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十月自由都市聯盟橄欖山
登高一望,耶路撒冷的城壁,就出現在不遠之外,僅余不到半個時辰的行軍距離,只要軍令一下,第二集團軍隨時都可以進攻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這個在經典中被記載著,數千年前曾有一位圣人在此被處以極刑,死後三日復活飛升的城市,與雷因斯。蒂倫齊名,并為風之大陸上兩大政教合一的政體,但是與兼備商業、文化大城地位的稷下相比,耶路撒冷的宗教氣息更為濃厚,是教眾心中的圣城,每日都有虔誠信徒長途跋涉來此參拜朝圣。
九州大戰之前,白鹿洞并未如今日這般興盛,是陸游確立白鹿洞地位後,刻意將儒學引導成類似宗教的地位,令風之大陸西北一帶的百姓,以白鹿洞的儒學為信仰,奉古圣先賢為神明。
這個做法的效果,現在就非常清楚,因為即將攻擊耶路撒冷的艾爾鐵諾士兵,并沒有為著要破壞「圣城」而不安,只是有著輕微的興奮感。倘若換做雷因斯的軍隊,恐怕在面對耶路撒冷城壁的同時,就因為過大的心理壓力而潰不成軍了。
時值黃昏,從橄欖山往下看過去,耶路撒冷特有的石材建筑,在夕陽中彌漫著黃金色的光澤,明亮而美麗,在人們視覺里留下無比璀璨的記憶,傳達著一種感動。也就是這樣的情緒,讓遠來的信徒對這座圣城虔敬拜倒。
城內最醒目的,除了各個寺院,就是高二十尺、寬五十尺的巨壁,中間有屏風相隔,許多跪坐在墻面下的祈禱者,一面誠心念誦經文,一面將寫上祈禱文字的紙條塞入墻壁石縫中。
如果是在平常時間,人們都是祈禱著與自身幸福相關的事,不過現在城外有艾爾鐵諾軍駐扎,緊繃氣氛一觸即發,正在祈禱的人們,恐怕有九成都是希望自己與家人能在戰禍中保住平安吧!
這些意念雖然無形無影,但是當成千上萬個相同的想法、思想,匯聚在一起,自然就會形成一種「氣」,一種可以被感知到的訊息。
圣職者認為,人們便是藉由這樣的方式,把愿望傳達給傾聽中的神明,不過,能聽到這些訊息的不只是神明,當人們的能力一再突破應有極限,部分人類同樣能做到神明的神通,「聽」到這些傳達給神明的愿望,至少……正在橄欖山山頂上俯視的他們,就聽得很清楚。
「喂,下面那堵破爛是什麼東西?聽說人類叫它哭墻,這堵破爛會哭嗎?還是跪在它前頭的人類都很想哭?」
「是叫做哭墻沒錯。在九州大戰前,那里曾經是一處金碧輝煌的神殿,後來被魔族破壞,就只剩下這堵墻了,到耶路撒冷的信徒,懷念過去的榮光與歷史,常常會撫墻而泣,故名哭墻,是很珍貴的歷史遺跡。」
「九州大戰時候被破壞?這筆帳算不在我頭上,我是在那之後才開始破壞的。嘿,難得有機會以戰犯的身份接觸戰爭遺跡,如此榮幸,我就做得徹底一點,繼承祖先遺志,把這堵破爛打得更爛吧!」
「如果可能,我希望在這次戰事結束時,這堵墻能夠分毫不損……耶路撒冷有太多無價的歷史遺跡,實在不是個好的戰場。」
「無聊,人類做事真是不知所謂。要祈禱,就應該挑對有力的對象才有用,如果希望能保命,與其拜神,拜我應該比較有意義吧!」
「拜你?那會死得更快吧?怎麼說你都是一個分不清楚信徒和祭品差別的瘋子啊!」
「你們人類才是瘋子。」
戰爭前夕,橄欖山上的兩個人,進行著奇異的對話。身為全軍主帥的公瑾,是理所當然出現在這里的人,而為了防止敵人趁他落單時,群起高手偷襲圍攻,他身邊也一定要有個護衛。
只是,這個護衛并不是郝可蓮,也不是最近一直跟隨公瑾的朱炎,而是一個令人錯愕的角色──奇雷斯。
認真來說,奇雷斯不能算是護衛,盡管公瑾與他維持了很多年的「朋友」交往,但公瑾并未因此忽略掉與虎為友的危險性,或許哪一天,奇雷斯心中的殺戮玉望與斗心凌駕友誼之上,雙方隨時都可能爆發死戰,但在那天之前,他們的合作關系非常穩固。
「解去封魔針的感覺如何?」
「很不錯,頭腦好像清醒多了,身體也很輕松,不會想亂咬東西磨牙,只不過三不五時覺得手癢,想殺個三、五千人來活動活動。」
「人算不如天算啊,我們嘗試了那麼久的東西,最後竟然是這樣子解決。」
公瑾喟然長嘆,沒想到雷因斯人才濟濟,自己二十年來無法用東方仙術破解的東西,最後是這樣陰錯陽差地被解開了。
與奇雷斯的交往,要把時間回算到二十多年前。當時的公瑾,為著將來與陸游之間不可避免的沖突,暗自積蓄實力,盡管他對自身力量有信心,不過他不希望重蹈陸游覆轍,所以決定不要把所有的責任與希望放在一個最強者肩上,而是以一個強者團隊來肩負組織的興盛。
對於不斷尋覓可造之才的公瑾,流浪於人間界的奇雷斯,無疑是奇貨可居的存在。為此,公瑾親自出馬,經歷了漫長的追逐、十數次只能用慘烈來形容的交手,終於能換得這頭絕世兇獸的尊重,雙方坐下來說話。
在之前那段接觸中,公瑾發現到奇雷斯的理性偶爾會壓過獸性,說出令人驚異的話語,而非一味見人就殺。從這現象得到啟發,加上診斷得到的結果,公瑾發現奇雷斯身上的封魔針,不只封印了他的力量,也進一步影響了他的理智。
天位力量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要能夠長久封鎖天位武者的力量,除了單純的肉體破壞,一定也有針對天心意識的措施。封魔針就是利用這樣的原理,有效地封鎖住奇雷斯,令他從一個瘋狂武癡,變成了一頭殺戮兇獸,縱使偶爾能回復一絲靈智,不懂魔法技術的他,也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破解封魔針。
