我幫你打九折。”

韓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算盤,劈哩啪啦打起來,“路上的食宿費、尋寶需要的設備……

粗略計算……“

“不要食宿費,帖子上說他們會提供旅費的!”

“啊,被你發現啦。好吧,那就扣掉食宿、設備和雜費吧!”

韓特手指非常靈活,只見大小算珠在他指上上下跳躍,簡直像是撥弄樂器。

“雇用我一天的費用是三十枚銀幣,乘以估計的路程天數,還有承擔路上風險的保險金,再打九折之后……算出來了,剛好是一千三百六十二枚銀幣,大家是朋友份上,零頭不要,一共是一千四百銀幣……什么?一時付不出來嗎?沒關系,頭款只收兩百銀幣,啊?還是不行。這就愛莫能助了。”

愛菱仍試著做最后努力,“能不能用找到寶藏里面的錢來支付啊,到時候,我就把韓特先生的酬勞付清,不,就是把寶藏分你一半都沒關系的。”

“你這么有自信找到寶藏嗎?”

“一定找得到的。”

“你認為真的有寶藏嗎?”

“一定有的。”

“不行的。”

韓特瞧了她一眼,有些惋惜似的搖搖頭,道:“撒拉脫寶藏,因劇匪撒拉脫而定名,其生前率領盜賊團,劫掠于自由都市東南部,兩百八十四歲時壽終正寢,屬下盜匪團在分贓不均,連場內訌后解散,撒拉脫生平所累積財寶消失無蹤,據盜匪團中其余頭目所說,財寶埋藏于某處,此即撒拉脫寶藏。依其生平活躍范圍,寶藏可能的存在地有希司多河、圣安特城、海牙之丘……”

聽到韓特如數家珍般把寶藏地點一一道來,愛菱渾身連半點力氣也沒了。

原來,真的是自己太天真了,什么也不知道,就像傻子般悶著頭蠻干……

“……以上共計七十三處,而你的阿朗巴特山在可疑地點排列中,還只位列第五十二。

可愛的小姐,我請問你,你真的確定有寶藏嗎?“

韓特笑道:“如果沒有,你又用什么東西來支付酬勞呢?我也喜歡賺不勞而獲的錢,不過尋寶這種無聊事,很久以前我就不干了。”

給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倒,愛菱一時間無言以對,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中。

時間漸晚,進來店里的客人也越多,老板將原本無趣的伴奏換下,改由一名耍雜技的藝人,表演空拋酒瓶的技藝,技法既不成熟,題材也沒有吸引力,就連周圍的掌聲都是稀稀落落,幾乎沒什么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真無趣,唉,畢竟是小地方啊,把時間浪費在這里,損失慘重喔!”

韓特瞥著表演,無聊到了極點。

他本來是依照可靠消息,來沙爾柱尋找賺錢商機,可是胡混了幾天,除了打場荒唐的拳賽,無聊的快發昏了,再想到連續幾天沒接工作的損失,心痛得更加厲害。

不過,再怎么沒事可干,以“逐魔獵人”的身價,斷斷不能淪落到陪小女孩玩尋寶游戲,否則這輩子在同行面前,哪里還抬得起頭啊?

“我看你也是偷溜出家里的吧!像你這樣的女孩,在江湖上到處亂跑,太危險了,這一餐我請,你吃完以后就乖乖回家吧,別再找什么寶藏了。”

以大人向小孩訓話的口吻,韓特想把這小鬼打發了。

愛菱很是遲疑,回家去當然是可以,但這么一來,這次的人界之行又是白費,自己再次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要這樣嗎?

絕對不要。

那么,就要有方法,突破目前的困境。

些許時間過后,就像適才棒打雪特人的驚人之舉,愛菱的眼中悄悄地綻放出放手一搏的決心,就在剛剛,她把有關韓特的傳聞想了一遍,特別是他那個要不得的致命缺點……

她有主意了!

“韓特先生。”

“做什么?”韓特回頭皺眉道:“不要打斷……”

當看清眼前的這張臉,他不禁為之啞然。

還是同樣的一張臉,可是卻沒有剛才的扭扭捏捏、欲語還休,淺藍色眼瞳炯炯有神,隨著這種轉變,似乎整張臉都精神起來,而給這專注的眸子看著,竟讓他感到些許的……

壓迫感。

“好吧,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又有什么提議啊?”

