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十月自由都市耶路撒冷
從耶路撒冷射向天上的光柱,燃亮了整個夜空,長達一個時辰之久,那道璀璨盛放的紫光,比千萬朵煙花更要耀眼,方圓數百里之內,看得清清楚楚,令目睹到這一幕的人們議論紛紛。
由于公瑾并未現身,所以第二集團軍的高層并未就此對士兵們做出解釋,士兵們倒是沒有因此而不安,只不過想到耶路撒冷這地點的特殊性,多多少少有些犯嘀咕而已,況且,長官們好像隱約透露出一個訊息,就是這次的光柱并非意外,往后還是會有類似的事件。
只是,事情發生的速度,遠較他們預期得更快。就在光柱出現的隔天,妮兒等三人已經再次進入耶路撒冷,并且直接朝遺跡入口而去。
泉櫻并沒有跟來,理由是傷勢未愈,妮兒對此當然沒有什么好話。楓兒則是保持沉默,這并不是認同妮兒,只不過懶得做不合身分又無意義的爭辯而已。
在妮兒率領下,這支隊伍充滿了過去幾次所沒有的銳氣,直闖目的地的氣勢,像是沖鋒陷陣一樣。
“沒什么好怕的,勝敗關鍵就賭一次了,成功的話就闖進去,如果失敗,頂多就是讓你被軌道光炮狂轟而已。”
“什么?”昨晚泉櫻三女會談時,有雪獨自拿著卷軸躲在外頭研究,并不知道結界另外連結著反擊裝置的事,一聽說那個能讓強天位武者重創的可怕光炮會射下來,當場就嚇得腿軟了。
“吵死了,軌道光炮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要你去單挑鐵面人妖,給我像個男人一點!”
“這種話等你真的像個女人了再說。”
有雪的抗議完全被忽視,當三人來到遺跡入口附近,楓兒嘗試了泉櫻所試作的破結界符。如果這結界是公瑾以白鹿洞道術施布,應該有相當機率的成功性能破除。
嘗試的結果,當然是失敗了,破結界符稍微一發亮,就自動燃燒殆盡,什么效果也沒有。泉櫻并不是仙道術的行家,制作結界符時寫寫停停、猛咬筆桿的樣子,楓兒等人全都看在眼里,與其說寄望符咒會成功,他們其實只期望別當場發生大爆炸就很幸運了。
“路是人走的,沒辦法了,硬闖吧!”
到最后,仍是不得不采用妮兒的正攻法,楓兒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對于軌道光炮的恐怖威力,她實在無法想像觸動之后會是怎樣。
三人結束潛地,浮上地表,一口氣朝遺跡入口沖進去。妮兒和楓兒的身法極快,盡管還帶著一個有雪,但速度卻是入口處巡視的兵丁所無法視見,一下子就穿梭了進去。
在進到遺跡入口時,楓兒和妮兒確實感應到某種能量波動,但卻是一現即逝,之后,什么特殊現象也沒有,更別說連結到軌道光炮發射了。
“哈哈哈,枉費白鹿洞的東西被人說得那么厲害,多么不可一世,結果根本沒什么嘛!”
妮兒雙手叉腰大笑,楓兒雖然覺得有點怪異,但卻提不出什么反駁的理由,一方面她也覺得奇怪,難道這個結界真是虛有其表?還是泉櫻的破結界符成功了呢?
沒時間多想,他們三人往黑黝黝的無底深洞跑去,完全沒有察覺到,在遺跡入口之外,千余尺的高空上,有一道漆黑的身影,右手因為高溫摩擦而冒著裊裊青煙,正展開蝠翼,漂浮在空中。
“唔……有點痛,雖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連續接下二十枚,還是會有痛的感覺。”
正因為是千尺高空,所以當他以天魔金錐瞬間擊破二十枚光雷,地面上一點都感應不到。
凝望著下方,他面上浮現著滿是邪惡氣息的微笑。
“如果讓小美人兒受了傷,肌膚被劃破,那樣就很不好了……不過,這也是個難得的機會,你們就幫我去探測一下,我的人類朋友到底在想些什么吧?”
在耶路撒冷的舊建筑底下,通過一些隱蔽的出入口,還有一些年代久遠、幾乎無法辨認時代的魔法防御,就會抵達耶路撒冷地下的史前遺跡。
“好……好大啊!”