公瑾所精通的東方仙術,這時就成了對奇雷斯的誘因,雙方握起了手,建立起合作關系。公瑾以嘗試破解封魔針的努力,換取奇雷斯不在人間界大開殺戒的承諾。
無疑,奇雷斯的強絕武功是公瑾的龐大助益。幕後操控這一頭絕世兇獸當殺手,世上就沒有不死的敵人,可是對公瑾而言,擁有白鹿洞資源的他,沒有對付不了的敵人,與其使用奇雷斯,打草驚蛇,把與他的合作關系藏起來做秘密武器,才是日後與師父決裂時的王牌。
就是因為這樣的萬全準備,公瑾甚至還不需要動到王牌,就令不可一世的恩師死得不能再死,而陸游一死,這些王牌無須再隱藏,當自由都市攻略戰爆發,他不但召回了朱炎,召回了跟隨朱炎的研究團隊,更請動奇雷斯,請他出來助己方一臂之力。
耶路撒冷之戰,勢在必行,對方想必會調集能動用的天位戰力,又有地利之便,一場硬仗是免不了的,公瑾與奇雷斯約見,向他做出委托。
「最近根本沒機會好好用餐,從清醒到現在也都沒有進食,餓死了,我托你幫我準備一點當地口味,你該不會當作耳邊風吧?」
「怎會?我特地徵調了當地的名廚,準備了他的拿手料理,你等著大開眼界吧!」
公瑾從攜提上來的竹籃里,取出了預備的料理。目前正是戰時,物資匱乏,身為主帥的他,就算是私下會客,也不愿意獨自大吃二喝,所以帶上來的料理極為簡單…
…說得明確一點,那幾乎全是甜點。
耶路撒冷一帶的糕點和甜食,極有特色,主要是用蜂蜜或糖漿浸泡而成的,味道上極為甜美,用生面加上蜂蜜、核桃仁、桂皮肉制成的「貝克拉伏」;用小麥碎片、阿渾子果實及蜂蜜烤制的「咖德夫」,都是配茶上品。
這些糕點說不上精致,卻很有獨特風味,向來已經習慣海都料理的公瑾,配著茶壺里的茶,慢慢品嘗異國風味,至於他對面的盟友,則是以他百倍的速度進食,把面前的糕點抓起,一股腦地扔進嘴里,連咀嚼都沒有,就全吞了下去。
這種幾乎與蛇類毫無二異的進食方式,若是給有雪看到,一定會認為魔族沒有味覺器官,但公瑾卻已覺得難能可貴,換做是拔除封魔針之前的奇雷斯,根本沒法想像他會坐在這里,把這些糕餅吃掉。
「你改變了很多。」
「人都是會變的。」
「但是,朋友,你算是人嗎?」
「皮膚黑就不算人嗎?不過,如果每個人類都像你們這麼不知所謂,我就會很驕傲自己的魔族血統。」奇雷斯道:「說吧,你明天進攻耶路撒冷,要我幫你干掉什麼人?我的手一直在發癢,很想撕碎幾個高手,來慶祝我的解封。」
「耶路撒冷的兵力,我足可應付。四騎士里頭,霧隱鬼藏已死,麥當諾不成氣候,我四師弟有傷在身,就只剩一個米迦勒,盡得圣教絕學的真傳,最難應付。」
「所以,你要我幫你把米迦勒撕了?」
「不是。」
「不是?那你說這些廢話作什麼?我只管殺人,不管你的軍略,你再胡扯一些五四三的,當我把耶路撒冷夷為平地後,就把你的第二集團軍全殺了。」
假若換作是別人,這番威脅不過是瘋言瘋語,但出自奇雷斯口中,這話就有很高的可能性,當他說要把第二集團軍全部殺光,那就絕對不會有漏,而且他的邏輯是,雖然不曉得第二集團軍到底有哪些人,但只要到艾爾鐵諾去,滅絕那塊土地上的所有生物,第二集團軍的成員自然死得一個不剩。
就是因為這樣的瘋狂個性,所以當初連大魔神王都容他不下,在他把魔界多個部族滅絕成死寂荒地後,親自出手,以封魔針將他鎮住,變成這般模樣。
這些事情公瑾都知道,不過他仍是以微笑相應,因為他看得出來,奇雷斯之所以刻意說著這些話,是為了挑起自己的斗心與怒意。腦子回復清醒,并不代表這頭兇獸的殺性與暴戾有所衰減,相反地,他將自己也列入作戰目標,如果不把這股戰斗意志適當引導,這把兩面刃隨時反傷自身。
「除了香格里拉本身的戰力,東方世家也會有人參戰,這些我都應付得來,即使雷因斯方面有人來參戰,我也有信心攔下。」
「你一切都那麼有把握,那還找我來作什麼?是不是要我加入耶路撒冷一方,讓你體驗一下兵敗如山倒的快感?」
「各種變因與劣勢,都還在掌握之內,但有一個變數,我沒有辦法分心應付,需要你來幫我,讓這個變數不會影響戰局。」公瑾道:「有一個男人,目前與我小師妹同行,雖然我掌握不到他們的行蹤,但我相信他們不會對這場戰爭袖手不管。」
「你確信這兩個人有推翻你的籌碼,逆轉戰局的力量?」
公瑾不答,但沉默的態度,已經把要說的話表達清楚,更恰到好處地挑起了盟友的戰斗興趣。
「嘿,聽來很有意思,不過為何我感到你隱藏了一些東西?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唔……一個早就應該死了的人,從某層意義上來說,他可以說是我的師兄。」
說到這里就已經夠了,因為誰都看得出來,公瑾無意把話說下去。這時,夕陽已經落沉在天空的另一端,雙方的談話結束,料理也吃完了,但是公瑾卻注意到,「填飽肚子」的奇雷斯表情并不高興。
「有什麼不對嗎?」
「我質疑你合作的誠意。我明明說過,我要試試當地口味。」
「雖然只是糕餅小點,但這位廚師的手藝,是附近有名的,你認為他做的地方料理有什麼不道地的地方嗎?」
「我說的當地口味……是指當地人。」
「唉,怎麼辦……怎麼辦呢?」