雖然還是不當回事,但韓特也多少感染到少女的全神貫注,坐直了身子。

“韓特先生,你能不能和我合夥呢?不是委托人和保鏢,而是兩個對等的委托人。”

“不可能,這種沒搞頭的賠本生意,我才不作呢。”

“那么,韓特先生之所以不接受,是因為不能確定寶藏的存在嗎?”

“這么說也沒錯啦,不過……”

“如果我能證明寶藏存在呢?”

“咦?”

“我說寶藏是存在的。”

愛菱深呼吸了一口氣,心臟緊張的幾乎躍出胸口,有生以來,第一次以這么積極的姿態,爭取一件事,為此,她要用所有的力量,才能讓把表情繃緊,不泄漏真正的心情。

這么做好累,但卻是目前必須的手段,盡管她不確定自己這么做是對是錯,但為了知道結果,這條路必須走下去。

“我剛剛……沒有對你說真話?”

“哦,那真話是什么呢?”

“以前,我聽布瑪說過,他居住在人界時,曾經在阿朗巴特山開過工作室,有過許多魔力作品,后來因為離開的匆忙,沒有將工作室毀滅,只是稍微作了個簡單的封印。”

“唔!也就是說,不是撒拉脫寶藏,而是隆。貝多芬寶藏啊!”

韓特給這話題稍微提起了興趣,認真的聽著。

名匠的工作室遺址。

這不能不說是個很具誘惑力的香餌,像隆。貝多芬這樣的特級制作者,他所制造的器物都可以在拍賣場上喊到天價。

除此之外,由于是突然離開,遺留在工作室里的材料也很可觀,金、銀,甚至像葛羅美金屬這類珍貴合金,絕對可以大賺一票。

作戲作十足,愛菱小心地確認四周動向,這時臺上的雜耍人將六、七柄小刀擲上空中,另行接住,吸引了大多數顧客的注意力,沒什么人在看他們這邊。

愛菱小聲小聲道:“這次我出來之前,特別記熟了解開封印的方法,所以只要你送我到阿朗巴特山,一定可以找到寶藏,到時候,我就支付你酬金!”

韓特頗覺意外,姑且不論這女孩說的話是真是假,她表現出來的樣子,真是與先前判若兩人,因為她不再是一個勁地說拜托,而是試著用邏輯的方式來說服自己。

“名匠的寶藏,這倒真是不能小看了,如果有隆。貝多芬親制的作品,那委托費也就夠了。”

“這么說,你是答應羅。”

“別高興得太早,我還是有條件。”

韓特道:“雖然說寶藏的可信度提高了些,但是那也不過是你一個人的片面說詞,從頭到尾,并沒有什么證據可以證明。”

“證據?”

“沒錯,要我相信,你必須提出能證明寶藏存在的證據。”

韓特冷笑道:“還是,你以為隨便捏造一些粗劣的謊話,就能把我這個‘逐魔獵人’給騙倒,小家伙,太天真了吧!”

眼看謊話將被揭穿,愛菱緊咬住嘴唇,想著應變方法。

捏造出這樣一篇話,已經是極限了,現在身上空無一物,要怎么取信于人呢?

就算隨便拿個東西充數,以韓特的閱歷豐富,只怕沒幾下就被拆穿了。

那……

只好說把東西放在別處,先蒙混一時了。

“怎么樣,你該不會說沒把東西帶在身上吧?”

韓特先行叫破,“這么重要的東西,不隨身攜帶,有人會相信嗎?”