“從來沒想過,居然會有這么大的古代遺跡……”
有雪與妮兒都吃了一驚,這個地下遺跡的規模之大,簡直超乎想像,不是幾座石陣、幾間殘破的實驗室那么簡單,在地下數百尺深處的這個遺跡,是一個已經破落的都市,正確說來只剩半個,因為有一道南北向的無底大地陷,把這個都市的另一半,吞沒在無底的黑暗深淵中。
“到底是什么時候留下來的?這種規模……”
妮兒不是考古學家,也不是太古魔道方面的學者,但是看著眼前的景象,確實有一種深深的戰栗感。
十幾層高的奇形建筑,外表與所有看過的樓房迥異;街邊停著的怪異東西,造型有些像是旭烈兀的跑車,但卻又遍找不到輪子,看來是那么樣地古怪。
盡管已經是千萬年不見天日的東西,不過漫步在渺無人蹤的街道上,仍然可以想像到這里曾經擁有過的繁華歷史、輝煌文明,看這條街道如此寬敞,推算這城市所居住的人口,怎么都是數百萬人的大都市。
空城寂寂,高樓偉屋都成了蛇鼠蟲椅的巢穴;空中有著蝙蝠群飛來飛去;占據了樓房的蛇只,根本懶得爬動,對著這群不速之客嘶嘶作聲;偶爾有老鼠一溜煙地跑過路面;冰寒陰涼的空氣吹拂過面,潮濕中有淡淡的腐臭氣味,這些都讓人產生一股難以形容的感傷。
“千秋功過,繁華轉眼云煙啊!”
對著這幕景象,有雪也不禁發出詩人般的感嘆,但無論是妮兒或楓兒,都不會覺得不合適,因為看到這么荒涼的都市廢墟,她們的感覺也差不多。
“別廢話了,我們是來這里辦事,不是觀光的。”
妮兒催促起來,而三人很快就找到方向,因為不久前方就出現了巡邏衛兵,跟著他們行走,穿越街道,經過了幾棟殘破的高樓,前頭出現了燈火與人聲,除了大批工兵部隊正在開挖,還有數千士兵來回巡邏。
“那是……”
“噓!小心。”
正在指揮隊伍的那個年輕軍官,三人都不認得,但從士兵們對他的稱呼,三人知道那是公瑾的心腹──蔣忠。而巡邏衛隊的領隊看見蔣忠,急忙施禮。
“保安的工作沒有問題吧?”
“是的,我們把方圓一里都列入封鎖范圍,來回巡邏,絕對不會有閑雜人等或奸細潛入,連一只鳥都飛不進來,也絕對不會發生像上次那樣,被雪特人忽然侵入的事件。”
“什么雪特人?”
“啊,屬下失言。”
上次在暹羅城,有雪憑著轉移卷軸,居然突破層層保安,侵入到太古魔道小組的工廠,這件事情令當時負責警備的軍官引為奇恥大辱,幸好因為公瑾正忙著準備進攻耶路撒冷,所以才不受責罰,但在那以后,第二集團軍的高階軍官擔任警戒工作時,對雪特人分外感冒。
由于沒有什么高手在監視,妮兒三人稍稍拉近了距離,聽見蔣忠與幾名軍官的談話,稍稍弄清楚事態。
以太古魔道研究小組為主力,第二集團軍找到地下遺跡的入口,組成搜索隊進來后,如今已經是第四天,靠著過去探索各種太古遺跡的經驗,很快就找到了目標,并且進行挖掘。
破去安全措施是最棘手的一點,足足花了兩天功夫,饒是領頭的郝可蓮雖有天位力量護身,還是在重重太古魔道兵器的攻擊下受了輕傷,而所帶領的探索隊更是出現了不少的傷亡。
所幸,最后郝可蓮破除了所有的防護設施,開始讓工兵部隊進行挖掘,兩天時間不眠不休,讓所要找尋的東西露出了輪廓,并且在日前嘗試啟動實驗。
在確認耶路撒冷城內的士兵對紫色光柱的出現有些慌亂后,蔣忠再次交代要嚴密防守遺跡入口,為了安全起見,巡邏士兵們所持用的特殊護符,一個時辰后就會失效,所有人撤出后不得再行進入,否則將會被結界判定為有害而排除。
“……早知道就不用等得那么辛苦,直接找個人搶來護符,不就可以混進來了嗎?”