有雪在地牢內左走右走,煩得要命,一來周圍黑漆漆的,弄不清楚身在何處,或許已經到了別的城市,或許根本還被留在暹羅,地牢黑成一團,別說逃跑,就連牢門在哪里都不知道。
四面墻壁敲了敲,只覺得是很堅實的土壁,也探不出隔壁是不是另外關了人,連說話的伴都找不到。假如自己學會霧隱鬼藏的土遁術,倒是個開溜的好技巧,無奈這頭土龜太過短命,之前他自稱是霧隱流忍術的唯一傳人,現下霧隱流忍術大概就此失傳了。
「真該死,該拿走的不拿,不該拿走的卻拿得光光。我怎麼說也是堂堂一國宰相,把我關在這里算什麼?強迫瘦身嗎?」
即使孤零零一個人被關,有雪仍是嘮叨不休,如果不是這樣,被關在黑牢里的孤寂與恐懼就無以排遣。雖然身為階下囚,但卻沒有遭到嚴刑拷打,這大概是郝可蓮的特別照顧。
有雪所不知道的是,他這俘虜的身分確實特殊,但卻不是因為丞相之身,而是因為抓他來此的人。奇雷斯的俘虜,沒得他同意誰敢亂來,稍有不妥,又是幾千條人命要為此陪葬。
不過,雖然沒人敢對他怎麼樣,但是他隨身的包袱卻給搜走了,里頭藏著的魔法卷軸、太古魔道器具,全都落入敵人手里,有雪就算想要逃獄,也無計可施,只能看著手上那枚黑核晶發呆。
如果這只是普通的爆裂物,還可以用來炸開牢門,方便逃獄,但根據郝可蓮所說,就這麼拳頭大的一塊東西,已經足夠把暹羅城炸飛到天上去,真不知道奇雷斯從哪里弄來這種東西,居然還發瘋到把這東西帶在身上,不怕一不小心粉身碎骨。
有雪所不知道的是,當年暹羅招親事件,石家曾經把這枚黑核晶埋在暹羅城地底,預備在適當時機引爆,將一干敵人連帶旭烈兀、東方世家在內,一網打盡,鏟除所有禍根,卻不料負責引爆的石存信,被妮兒一掌擊斃,這枚黑核晶也就從此身埋在暹羅地底,被日前潛移在附近的奇雷斯感應到,順手帶在身邊。
這其中的原由,別說有雪,就算再聰明的人也想不到,而他也不會費力去想這些,只是擔憂該怎麼逃出去。
「又說這個東西會爆,又把這東西留給我,到底是什麼意思嘛?難道是要我被這東西炸成粉碎,以後就不用見了嗎?」
越想越惱火,有雪在地牢中反覆踱步,想一想連肚子都餓起來了。敵人不像是有要送飯的樣子,總不成自己就給餓死在這里。
「看看有沒有帶吃的在身上,要是能有一碗面條吃,那就很理想了。」
有雪探手往懷內摸去,想找找看有沒有剩下的乾糧,結果卻摸到一管卷軸,長短尺寸并不是華扁鵲所制作,自己身上怎麼會有這管東西?
握在手上,黑暗中試試重量,有雪想了一會兒,登時記起自己曾在霧隱鬼藏的遺骸中,拿到一管卷軸,而那管卷軸記載的是……
「霧隱流面條烹治法……該死,我不是要煮面食譜,我是要熱騰騰的面條啊!」
有雪握著卷軸,肚里越來越餓,用力敲著土壁,大聲叫喊,希望來個看守監獄的獄卒,送點吃的東西進來,怎知道用力連敲幾敲,堅實的土壁竟然像是稀泥一般,一手立刻敲到里頭,用力過猛,竟然整個人摔到里頭去。
「哇、哇、哇~~」
突來驚變,有雪也不知所措,只覺得整個身體不停地往下摔墜,他狂亂地揮動手腳,卻完全停不住墜勢。
幸好,沒有多久,摔墜的感覺就沒有了,手舞足蹈的狂亂動作有了效果,有雪覺得自己像是在水中游泳一樣,身體慢慢地漂浮起來,雖然仍是很怪異,但卻能夠平衡。
張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一片黑暗,有雪無從判斷自己的所在,但可以確定,自己已經不在剛才的那個囚室了。
為什麼會突然從囚室里脫身出來?假如不是囚室的問題,也不是自己的問題,那就是手上這管卷軸的問題了。就算是白癡,也可以很輕易得到聯想,就是這管卷軸帶有某種神奇力量,令持有人可以作到類似霧隱鬼藏那樣的土遁。
遁術效果沒有霧隱鬼藏那麼好,至少,有雪沒辦法神行,只能像慢泳一樣,滑動他肥短的手腳,緩緩朝上方移去。他緊緊握著卷軸,生怕如果卷軸失落,自己立刻就成為土遁失敗的被活埋者。
要脫困,最理想的方向是從上方爬出去,但上方真的安全嗎?而置身於這種環境,有雪甚至覺得搞不清楚上下左右是哪一邊。
「呼……呼……呼……」
正以為自己已經迷路了,有雪突然聽到一陣奇異的聲音,像是某種劇烈喘息,又像是某種野獸的咆吼。在地底聽見這種聲音,這無疑是古怪之至,不過,倒不失為一個迷路時的最佳指引。
滑動手腳,有雪朝那邊移去,大概是心跳數了一百二十八下後,他碰觸到一層堅硬東西,像是一塊大石頭,心里正自叫苦,手稍稍一用力,立刻就從里頭挖了出去。
「唉唷!」
從石壁里挖出來,有雪猛往下跌,身形不穩,連手中的卷軸也拋出,整個身體重重摔在地上。
「這里是……什麼地方……」
把卷軸拾起,有雪喃喃自語,打量著自己置身所在的這個土室。不管怎麼看,都與剛才那個差不多,也是一個囚室,換言之,自己等於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處境一點都沒有變好。
不過,從剛才的使用經驗,有雪已經摸清了土遁方法,知道只要放開卷軸,就可以結束土遁狀態,只是那也得挑一個沒有土的地方,否則誰知道是不是立刻被活埋。
而有雪并不是這囚室里頭唯一的生物,不住傳入耳里的粗重喘息聲,提醒他這個事實。當他抬眼張望,就在前方不遠處,看到一雙很奇異的赤紅色眼瞳。
(糟糕!該不會跑到什麼猛獸的牢里了吧?現在是不是午飯時間啊?我不想變成周公瑾寵物的飼料啊!)