“我……”

正當兩人再度陷入僵局,突然四面打起強烈火光,幾個由火把拼組成的粗制移動浮燈,移到兩人上方,將他們這一桌照得通明,周圍人聲隨之大嘩。

突然的變局,令韓特一驚,立刻將警覺心提至最高,手也按放劍柄上,預備出鞘。

結果事情的下一步演變,卻讓他們不知所措。

原來,他們兩個人談得專心之時,臺上表演雜耍的男子,見臺下反應不佳,決心拿出壓箱底絕活,轉盤射飛刀。

射了幾回,準頭不錯,客人們紛紛叫好,而雜耍人打鐵趁熱,要求一位客人上臺共同表演,隨著他的手指,燈火打到韓特這一桌。

弄明白事情原委,韓特心里稍安,正要出言拒絕,只聽到臺上大聲說,“燈打錯了,不是這一桌的兩位,是墻角邊的那位小姐,沒錯,就是你,請上來吧!”

一片喧嘩聲中,燈光迅速地移動到角落,在火光輝映中,眾人卻隨之眼前一黑。

火光下,一名黑袍女子獨自站在墻角邊,全身黑袍黑鞋黑斗蓬,裹得密不透風,瞧不見面孔,只能從袍子的輪廓中判別出性別。

她手中拎著只竹編花籃,里頭一堆花草,似乎是來此賣花,可是這副奇怪的打扮,卻令所有客人在瞧清后,為之轟然大笑。

稍有不同的,是與這名女子遙遙相隔的韓特,從火光亮起那一刻起,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這名女子身上。

似他這等級數的劍手,都擁有一種毋須藉助耳目的感知力,即使閉上眼睛、聽不見任何聲音,仍然是可以感覺出在一定范圍內,有什么物體存在。

可是,打從進這個店開始,韓特一直沒有察覺到在屋角有任何物體,即使是現在,親眼看著這名黑袍女子,還是有種很不真切的感覺,彷佛她并不存在。

也許一般人不覺得這有什么,但對于獵人們而言,這非常地恐怖,因為這代表了,倘若和這種人動手,可能一直要到對方的兵器刺進自己胸膛,才驚覺對方的存在。

因此,韓特打起精神,盯著這人,想多記一點可用資料,以備他日之需。

“這位小姐,請你上臺協助表演,謝謝。”

臺上喊得大聲,臺下的獵人們也跟著起哄,有韓特那種認知的人這里并沒有,對他們來說,會在這場所里面看到女人,是十分稀奇的事,所以都大聲嚷嚷,希望看到精彩的飛刀表演。

黑袍女子往外舉步,似想離開,但在眾多鼓噪聲中,最后還是改變了方向,筆直地走向表演臺。

“哦,這就對了,謝謝你小姐,各位觀眾,請熱烈鼓掌。”

在掌聲里,韓特微笑了起來,他有預感,等一下的飛刀表演,將會有一出好戲上演。

不少獵人們想趁黑袍女子上臺的時候,看看她的相貌,但在那似急似徐的步伐里,都只能瞥見斗蓬內的一團黑影。

當黑袍女子終于走上臺,觀眾掌聲逐漸停息,噓聲漸起,表演擲飛刀絕技的男子,堆滿笑容,指著后面一個大型旋轉盤,笑道:“啊,謝謝小姐你的幫忙,接下來,只要把背靠著旋轉盤,閉上眼睛,相信小生的技術就可以了。”

臺下轟然大笑,黑袍女子不發一言,走到旋轉盤旁,執起盤上用來固定物體的索帶,冷然道:“用皮帶就夠了嗎?”

眾人直至此時才正式聽見她的聲音,那是一種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但聲音里卻沒什么高低起伏,不是因為壓抑,而是出自一種根源于天性的冷漠。

但雜耍男子卻在剎那間變了臉色,原本的笑容全沒了,眼中因為獵物上鉤而雀躍光芒,一聲呼哨,旋轉盤上迸出一道合金圈,就恰好將黑袍女子的右手扣死在盤上。

“對付學姊,當然不夠!”

合金圈發動的一刻,雜耍人鬼魅般搶至旋轉盤前,急攻一掌,黑袍女子以左掌接下,兩人瞬間以擒拿手法交拆了七八招,迅捷無比,最后似是黑袍女子氣力不支,左臂稍輸半式,也給合金圈鎖住。

雜耍表演驟變為江湖仇殺,觀眾無不大驚,可在驚訝聲出口之前,屋頂“轟”地一聲裂開個大洞,砂石飛揚,熄滅燈火,眾人紛紛走避。

在燈火完全熄滅之前,眼力較佳的幾名客人,隱約看見是兩道窈窕身影從屋頂躍下。

接下來是一片黑暗與混亂,只聽見一聲嬌叱,“叛徒受死”,跟著就是一連串的“嗤嗤”作響,慘叫聲起,是來人對準臺上目標以暗器遙攻,其中當然也不免傷及無辜。

但聽見慘叫聲響不了幾下就了無聲息,顯然暗器上喂了極厲害毒藥,中毒者見血封喉。

“糟糕。”

“我們中計了。”

“唉唷!”