聽見蔣忠對軍官們的命令,妮兒回頭向戰友們抱怨,楓兒和有雪只能苦笑。
“……可是,整片遺跡尚未搜索完畢,說不定藏有什么有害的東西,會對元帥造成危害啊!”
“這是公瑾大人親自下的命令。”
在蔣忠交代完畢之后,這群士兵便要離去,而蔣忠則率著幾名衛兵,朝后方一棟巨大的圓形建筑走去。妮兒沒有放棄的理由,與兩名戰友一同秘密跟著。
這次的跟蹤,不久就有收獲。當靠到近處,三人發現那棟巨蛋似的建筑,被一層更強力的結界所籠罩,而且當蔣忠靠近時,一個人也從黑暗中浮現身影。
“啊,是小……”
“小個鬼啊,閉嘴。”
妮兒閃電一伸手,不讓有雪的驚呼聲溢出,同時以相當警戒的表情,望著突然出現的郝可蓮。
“動作這么慢,公瑾大人在等你的報告呢,處理進度進行得怎么樣?”
“真是太理想了,太古魔道小組敢斷定,它就是我們找了兩百年的東西,只要有它來配合,什么高手我們都不用放在眼里了。”
像個長年尋寶終于得到突破的挖掘者,蔣忠的面上難掩興奮之情,不過這表情隨即沉了下來。
“不過,也正如公瑾大人所料,米迦勒在我們占領之前,就把它的核心動力部分整個拆卸下來,傳送出去,照情形來看……整個動力裝置就是石崇攔截到的那一批機械。”
“意料中之事,米迦勒精明強干,為求避險,怎么會讓我們這么容易就掌握耶路撒冷的一切?石崇剛剛也傳訊過來,說是扣留了一批耶路撒冷傳送的神秘物件,問我們如何處理。”
“他從地脈攔截的時候,朱炎大人就在旁邊,難道他想抵賴嗎?既然不知道該怎么處理,直接把裝置送來不就成了?他這么問,到底有什么企圖?”
“我要求他將設備送回來,這老鬼倒是一口答應了,不過也提出了條件。他說,不管這是什么,他會把機械完好無缺地交還給我們,交換條件是,我們要把這邊的部分,畫一張結構圖給他。”
聽到郝可蓮這么講,別說是蔣忠,就連正在小心竊聽的妮兒等人,都忍不住心想: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一旦取得這邊組件的結構圖,再加上石崇那邊的動力部分,那就可以組出完整的“它”,屆時石崇就有能力與第二集團軍分庭抗禮。辛苦了老半天,最后卻讓石崇撿個大便宜,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會接受。
面對蔣忠的抗議,郝可蓮只是攤攤手,道:“公瑾大人交代,不要節外生枝,也不要做多余的手腳,他想要什么就給他什么,在把雷因斯完全壓制之前,不要與他發生問題,你讓技術小組開始準備結構圖吧!”
“可是……”
“只是拿到圖,并不代表什么。公瑾大人說,石崇如果會因為這樣就得意,那他不過就如此而已了……而且我怕他到時候有武器沒命用。”
郝可蓮冷冷的話語,是最簡單的暗示。第二集團軍的太古魔道小組,是公瑾花了長時間與心力的成果,而石崇雖然在十數年前也成立了一個類似機構,不過素質一直很糟糕,開發不出什么有用東西。即使拿到結構圖,要照樣子把東西做出來,沒有兩、三年時間是做不到的,而在那之前,公瑾不會讓他有命去使用新武器。
“原來如此,不過就算我們老老實實交出結構圖,石崇難道不會起疑心嗎?據說石崇不懂太古魔道,他怎么判斷我們的結構圖有沒有故意弄鬼?”
“這一點我也搞不懂了。石崇他說……他們有一名很棒的女技師,東西是真是假,絕對逃不過她的慧眼。”
偷聽著敵人的對話,妮兒等人終于明白了整個事態,但聽到最后這一句,卻不禁面面相覷。石崇那邊什么時候培養出這種人才了?難道在不知不覺中,各方強權都培養出黑暗勢力了嗎?