心中正自叫苦,傳入耳里的鐵鏈聲,讓有雪稍稍好過了一點。不管是什麼野獸,如果被鎖鏈綁住,那就比較安全,橫豎自己手上握著卷軸,有什麼不對,那就遁地開溜。
抱著這樣的想法,有雪開始了他的探險,去看看那野獸到底生作什麼樣子。當靠得近了些,有雪覺得這猛獸大概是猩猩一類的人形生物,不過,濃烈刺鼻的血腥味,也讓有雪知道,這頭猛獸身上帶了不少的傷。
什麼猛獸需要特別養在地底呢?有雪登時想起了太研院中那些被白家改造出來的怪異生物,心里又驚又怕,而當他靠到近處,除了喘息聲、鎖鏈摩擦聲,就連鮮血滴落地上的聲音,都清清楚楚。
黑暗中看得很是模糊,有雪只能依稀確認,這頭猛獸身上傷痕累累,而且有許多地方的傷勢,是屬於圓狀的洞穿傷,這種傷勢并非普通的刀槍羽箭所能造成,有雪也想像不出,周公瑾到底是用什麼方式捕獲這頭猛獸的?
「……殺……殺了你……一定要殺了你……」
夾雜在喘息聲中,有雪聽見這麼一句話語,嚇了一大跳,醒悟到與自己同囚一室的這家伙,原來是個人,不是普通的野獸。問題是,哪個正常人類會發出這麼重的喘息?一面低吼還一面磨牙,讓自己叫喚他多次,也得不到回應。
突然間,有雪有了一個想法,只是身上沒有火摺子,沒法點亮來看,也無從確認自己的猜測,這時,他手里的面條烹治食譜忽地亮了起來。
散發出來的光很微弱,甚至還不夠一根蠟燭的亮度,但已經能讓有雪看清想看的東西。用這亮光照向被囚之人的面孔,有雪不由得大叫一聲。
「死、死要錢的,果然是你!」
被關在這里的人,赫然便是韓特。他披頭散發,滿面血污,模樣極度憔悴,但卻對有雪視而不見,血紅的目光直直地盯著前方,咬牙切齒,彷佛那里有著一個讓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可恨仇敵。
假如不是在源五郎設計擒拿郝可蓮的那次,有雪曾經見過韓特的瘋狂樣子,現在他肯定會被嚇一跳,但有了那次經驗,眼下這場面就不是太意外。這個死要錢的那天追人消失後,就斷了聯絡,自己早就猜他遭遇不測,九成是橫死街頭,原來是在這里給關了起來。
「你這死要錢的什麼時候死在街頭,才不關我的事,但要死也別在這時候死啊!」
雖然手上有卷軸,不過如果爬回地面上,大有可能要再和艾爾鐵諾軍廝殺,自己可沒有這種本事,還是拖一個天位高手當保鑣,安全一點。綁住韓特的鎖鏈,瞧來沒什麼特別,只要他力量沒有被封鎖,施勁一扯,要破壞鎖鏈,逃離這里,想來不是難事。
問題是,韓特的樣子擺明已經失去理智,整顆心迷失在內部世界,聽不見外頭的聲音,在某種程度上來看,和植物人這種生物沒多大分別。如果把他放著不管,天曉得要多久才會回復神智,自己該要怎麼把他弄醒,共同攜手逃獄呢?