“啊!”

幾聲嬌呼,破風聲響起,好半晌,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待得燈光重新亮起,眾人回復視力,大多都灰頭土臉,有的甚至頭破血流,當然最倒楣的就是地上新添的六具尸體,他們貪看表演,搶坐前排,暗器射來首先成為箭豬。

表演臺旋轉盤上,一具尸體雙手被合金圈縛住,死狀極慘,鮮血不停地往下淌。

來人暗器造詣甚佳,雖是黑暗中仍認位準確,暗器將尸體面孔打成稀爛,之后又沖上臺來,對著目標連砍十余刀,全中要害,從尸體上滴的是黑血來看,用的定是毒刃。

狠辣無比的刺殺手法,準確迅捷的行動,一切看來是那么完美,只有一點小問題:旋轉盤上的尸首是男的。

那名黑袍女子竟有本事,在千鈞一發之際偷龍轉鳳,反將雜耍人調鎖在旋轉盤上,當場就給暗器狙殺,她躲在一旁,趁著來人上前砍殺時,出手暗襲,一舉退敵。

有人好奇地上前察看,鎖住尸體雙手的合金圈分毫未損,不由得嘖嘖稱奇,真不知那名女子是如何脫身的。

經歷了這么驚心動魄的一幕,所有人都身虛力軟,只想找個地方躺上一覺,沒多久就四散干凈,只留下抱怨連連的店老板、伙計,以及仍呆在桌上的一對男女。

韓特微微一笑,將手上的針收進腰間皮囊里,剛才暗器四射,也有一兩枚“流”針射到這邊,倘若自己的本事和對面那小傻瓜等若,現在這里大概就只剩兩具發黑的丑尸了。

從暗器的特徵,韓特大概猜到了來人的身份,也證實了原先的某項預感,果然,同行識同行啊。

這樣看來,也許大家還會有碰面的機會也說不定。

“初次見面就這么熱鬧,了不起啊。”

韓特摸摸下巴,并沒有說出“期待下次”的話語,但眼神里卻閃爍著喜悅。

“好了,小家伙,別浪費時間了,真拿不出東西就承認吧,乖乖回家,別再瞎混了。”

“韓特先生,我……”

愛菱把手伸向懷里,幾分遲疑之后,慢慢地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金像。

“這是……!”

韓特一驚,很難得地,他也沒想過自己有睜大眼睛的時候。

金像的構成物是黃金,純度極高,上頭綴飾著各色寶石與奇奇怪怪的花紋,鑄工精巧,寶光環繞,單是黃金像的本身,已經是高價的藝術品。

韓特急忙取張手帕稍作遮掩,責怪道:“財不露白,怎么這也不懂?”

“是你要人家拿出證據的嘛!我說不要,你偏偏要,我只好等人散了再拿出來啊!”

“這就是證據?”

韓特半信半疑,這黃金像怪模怪樣,大頭小眼睛,手長腳短,上頭雕鑄的花紋,與其說是裝飾,倒不如說是某種咒文,只是自己在這方面所知不多,難以有結論就是了。

“對啊,不信的話,你可以看看黃金像的底座。”

韓特舉起黃金像,果然,金像底座有隆。貝多芬專用的章紋,以自己專業眼光來判斷,這是隆。貝多芬的作品,絕無庸議。

“這黃金像就是尋找寶藏的線索,只要能找到入口,就可以用它上面的咒文開啟入口,也就能取得封印在工作室里的東西了。”

愛菱一字一字地把話說完,看韓特如此專注在黃金像上,她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剛才,就在一片黑暗混亂中,她正想鉆到桌下避風頭,突然背后吹起一陣涼風,跟著腰間一重,伸手去摸,就多了這個黃金像,巧合的是,這正是布瑪的作品。