看郝可蓮與蔣忠的表情,他們也是滿面狐疑,弄不清楚石崇在弄什么玄虛,這種事情除非親自走一趟香格里拉,否則是不可能知道的。
那么,既然摸清楚了事態,要就這么撤退嗎?
“動力設備不在艾爾鐵諾人手上,他們的武器一時間用不了,只要趕去香格里拉摧毀掉設備就成了。”
如果是泉櫻在這里,一定會這樣說,但聚集在這里的三人……至少三人中的兩人,是雷因斯一方的行動派,與其要趕去香格里拉,直接在這里把那個武器破壞掉,更快可以一了百了。
不過,整個都市遺跡如此龐大,該去破壞些什么,又該去哪里破壞,這點可就讓人頭大了。
當蔣忠隨著部隊離去,郝可蓮也再次進入那座巨蛋,三人最后的商議結果出來了:楓兒與妮兒分開行動,各自朝一個方向奔去,用天心意識搜尋能源反應,作針對性的破壞,兩刻鐘之后在此會合;至于有雪,基于當事人的強烈意愿,他理所當然地留在原地躲藏,不參加任何有危險性的活動。
“其實我很想問一句,你們兩個分開來走,萬一遇到敵人怎么辦?你們沒聽過團結力量大嗎?”
“世上有些敵人就算團結也打不倒,要是碰上周公瑾,難道我與她聯手就能打贏嗎?那還不如各自行動比較快,先說好,各自行動就是各自行動,別讓我發現有人等會兒跟在我后頭。”
妮兒做完這個交代,就與楓兒分頭而行。兩人的輕功都很快,一眨眼就在黑暗中消失了身影。
“真是的,一個個都那么沖動,跑這么快是想投胎也快一點嗎?”
盡管很想躲在安全的地方,但卻每一次都被牽扯到危險中心,有雪望著兩邊的黑暗長聲嘆氣。
“不管這些瘋女人了,人還是應該要靠自己才對。”
終于領悟了這句千金難買的名言,有雪確定自己已經藏好后,從懷中把卷軸拿了出來,做著這幾天只要一有空,他就偷偷作的事。
同行的幾名戰友都沒有發現,這幾天當她們聚集討論時,不參與討論的雪特人,總是躲得遠遠的,拿出那一管卷軸,仔細地翻譯研究,雖然有雪荒腔走板的日文程度,不足以應付卷軸中的文字,但這種好學精神,卻是有雪一生中從未有過的執著。
而在另一邊,妮兒摸黑朝南方跑去后,偷偷又折了回來,繞了一個小圈子,朝著那座巨型的蛋形建筑而去。
(那個妖女往這里走,鐵面人妖一定就在這里頭,破壞機械太慢了,只要在這里把鐵面人妖給宰了,艾爾鐵諾就不攻自破了……)
很誘人的戰略目標,但妮兒也不至于完全忽略掉這么做的風險。
(那個妖女很厲害,勝算大概是一半一半,如果鐵面人妖和她聯手,我的勝算是……不管了,枯耳山的仇恨、弟兄們的仇恨,還有耶路撒冷,我要活活扁死那個鐵面人妖。)
日本戰后,妮兒曾經聽源五郎間斷說過,枯耳山上四十大盜潰滅一事,是陸游下的命令、公瑾擬的方略,泉櫻雖然不能說是沒責任,但如果要追究,至少這兩個人不該被忽略掉。當局勢隨著時日演變,察覺到自己越來越不可能對泉櫻作些什么的妮兒,便把這份仇怨轉移集中到陸游師徒身上。
正當妮兒心緒激動,要一下子就沖入巨蛋,忽然前方黑影一閃,好像有某個人從里頭沖了出來,妮兒連忙隱藏住氣息,閃身躲在一旁,只見郝可蓮身形如風,由黑暗走道內飆出,好像很專注地趕路一樣,完全沒發現到旁邊另藏有人,一下子就消失在黑暗盡頭。
(她這么急著趕出去,到底是要去哪里?)