一時間沒有主意,有雪忽然想起,那日離開北門天關前,華扁鵲透過水鏡傳來的吩咐。
「你帶去的東西,應該多少能夠幫到那個死腦筋的家伙,不過要是他失去理智,執意去送死,多少道具也是幫不上忙的,那時,你可以用特殊手段制止他,方法是…
「總之你記著,如果單純以沖擊面來看,得到的喜悅,比不上失去的痛苦。」
華扁鵲和愛菱是韓特所剩不多的幾個朋友,對韓特個性十分了解,她們的建議應該有其價值,有雪決定試試看。
「喂,死要錢的,你應該知道吧,白老二已經葛屁著涼了,所有他秘密簽下的契約,也沒人知道內容了,白字世家剛剛宣布,他們和你沒關系,也就是說,預備給你的委托費,全部被取消了。」
「胡……殺……殺……」
「還有啊,除了剛才的那些破產消息,聽說你因為經濟不景氣,又貪圖高利息,所以在自由都市買了很多的債券,不過艾爾鐵諾軍殺進來以後,很多商家惡意倒閉,你買的債券全部都變成廢紙了。」
「殺了你……把你們全部都殺了……」
有雪一口氣連續報了十七、八個壞消息,激烈的程度,足以讓一個原本歡天喜地的實業家,聽完後立刻跳樓自殺。剛開始還看不出有什麼成效,韓特仍是直瞪著前方,口中模糊地喊著殺意話語,但是漸漸地,直瞪著前方的眼神由渙散而集中,口中模糊話語的受詞也有了微妙改變。
有雪暗喜得計,然而可以報的壞消息已經說得差不多,接下來只有反向操作了。
「對,你說得沒有錯,那些搶走你財富的惡賊都該去死。看到沒有,就在你的前面,有一座好高好高的黃金山啊,顏色像屎……不是,顏色像太陽一樣燦爛,金光閃閃,高聳入云,全都是你的辛苦積蓄,現在、現在卻要被那些萬惡的艾爾鐵諾人搬走了。」
有雪比手畫腳,很生動地說道:「看到黃金山的山腳沒有?那個鐵面人妖周不舉就站在那里,搬你的黃金,和高聳的黃金山相比,他是那麼地渺小,可是卻笑得那麼淫賤,真是個泡我妞的卑鄙小人……看啊,你的黃金山少掉一大陀了,韓特,你還能無動於衷嗎?眼睜睜看著人家搬走你的黃金,你還算是個男人嗎?」
把說書混飯吃的功夫全都使出來,有雪橫眉怒目,越說越是激動,口氣一下憤怒、一下惋惜,彷佛前頭真的有一座黃金山,他正指著那些盜金賊痛罵。
唱作俱佳的表演,效果很快就呈現出來,韓特的目光漸漸有了神采,雖然仍是那種與理智無關的瘋狂色彩,但殺氣卻大幅減褪。當有雪說到敵人搬走了七噸黃金,正要往下搬第八噸時,韓特喊出來的話終於起了變化。
「殺……還……還我黃金……不要走……把你們全都殺了……」
當這些話傳入有雪耳里,他曉得自己的精神治療成功,連忙趁勝追擊,振臂高呼。
「不錯!該死的艾爾鐵諾狗,還我黃金!」
「還……還我黃金!」
「還我銀票!」
「還我高利率!」
「還我高利率!還我高配息!」
好像呼口號一樣,一邊舉臂高呼,另外一邊也跟著大喊,還順便加上幾個字。每一句都是心頭的隱痛與最痛,氣氛就在這樣的一喊一跟之中,越來越是熱烈,而當有雪把所有的金銀寶石債券地產全喊過一次,把話喊到「還我指數」,另一邊的韓特再也不受控制,主動高嚷起來。
「還我指數!再上一萬大關!死守十八利率!銀票!黃金!珍珠鉆石瑪瑙大豆橡膠……咦?胖子,你為什麼在這里?是不是白老二有遺命要你們送錢給我?」
在一輪高喊中清醒過來,韓特看到了有雪,本能地脫口問了一句,跟著才覺醒到自己所在之處與尷尬處境。
「喂,胖子……」
「不用說了,我全都明白,今天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
「誰管你會不會說出去,我是要問你是不是有帶錢給我,白老二死都死了,不會還要賴我的帳吧?」
有雪聽得險些翻了白眼,之前神智不清,一切照著原始本能來反應,無可厚非,但怎麼連清醒了都把錢放在第一位?這個死要錢的真是沒得救了。
之後的事情實在沒什麼好說,韓特不愿向雪特人談到自己失手被擒的恥辱經過,而即使他不說,有雪也能猜到七、八分,反正敵方那麼多人,韓特只有一個人,兩邊碰在一起,哪還會有什麼意外結局?
韓特兩手一扯,天位力量到處,鎖鏈寸寸碎斷,他讓有雪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稍稍說了一下,自己趁機包扎傷口。
理解事情的發展後,韓特明白自己身在自由都市,也知道妮兒在暹羅城與公瑾交手,當聽到有雪說耶路撒冷之戰快要爆發,韓特的臉色也變了。
「不妙,我之前跟著……嗯,我之前聽到第二集團軍的機密,他們對耶路撒冷志在必得,是因為耶路撒冷的地下,是一個超大型的太古都市遺跡,要是讓周公瑾拿下耶路撒冷,要對付他就很難了。」
「可是,妮兒說我們這邊人強馬壯,高手又多,鐵面人妖的兵不是餓肚子就是拉肚子,戰力對折又對折,真的打起來,我們隨便一腳也踩死他們了,有必要這樣緊張……」
「胖子!」
韓特冷不防地出手,一把抓住有雪衣領,寒聲道:「我用我身上的傷來向你保證,不要小看周公瑾,否則你就大錯特錯了。」
「那……那該怎麼辦?」
「趁著戰事還沒開打,馬上趕到耶路撒冷去,就希望……一切還來得及吧!」
在耶路撒冷,進行特訓中的妮兒,與王右軍相互拆招進行實戰,希望能夠研究出那天力量狂增的理由。
王右軍有傷在身,所以雙方不運天位力量,只是單純以招數對拆,內力運用也不超過地界。一旦有了這樣的限制,妮兒在招數上就相形見拙,盡管她過去也曾修練過白鹿洞絕學,但又怎是這較她修煉幾百年的白鹿洞傳人之敵?
只是,王右軍也不得不承認,當戰斗力量限制在地界級數,妮兒的天生怪力就大占便宜,如果不是自己連運巧勁拆卸,很多時候根本擋不下來。
「喂,你的傷勢十天半個月內好不了,到時候和鐵面怪物作戰,你還是別上場比較安全。」
「不,戰場上沒有我是不成的,雖然我發揮不出應有力量,但有些事情只有我才能做。」王右軍苦笑道:「說來慚愧,不過只有我,會讓二師兄有所顧忌。我們武煉人很重視親族血緣,如果親人被侮、受到傷害,所有族人都會同感憤怒。除非二師兄想把武煉扯入戰局,甚至逼我五哥出手參戰,不然他始終對我存有幾分顧忌,不敢動手殺我。」
談話之間,雙方的戰斗不曾停下,你來我往,激斗了數個時辰,由於彼此都是內力充沛,又受到即將開戰的昂揚氣氛感染,精神亢奮,休息顯得很沒必要。每當疲憊的感覺出現,王右軍也不坐下,只是逕自走到旁邊的桌案上,提筆揮毫,字若龍蛇,寫上一幅筆墨淋漓的大字。
「為何一臉訝異的表情?我所修練的內功,與書法相結合,下筆的一橫一豎,都會牽動內息,這樣由外而內的療傷,比枯坐調息更見效,也正是我白鹿洞武學神妙之處。」
「不是,我只是覺得很有趣……一個半獸人會很有氣質地提筆寫行書,你的樣子……好好笑啊,哈哈哈~~」
「喂喂喂,你這是什麼意思?看不起我們武煉的獸人嗎?獸人不可以寫毛筆嗎?