從韓特先生的表情看來,應該是相信六七成了,雖然不知道這黃金像是怎么來的,但可真是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呢。

“冥冥中果然有天意。”愛菱喜孜孜地想著,“這證明我這次的選擇是對的,阿朗巴特山一定有寶藏。”

愛菱完全沉浸在喜悅中,對于不肯定的未來滿懷信心,至于黃金像的原主人是誰?會惹來什么麻煩?這已經全被她拋諸腦后了。

“那……韓特先生,你的意思怎么樣呢?”

愛菱俏皮道:“證據我已經提出來了,如果你還是不肯答應,那我只好去找別人了。”

“臭小鬼,居然學會跟我要脅!”

韓特肚里暗罵,心中卻得下個決定。

“六四。”

“什么?”

“我說六四分帳,找到寶藏以后,我六你四。”

“不行,要就只能平分。”

“你一個小鬼要那么多錢做什么?”

“韓特先生又要那么多錢干嘛?我堅持五五。”

愛菱大喜若狂,但是,她也知道,不能答應的太快,否則會引起懷疑,最后在兩人的堅持中,以五五分帳做結,從此刻開始,他們就是共同往阿朗巴特山尋寶的伙伴了。

“那么,為了安全起見……”

韓特一面說話,一面悄悄地將黃金像收入懷中,“像黃金像這么高價的財寶……不,重要的路標,在你手里實在太危險了,我想還是……”

“還是讓韓特先生保管吧!”

愛菱托著臉,一派天真,眼眸里清澈如水,“像這樣貴重的東西,放我身上實在太不安全了,還是讓韓特先生這樣的劍法高手來保護,我比較放心啊!”

這樣說,應該沒問題吧!

到時候如果黃金像的主人回來索取,韓特先生也一定會誓死守護這“路標”的,只希望他知道真相后不會氣成豬肝臉了。

韓特倒是很意外,沒想到這女孩這么容易就把東西交給他。

難道寶藏有假?

不管它,就算寶藏是假的,這黃金像可確實是寶物一件,只要緊抓著不放,最后再吞了它,什么損失都賠得起。

“你就那么放心我嗎?要是我吞了黃金像,那你不是血本無歸嗎?”

出于好奇,韓特還是將這問題問出口了。

少女僅是簡單地報以一笑,“沒問題的,因為你是韓特先生,是莫問先生的朋友啊,我相信莫問先生,所以,我也相信韓特先生。對吧?”

“對,對。”

兩人相視大笑中,韓特更是暗暗好笑,“小傻瓜,你上了大當啦!”

以他向來的習慣,像這黃金像那么高價的財物,不管有沒有找到寶藏,都是絕對要吞沒為己有的,誰來都沒人情可說。

“對了。”

止住笑聲,韓特忽然想起一事。

“聽李小子說,你當初和他旅行時好像非常的礙手礙……”

“那是以前的事。”

愛菱搶著說,“以前,我真是很沒用,可是,這幾年我在家里自修,學會了很多東西,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了。”

“哦?哪些東西?”

“打造更好、更耐用的東西,戰斗時候的護理技術。”

愛菱道:“我學了些基本的武術,還有了信仰喔。”

“有了信仰?”

韓特給這句話聽得一個頭兩個大,還是別再問下去了,反正,不過是一個小不點,能惹出多大的麻煩。

彼此握手,表示締結盟約,兩人都對將來的旅行滿懷信心,認為自己絕不會有所虧損,卻都沒想到,不久之后,他們會給彼此帶來多大的麻煩。

“好了,我們走吧!該去做一些旅行的準備了。”

“好啊,咦,韓特先生,要離城的話應該往左邊走,為什么你往右邊走呢?”

“有兩個理由。”

韓特大聲地回答道:“教你個乖,這就是獎金獵人的守則,永遠別讓其他人猜到你的想法。”

“喔!那第二個呢?”

“呃……剛剛有場拳賽,我托人在一頭大蠻牛身上下了超級大注,現在他打贏,我就要去收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