妮兒心中一奇,為著獨自一人躲著的有雪而擔憂,不過她很快就注意到,朱炎還在從香格里拉回來的路上,郝可蓮已經離去,除非進去會撞見奇雷斯,不然里頭肯定只剩下一個重傷的鐵面人妖,換言之,沒有比這更好的下手機會了。
這樣一想,妮兒不再猶豫,就往黑暗的走道沖進去。
越是前進,妮兒越是覺得迷惘,不時側目瞥看兩旁的景物,在進入這座蛋形建筑后,她赫然發現這座建筑不是半圓形,而是一個完整的圓形。
一開始,腳下踩著的好像是某種晶石地板,混濁不清,但是跑了片刻,腳底下的白濁顏色忽然消失,前方的地面變得透明,讓妮兒清楚看見,自己正置身于一個晶瑩剔透的大圓球建筑中。
(這里……是什么鬼地方啊?)
從外面遙觀,這座蛋形建筑看起來并沒有那么大,不過進入建筑物內部,周圍一片漆黑,只剩下晶石本身的微弱亮光,點點閃爍,仿佛是宇宙中的星體,深邃神秘。
四面的壁板,隨著久遠的時光過去,龜裂破碎,露出里頭密密麻麻的管線,記得以前聽說過,這些是太古建筑用來傳送水、空氣、能源之類的設備,那么,這里在千萬年前,也是一個類似太研院那樣的機構了?
涼颼颼的冷風吹來,妮兒頸后一寒,登時記起本來目的,加快朝前方跑去。行不多時,當妮兒估計自己已經進入了中心地帶,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大片空間。
道路變得彎彎曲曲,朝六、七個不同方向延伸,每一條道路之間,沒有地板、沒有間隔,只是一片深深的黑暗,就連道路的本身,都不曉得靠著什么力量漂浮在空中。
在每一條水晶道路的旁邊,另外有許多無數的支線步道,連結往一個又一個正圓、橢圓、半圓的球體,從大小規模來看,倒像是人們居住的房間。
抬頭一望,再看看腳下,這樣的球體房室起碼有幾千個,其中大部分已經破損,但不難想像全盛時期,里頭待滿了研究人員,這間研究所的繁盛景象。
想像那種畫面,妮兒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好不容易才定下神來,便發現下方不知道多深的地方,好像有一絲亮光,運足目力去看,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相較于繼續往前再走,妮兒更相信那里才是她要去的目標,當下不假思索,縱身一跳,往下墜去。
(好奇怪的感覺,整個人好像飄了起來……)
原本妮兒預期下墜之勢會相當急遽,哪知道一跳離開路面范圍后,好像有一種莫名的浮力將自己身軀托住,緩緩下降,不像是摔墜,反而像是在漂浮,妮兒一愣,隨即恍然。
這座建筑里,必然有某些奇異能量仍在運作,包括支持著上方的水晶道路浮空、還有讓自己的身體能夠緩緩下墜。以此想像,太古時候這里的研究員,大概就是憑靠著這種特殊浮力,所以沒有受傷之虞,在這許多圓球中飄移來去吧!
但對于想趕到下頭去的妮兒,這種安全速度就嫌太慢了,所以她飄到一座圓球屋旁,左手一推,雙足用力一蹬,整個人如箭往下飆射,就這樣靠著幾個圓球屋借力彈射,一下子就逼近到那處光源。
“這是……”
靠得近了,妮兒才看清楚,那絲光亮是由最下方的一座球體屋所發出,氤氤氳氳,遠看仿佛是一顆夜明珠般光亮,但是當拉近距離,赫然發現那是一個比其他的球體屋都巨大三倍的球形物體。
沒有門、沒有窗,妮兒感到很猶豫,不曉得該怎么進去,打算用天魔刀硬砍硬破,正當她運起天魔勁,那個球體大屋突然生出一股吸力,將她整個人吸了進去。
“我……哎呀!”