你不妨去調查一下,白鹿洞在這一千年之內,唯一得到書圣稱號的,就只有我一個了。」
說到自己最引以為傲的一門藝術,王右軍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一反平時的儒雅蘊藉,顯得十分神采飛揚。侃侃而談的振奮模樣,倒與當日李煜在海外孤島上醉酒吟詞的狂放有幾分神似,讓妮兒聯想到,或許每一個陸游的弟子,都有一門專精的藝術,當他們在自己的領域內煥發光彩,就是這麼樣的耀眼。
只不過,說是這麼說,但想到適才王右軍奮筆疾書的樣子:一個面上有虎斑的半獸人,不是穿上獸皮衣、舞動巨大的狼牙棒,而是專注地揮毫寫字,那種很協調又超級古怪的感覺,想想就覺得好笑啊!
「談到在書法上的境界,別說七大弟子無人能及,就算是陸師也比我不上。我幼時練字,寫乾家里的水塘;揮毫於木板之上,不用內力也入木三分,這些陳年往事就掠過不提了,我畢生最得意的一篇作品,是當初在武煉會稽山的蘭亭,和一群朋友觴流曲泉,那時我……」
越講越是興奮,王右軍一回憶起來,就滔滔不絕,沒有要停的打算。妮兒只覺得有趣,因為她對這名聲威遠播的儒俠,確實有很多不解,包括他明明是武煉王家的重要人物,當初瑾花之亂卻不愿支持王五,反投向敵方忽必烈的陣營,這才不得不在瑾花之亂後流亡國外。
對於妮兒這樣的新生代高手而言,瑾花之亂略嫌久遠,來不及了解其中內容,現下正好有個人可問。然而,當聽到王右軍提起「七大弟子」這字眼,妮兒心中一動,想起了陸游首徒的秘密。
陸游首徒的身份,千百年來是風之大陸上的一大疑團,源五郎出道時曾以陸游首徒之名到處行動,卻從未獲得白鹿洞方面證實,而後來也證明他不過是單純地招搖撞騙,并非陸游弟子。世上要說有什麼人對此事比較了解,除了已亡故的陸游本人,就是他的弟子了,自己雖然不可能去問周公瑾,但王右軍或許知道些什麼。
「關於這件事……」
王右軍的表情很怪,皺眉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為很多白鹿洞的機密,只有陸師和二師兄才知道,就連曾經擔任過掌門的陶潛師兄都不清楚,不過,我以前曾聽長老們提過,在九州大戰後不久,陸師確實秘密收過一個門徒……」
「哦?這麼早,周公瑾都還沒出生呢,如果真有這人,那就應該是你們的大師兄了。」
「問題是,這人還沒藝成出道,就被陸師逐出門墻,親手誅殺。聽說,那是一個殘暴成性,兇戾好殺的狂人,曾經在一夜之間屠殺了白鹿洞山下的九座村子,里頭無分男女老幼,連帶當晚停宿在白鹿洞的院生,一共兩千七百八十三條人命,全數喪命於他的劍下,無一生還。」王右軍恨恨道:「發生這樣的事,卻無法即時制止,這是我身為白鹿洞子弟的憾事,若是我早生千年,定要手刃這個玷污我白鹿洞清譽的兇徒。」
「這個……怎麼聽起來那麼像是我知道的某個家伙?你的大師兄該不會皮膚黑黑,牙齒尖尖,身上亂插著一堆針,還剛好名字叫做奇雷斯吧?」
「名字叫什麼,我并不清楚,畢竟已經是兩千年前的事,事後白鹿洞全力封鎖消息,外界的人和尋常弟子根本不知此事,長老們也只留下一點傳言,不過,據說是一個滿頭白發,目光銳利的少年。」
在妮兒的記憶里,倒是不記得有這樣的人物存在,照理說,這人應該死了將近兩千年,自己是沒機會見到了。
在一個距離妮兒不遠的地方,「滿頭白發、目光銳利」的少年正盤坐在離地面一尺的空中,抬頭注視著遠方城墻上守軍們的動作。在他面前不遠處,泉櫻挽起袖子,正自舞動長槍,慢慢地作著練習。
艾爾鐵諾第二集團軍進攻自由都市,激起了當地百姓的激烈反抗心,無論哪個城市都有地下組織在活動抗暴,有些是由青樓聯盟在幕後操作,也有不少是單純對艾爾鐵諾反感的人們所組成,特別是在艾爾鐵諾軍的補給、疫病問題,整個暴露出來後,有心反抗的人們更將之視作難得機會。
不過,誰也都明白,想要把艾爾鐵諾軍趕出去,需要一次決定性的勝仗,所以耶路撒冷之戰,就成了眾多有心之士的期待。為了把勝利夢想實現,許多傭兵、流浪武者都以志愿軍的身分,趕來耶路撒冷,貢獻一己之力。
吸納過多的志愿軍,并不見得就是好事,因為這些傭兵的戰力雖強,平均素質參差不齊,又不曾接受軍事訓練,真的打起來,反而有可能成為累贅。更何況,誰也不敢保證,這些趕來加入志愿軍的陌生人,其中有沒有意圖不軌的奸細……
「把他們收下吧,我們沒理由拒絕同是自由都市聯盟的同胞,即使素質不良,但只要算得上戰力,就有使用的價值與方法,至於可能的間諜滲透,這點就讓青樓去傷腦筋吧!」
耶路撒冷圣殿騎士團的團長米迦勒,作了這樣的指示,讓耶路撒冷大開城門,迎入這些摩拳擦掌、等著上陣殺敵的勇士。而泉櫻和海稼軒也參雜其中,進入了耶路撒冷。
泉櫻當然不會站在艾爾鐵諾一方,只是,雖然她較為傾向耶路撒冷,但對於是否要在此役中動手參戰,持著保留態度,盡管和海稼軒一起入城,卻隱藏起了行跡。
入城之後,泉櫻發現了一件很古怪的事,就是守軍把十來座看不清樣子的巨型物體,推搬運上城樓。
這些物體用布給厚厚蓋住,看不清具體形狀,從方位與重量來看,該是某種重型的城防武器,但如果是巨型連弩或投石器,似乎又沒有必要這般保密,耶路撒冷方面在計劃些什麼呢?
「聞到那種特別的金屬味沒有?用天心意識強化嗅覺,你可以聞到的,周公瑾好像秘密在研究太古魔道技術,這次戰役可能會用上,耶路撒冷的背後有青樓和雷因斯作技術支援,提供些太古魔道兵器毫不為奇。」
「你之前說過,二師兄也有秘藏太古魔道戰力,所以……這場戰爭會變成兩大集團的太古魔道戰爭?」
泉櫻不算是缺乏想像力的人,但仍覺得此事欠缺真實感,向來都只是白家專屬的技術,什麼時候可以泛濫到戰爭雙方都拿著太古魔道武器開打了?
「白無忌既死,白家再慷慨也不至於提供強大火力,如果沒有動到渾沌火弩以上的兵器,太古魔道對這場戰爭的作用,就只是點綴而已,無關緊要。」
海稼軒說著,盤腿飄坐在空中的身體,忽然左右飄移,晃逛來又晃過去,泉櫻在旁看了,心中不禁莞爾。
「連坐著也要搞怪,這也是有道之士的表現嗎?」
「要你管這麼多,你專心練你自己的槍吧!這麼散漫,王右軍能接周公瑾十二鞭,你若是連十鞭都接不下,將來顏面何存?」
被這樣一說,泉櫻的微笑也帶著幾分苦澀。過去從沒看到二師兄公瑾出手,只能推測他的實力不簡單,直至他真正出手,才曉得當真是具鬼神之威,那種鞭擊如同羚羊掛角,無可捉摸,泉櫻也不肯定當自己實際遭遇上,會是何種結果?
當初海稼軒曾經說過,要傳授能夠提升天心意識的方法,泉櫻極欲在戰爭之前學會,但海稼軒傳授的修練方式,卻相當奇怪。在進入自由都市後,只要一有時間,海稼軒就要泉櫻反覆修練焚城槍法,不運用內力,只是單純地把招數不停演練。
泉櫻起先心中存疑,因為憑著天心意識虛擬,天位高手無須再靠著肉體活動來練武,而是以更有效率的方式,在腦中找出自己招式的破綻,一一加以改正,更不用擔心被人偷學自己的武學精髓。
焚城槍法是龍族的絕學,海稼軒的天心意識修為極高,在他面前演練幾次,焚城槍法就毫無秘密可言,那豈非是自己將龍族絕學外傳出去?
「外傳就外傳,難道以後你丈夫向你求藝,你也藏私嗎?不過就是龍族武學,有什麼了不起,只要上升龍山大殺一場,抓些長老逼問湊合,難道套不出來嗎?當年天草四郎如果有心,什麼龍族絕學都被他練光了。」
「可是,用天心意識修習,事半功倍,也更能找出破綻,比死死地反覆練招有用啊!」
「嘿,說得這麼有自信,你真的當自己是白起嗎?除了那個天心妖怪,誰敢保證自己天心意識的模擬沒有差錯?」
海稼軒悠然道:「笨人有笨人的練武方式,對於聰明人來說,那是他們永遠也不會碰觸到的世界,既然你在自己的世界一時間難以找到突破,為什麼不到另一個世界去看看呢?」
由他口中說出的話,自有一股旁人難及的說服力,縱使泉櫻難以理解,也仍是照著去做。
剛開始并沒有什麼特別,只是反覆演練招數而已,焚城槍法的招數,早在十多年之前,泉櫻就已經練得滾瓜爛熟,每一路變化都了然於胸,所以這樣子反覆演練,她真的不明白意義在哪里。
剛開始的第一天,即使是在空中飛行趕路,演招的動作也沒有停過,一面行走,一面進進退退的使著焚城槍,泉櫻看看自己的樣子,真是覺得糗得像是一個白癡,就在一天之內,泉櫻把焚城槍的每式反覆演練一萬四千次。
若是用天心意識來模擬修練,這一萬四千次的反覆演練,可以在半個時辰內完成,不過一旦形諸肉體,受限於實際的物理條件,時間就會拉得很長,而海稼軒更要求,演練時不得使用天位力量,也不許運氣,這下子更是苦了泉櫻,她本來就不是那種精力充沛、以體能見長的武者,天生痼疾雖然治愈,但體質仍偏屬虛弱,每次這樣練完一天,整個人也累得只想倒下睡死。
這是過去不曾有的經驗,因為顧慮到自己的身體,泉櫻早年習武一向很小心,過度頻繁的激烈動作,是一種透支生命的行為,無論是龍族或是陸游,都不敢讓泉櫻過於勞累,免得加重病情,而泉櫻的聰敏穎悟,令她每套武學在看過幾次之後便能上手,之後她僅需要修練內功,就能學會該項技巧。
「你就像個天上仙子一樣,什麼武學一沾即會,學武不需要照著普通凡夫俗子那樣,練得臭汗淋漓。」
陸游生前曾這樣夸獎過泉櫻,泉櫻也深以為傲,不時拿自己的習武進度,與同樣是武學天才的五師兄李煜比較。然而,在經歷海稼軒這樣的練習要求,連續幾天之後,泉櫻頓時明白了陸游沒說出口的另一句話。
「普通人的習武,在你來說,就像是另一個世界一樣。」
自己從來也就不是苦練出身的武者,所以在一般的武道修行中,自己欠缺了某些環節與經驗。五師兄想必也碰上過類似的難題,但是他以自身際遇、無比毅力得到領悟與突破,克服這些問題,自己沒有他這般痛楚的遭遇,毅力與決心也不如他,只有用笨一點的方法追趕。
當這樣的鍛鏈進行到第四天,泉櫻慢慢感到一點不同。過去天心意識的修練,可以很快地演練招數,找出極細微的破綻,但是這樣笨笨地實際演練,到了煩厭感淡褪消去後,泉櫻驀地發現,自己正在修練的東西,不只是焚城槍法,而是手中的這一支長槍。
每次橫挑舞動,由固定的槍法招數,漸漸擴展成不拘章法的簡單攻守。這些法門泉櫻過去也知道,但在這樣的練習過程中,赫然有了更清晰的體會,到後來,每一槍刺出去,不用刻意思考,腦里卻很自然地聯想,這一手的感覺像是什麼?像風?像海浪?像龍?自己要怎樣才能把這些感覺化為實質威力呢?