突然之間的滾跌,姿勢當然不會太好看,不過妮兒馬上警覺到自己的所在,像頭敏捷的豹子般彈跳起來,擺出防御架勢,先確認自己所在的環境。
而她馬上也找到了目標,就在左前方的不遠處,堪稱雷因斯最大仇敵的周公瑾,正盤膝飄坐在離地面一尺的空中,一層極薄、透明的電子光膜,球狀環繞在他周身,整個人就坐在這樣的一個透明光球里。
“周……不,鐵面人妖,你的死期到了。”
敵人沒有在睡覺,當然不可能對自己視而不見,既然已經被發現,沒可能偷襲,少女便堂堂正正表明自己的存在與目的。不過,坐在光球里的人,卻似乎對她的存在不屑一顧,正眼也沒有看一下。
從這個角度看去,那個電子光球里,似乎不停地出現許多畫面。二十多個極薄的電子螢幕,以一百八十度的環布,在公瑾眼前交相閃現,至于顯示的是什么,妮兒就看不到了。
(都是太古魔道的設備,大概是在看什么系統資訊吧……)
不管做什么,反正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對雷因斯有利的事,妮兒小心地瞥看了公瑾的臉色。盡管因為光球薄壁的遮蔽,這個男人的身影看來有點模糊,但毫無血色的蒼白面孔,卻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斷了手臂的半邊身軀,在披風的遮蓋下掩飾得很好,不過整體上的氣勢與壓迫感,卻比日前激戰時銳減許多,讓妮兒確信他已身負重傷的事實。
(氣勢弱了好多,王五真的把他給重傷了,現在的我,確實是有可能打贏他……)
要是源五郎在這里,除了注意這些東西,一定會更注意公瑾的眼神,因為雖然肉體重傷與劇痛,但這個男人的眼神,卻堅毅得一如百煉鋼鐵,毫不分神地注視著正進行的工作,完全維持著警戒與最佳戰斗狀態,是最不好斗的那種敵人。
不過,當妮兒運起天魔功,預備對敵人發動攻擊時,光罩中的公瑾卻終于有了動作。
“雷因斯的黃毛丫頭,似乎還是只有精神好而已……”
淡淡的聲音,公瑾仍是盯著眼前的十多個螢幕,沒有側頭望向說話的對象,但從他開口那一刻起,一股無形的壓力已經降臨在妮兒身上。
“你來這里作什么?”
“我是雷因斯的軍人,今天在雷因斯的國號下,討伐你這個破壞風之大陸安定的侵略者。”
對方是元帥,自己也是元帥,以這樣的立場來想,雙方的地位是平等,自己沒有理由被對方的氣勢壓住吧!妮兒是這么希望的,然而這想法卻有些不切實際,因為這話只引起了對方的嘲諷。
“滿振振有詞的,自從加入雷因斯之后,連為自己行為找大義名份的才藝都學會了。”
用著“才藝”一詞,公瑾對妮兒那番話的輕蔑顯而易見。
“你自認是個軍人,口口聲聲稱自己為將,那么為將的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將’是什么?軍人的職責是什么?就只是單純打仗,到敵人面前夸耀一己武勇嗎?”
“不然還要作什么?你對我的國家有害,我就來這里鏟除害蟲,有什么不對?”
“不是對與不對的問題,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愿意多花時間思考,單純把問題二分化,只要把自己劃分在對的那一邊,做事就肆無忌憚。雷因斯就是沒有一個像樣的領導人,君不君,臣不臣,對你們而言,政治是什么?君王又是什么?這個問題連想都不想,就坐上權力之位了。”
公瑾說話的時候,妮兒一直在尋找出手的空隙,嘗試要突破那個光球,但公瑾雖然一直盯著那十多個光暗不定的螢幕看,身上的氣機卻無懈可擊,讓妮兒找不到出手的位置,而在另一方面,盡管妮兒并不想理會公瑾的話,但卻不知為何,漸漸有一種小孩被大人訓話的挫折感。
“君王是什么?受到眾人的奉承、享盡榮華的人嗎?一個領導人該是肩負起所有子民生死幸福的人,所作所為,都要以這個為出發點,不是把國家與軍隊當作自己私欲的實踐道具,你自稱為將,那么你與你的兄長有沒有想過,你們該為雷因斯人作些什么?你們想要什么樣的一個雷因斯?風之大陸呢?風之大陸的歷史、未來、此刻被負載于其上的所有生命,你們打算作什么來讓這塊大陸比現在更好?”
“我……我……哥哥他……他是……你少廢話!鐵面人妖,今天我就要和你算算枯耳山上的總帳,我們四十多個兄弟的血債,今天就要你一次還來!”
妮兒覺得自己應該回答這些問題,但她又張口結舌,一句話都答不出來,又急又氣,然而,難道這些問題答不上來,自己就不能為弟兄們作些什么了嗎?所以最后她仍是只能將最原始的目的,赤裸裸地喊出來。
“果然還是報仇嗎?有什么仇好報的?你們是匪,我們是官,官兵捉強盜,這是連三歲小孩子都曉得的道理,你們當初選擇成為亡命之徒的時候,都沒有作過傷亡準備的嗎?你要報仇,天底下每一個盜匪要報仇,那么陣亡的官兵、捕快,他們的仇要找誰報去?”