這些突如其來的聯想與啟發,是單憑天心意識修練所體會不到的。因為天心意識的模擬修練,之所以能夠精準迅捷,最重要的就是要心無雜念,否則思緒如何能連貫?在彈指剎那間,準確找出招數的破綻,將之排除,一遍又一遍地把招數、力量運用,推升到完美,這就是天心意識的威力。
「可是,完美這樣東西,到了一定程度之後,就會變成前進的阻礙,因為人們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去突破。其實再完美的武功,也是由人來用,而人的思想之所以有趣,就是因為偶爾會從一些不完美的事物中,想出新的點子,化腐朽為神奇。」海稼軒道:「天心意識無疑是種很強大的心靈異能,然而它卻否定了人類的創造力。幾天之前,你曾認為這樣的練習很蠢,但是你知不知道,在這兩千五百年之內的最強者──前任魔王鐵木真,當他在魔界獨居閉關時,同樣的一式天魔刀,他每天反覆練習兩萬次,你難道覺得自己比他更有武學天份?」
泉櫻當然從來沒聽過這件事,但是,聽海稼軒這麼說,泉櫻突然聯想到,恩師陸游為了能夠突破強天位,在白鹿洞窮心竭智地苦練,嘗試各種不同的方法,那份努力與苦心,正是他生前能夠如此獨霸群雄的理由吧!
一念及此,泉櫻的練習更加賣力,原本枯燥的反覆演練,在精神高度專注下,生出了一些不曾想過的樂趣,而當兩人離開暹羅城,海稼軒把練習的規則加了一條。
「從今天開始,練習焚城槍法的時候,把內力灌注進去,就當作與勁敵作戰,一招一式都使上四成……不,初學者先從三成天位力量練起,但是要做到勁道內蘊不外泄。」
之前是不催運內力,這一次是不但運使內力,還要催發天位力量,泉櫻真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如果只是使用三成力量,那麼三、四個時辰的不間斷修練,自己可以扛得下來,不過加上勁道不外泄的條件,那就沒什麼把握了。
天位力量極其強大,一旦運使出來,動不動就把力量掃到里許之外,像李煜、陸游那樣的頂級強人,隨隨便便一劍,便將劍氣橫掃數十里,切天破云,易如反掌。可是,若要把這麼強大的能量鎖住不外散,就令泉櫻覺得非常棘手。
雖然只是三成力量,但要把每一分能量都鎖於槍內,不外散出去,這就需要絕頂的天心意識控制,饒是以泉櫻的聰慧,剛開始不是力量一吐,手中長槍就化作一堆碎鐵,虎口震破;就是一陣暴風與沖擊波掃過,把身旁數丈的事物都掀飛上天。
這樣的練習,比想像中更為辛苦,往往不到一個時辰,泉櫻就滿身大汗,累得只能站著喘氣,這情形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改善。盡管她不明白這樣練下去有什麼意義,但卻相信其中的道理,自己將在不久之後發現。
(唔……龍族的習武資質真是不可低估,這進度還在預期之上,雖然趕不上耶路撒冷的戰局,但若能維持這樣子的速度,在三個月之內,可以把五成力量駕馭自如,屆時修業就算完成,不用跟在她旁邊保護了。)
海稼軒飄浮著身體,像是在空中劃船一樣,左右浮移,好整以暇地看著泉櫻的疲憊,心中有了這樣的評估。
「我有個疑問。二師兄這兩天就會發動攻擊,到時候你的立場會是如何呢?」
海稼軒閉著眼睛,淡淡地解釋了泉櫻的疑惑,道:「這次的戰斗,我不會出手,也不會參戰。」
「理由呢?」
「理由是,我不打一定會輸的仗。」海稼軒搖頭道:「你難道看不出來?我的腿還沒有回復行動,拖著這種身體和人動手,就連本來實力相當的對手都打不過,頂多只能欺負比我弱的人,萬一出了什麼意外,豈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泉櫻無言以對,一方面覺得這是事實,一方面又覺得這像是推托,偏生自己現在整天累得沒有多余力氣,當公瑾師兄真的攻來,耶路撒冷的實力擋得住嗎?
「……所以,你就知道,最遲在二十四個時辰內,你得要把第一部課程完成才行。」
海稼軒閉目微笑,用這個理由激勵泉櫻的斗志,卻沒有告訴她,當耶路撒冷戰事爆發,她可能碰上一個比周公瑾更棘手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