“我們和一般的盜匪不一樣,而且你……”
“我替你說吧!我用迷藥的手段,不光明正大,你覺得輸得冤枉,所以要報仇?但換做是你呢?你面對一群很強的敵人,會顧慮到部下的生命死傷,采用這樣的做法?還是為了自己的武者矜持,與敵人硬碰硬,讓部下死傷無數?從過往的戰績看來,你并不是一個笨人,所以你自己也很清楚,你選擇的一定是后者。”
公瑾冷笑繼續道:“發現你自己會作與我一樣的事,打擊很大嗎?至于義賊、盜賊,在我看來都是秩序的破壞者,你和你的同伴自命行俠仗義,但是在你們手里傷亡眾多的石家人,你敢說里頭沒有半個好人?所有死者個個都該殺?如果不能保證這一點,你算是什么義賊?有什么仇好報?枯耳山的覆亡,就是你們的因果報應。”
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聽在妮兒耳中,一字一句,猶如雷轟電閃,剎時間整個人如遭雷擊,眼前一黑,只覺得意識一片虛虛渺渺,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直花了好半晌的功夫,才回復過來。
(我過去作的……我過去的人生……算是什么?)
妮兒的心中滿是酸楚味道,眼睛又濕又熱,幾乎就想掩面哭著跑出去,只是靠著一絲理性與自尊,死咬著嘴唇,硬是把澎湃的心情鎮壓下去。
(不行,再和他說下去,我什么事都不能作了,直接動手……)
想是這樣想,但心情激蕩之下,手腳就像灌滿了鉛一樣,連提起來都萬分吃力,妮兒勉勵鎮定心神,這時,她的理性卻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奇怪,他這一次為什么對我說那么多?之前明明是說打就打,為什么這一次他會對敵人說那么多話?)
憑著戰斗經驗與第六感,妮兒很快地找到一個答案,就是敵人嘗試要拖延時間。重傷的身體,確實大幅減弱了敵人的實力,因此面對自己,這個男人必須拖延時間,做好某些準備。
(不妙!)
這絲警兆讓妮兒驚醒過來,立刻想要撲身進攻,但卻晚了一步,只覺得眼前一黑,仿佛有某種吸力,從地底下狂吸著自己的……不是力量,也不知道在吸些什么東西,但……好昏、好想睡。
腦里的意識一空,妮兒的香軀軟軟地與地面接觸,而一直盯著螢幕看的公瑾,這時才終于把視線投向已昏倒的對手。
“……很能撐啊,這是我第一次這樣嘗試,如果不能用法陣強行拘鎖三魂出體,真要動手就很麻煩了,這里可不是能隨便亂打亂斗的場所啊……”
公瑾淡淡地說著,卻仍無法抹去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他自己也知道,這不是因為恐懼法術不能成功,而是因為要分散妮兒的注意,罕有地說出了心里的真話。
“雖然是用來分散你心神的誘餌,不過,那些話卻是真的,能對風之大陸作什么?能為風之大陸作什么?要是你日后也能想想,就不枉今日的一場敵對了。”
公瑾將目光移回前方的螢幕,專注于這千萬年未曾被啟動、使用的儀器,從這里去控制整個都市的能源,把一些次要系統的能量全部汲取、移動,供給到他所要啟動的目標。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
人的精神體,由三魂七魄所構成,所以當魂魄被法陣拘鎖控制,身體不過是一具活死尸,不可能行動,比什么點穴、綁縛都有效,所以公瑾全然不看昏倒的妮兒一眼,專心于將要完成的工作,只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常常在妮兒身上發生。
先是一絲奇異的低低咆吼,跟著就是無比濃烈的玄黑魔氣圍繞在妮兒周身,當公瑾注意到這一點,把目光轉移過去,妮兒失去意識的身體忽然有了動作。
手不動、腿不動,整個身體忽然浮空起來,飄踩在一尺的虛空上,兩手環抱,冷冷地瞥視光球中的公瑾。
(奇怪,三魂仍被拘束在法陣里頭,她這是……)
不及細想,凌厲的天魔爪勁,已經迎頭撲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