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十一月自由都市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的地底,蘊含著很多秘密,但是今晚在地底探險的,泉櫻和妮兒并不是唯一的一組人馬。
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現在到底在做什么的有雪,被迫與海稼軒一起行動。打從離開魔屋以后,今夜的一切似乎都是問號,他不知道為何卷軸能打開石壁之門,不知道身前這名白發少年是什么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如果自己要離開的話,那把冰冷的長劍會再次架到脖子上。
越是前進,有雪也越覺得,前頭這家伙真的很奇怪,因為他常常走一走,就忽然停下腳步,舉起左手看看,再舉起右手看看,再看看身體,然后就握緊了拳頭,好像非常興奮似的。
“青春真好,我喜歡青春……”
這絕對不是無意義的囈語,因為從后頭看他的表情,就是一副高興、感動到想要流淚的樣子。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他會露出這種表情,但一個會陶醉自己身體的男人,自己最好有多遠離多遠……如果可能的話。
“想知道我們在哪里嗎?”海稼軒問。
“當然。”
“我們在香格里拉的地底。”
“廢話。”有雪沒好氣道。
進入石壁之后,就是一直往下方走,就算是白癡也知道目前正在地底,不過,照路程來算,應該還沒有進入香格里拉就是了。
“聰明,香格里拉的地底,錯綜復雜,綿延周圍數百里,所以我們尚未進入香格里拉。”海稼軒說。
狹長的地道很黑,但海稼軒的夜視能力卻顯然遠比妮兒、泉櫻要好得多,快步邁進,一點都沒有阻礙,反倒是后頭的有雪,跟得跌跌撞撞,好幾次反而撲撞在海稼軒身上。
有雪不是沒有想過用遁地之法逃跑,但海稼軒一句不知真假的話,卻讓他不敢有所妄動。
“要遁地嗎?我是不太建議這樣做啦!我很久以前曾經聽一個朋友說過,香格里拉地底有些很麻煩的生物,會鉆地而行,要是與你在地底相逢,嘿嘿……那似乎會是個有趣的光景喔!”
這比什么威脅都更有效,有雪除了老老實實跟著走,就只有祈禱,不過,在他的反覆詢問下,海稼軒倒是對這次行動的目的做了交代。
遠從九州大戰之前,人們就傳說香格里拉的地下藏著某種秘寶,這傳聞不只是冒險者,在經歷數千年的口耳相傳后,就連自由都市的百姓都耳熟能詳,編織出無數蠱惑人心的奇幻故事,但秘寶的真相如何,卻只有少部分人知道。
自由都市這一帶,過去是太古文明極度繁盛的區域,除了一些地表上的遺跡之外,在地底更蘊藏了數不清的秘密。耶路撒冷與香格里拉并為青樓聯盟的重要大城,有太古魔道的傳送設備相貫串,耶路撒冷的地底有通天炮,那么香格里拉理所當然也該有某些東西。
“那……照這么說,你根本就沒有真憑實據嘛!假如今天風之大陸的文明全部變成遺跡,千萬年后有人在稷下發現了象牙白塔,就認為中都一定也有同樣的魔法文明,你覺得這種推論合理嗎?”
“看不出來你這雪特人還有點腦子,不過,這個推論雖然從來沒有證明說對,但也從來沒有證明說不對,因為這幾千年來,想要尋找香格里拉秘寶的人,不是不得其門而入,就是進來了,就再也沒有出去過……”
明白海稼軒話里的意思,有雪不禁打了個寒顫,眼見周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天曉得隱藏了多少可怕的東西,還是跟緊這自戀家伙安全一點,然而,他到底算是哪個陣營的人呢?
“……周公瑾之所以使用通天炮,是為了……嗯,不管他為了什么,總之,他既然使用了這個禁忌武器,就是全風之大陸的公敵,為了風之大陸的所有生靈,我們都有責任去制止他,你只需要曉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便夠了,而且……”
“而且什么?”有雪問得有些心虛,因為海稼軒這時的笑容,在火折子微光的閃耀中,看來已經不僅是詭異,而是一種妖邪的感覺了。
“而且……如果香格里拉的地底存在另一座通天炮,又讓我得到了這足以威脅全大陸的力量……”海稼軒摸著下巴,在黑暗中綻放的微笑,看來竟有幾分猙獰。
“我就一炮先轟掉耶路撒冷,只要干掉了周公瑾,再把稷下和中都轟上天去,那時我就是全風之大陸的主人,一切任我為所欲為了……而我第一個要做的,就是把雪特人給滅族,就從我面前這一個開始。”
“殺人犯啊!這里有個殺人犯啊!快點來人啊!”
被海稼軒身上散發的冷冷殺氣所驚,有雪慘叫起來,搶先奔入前方的黑暗中,腳程之快,倒是讓后頭銜尾追來的海稼軒,覺得像是在欣賞一出高娛樂性的鬧劇。
這樣的探索之旅,約莫進行了半個多時辰。狹長的地道彎彎曲曲,多少限制了行進速度,而行進中偶爾也會碰到一些細小毒蟲,沒等有雪驚叫逃開,海稼軒微一彈指,那些蛇虺蟲豸全部被殲殺殆盡。
除此之外,值得一提的就是,海稼軒路上好幾次突然又停了下來,看看左手、看看右手,再看看身體,還有依然微跛的一足,跟著就握緊拳頭,再次說著同樣意義的感動話語。
“年輕真好,我喜歡年輕……”
想到自己不得不和一個變態同行,有雪真是覺得痛不欲生,無奈卻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好在,經歷半個時辰的崎嶇旅程后,地道到了盡頭,一陣冰涼潮濕的空氣迎面襲來,在點點碧光的照映中,前方出現一個巨大的鐘乳石洞。
各色奇形怪石,崢嶸林立,倒懸于壁頂,下方則是臺階形石灰地,白凈如沙的石盤,裝砌著一階又一階的清澈石泉;旁邊的溝槽里,則有兩道地下河川緩緩徐流,在轉折處發著嗚咽細響,圓潤流暢,猶如鳴玉擊樂。
壁頂倒懸的鐘乳石柱,除了往下滴淌著露水,也因為寄生于其上的蟲體,分泌著某種體液,垂下發出幽幽綠光的絲狀物,靜靜地懸吊在冰涼的地下河川上方。
石壁上也生著某種發光苔類,一閃一閃地發著碧油油的綠光,照映在晶瑩的懸垂白絲上,反射出璀璨的七彩星芒,紅、橙、黃、綠、藍、靛、紫,在整個鐘乳石洞交相閃映,構造出一片深邃的美麗星空。
“哦!好美啊!”
這一瞬間,雪特人又再次有了那種仰望明月皓空的感覺,當他跑到溪水邊,撈起冰涼的地下河水,洗滌雙手,聽著那流水潺潺的清脆樂聲,任涼風拂面,抬頭再看見那片虛幻不實、卻比真實星星更瑰麗的星空,整個人仿佛沉浸在一場悠遠的古老夢境中。
“真美,如果也能帶她來看看就好了……”
有雪不自禁地有了這個念頭,只不過,當他想到這念頭的可行性,面上剛剛浮現的笑容頓時失去生氣。
與他一起進來的海稼軒,倒是沒有像他這樣興奮,只是詳細端視著這座石洞之內的一切。包括二人剛剛進來的那個洞口在內,這座鐘乳石洞內至少有百多個大小洞口,不知通往何方,兩人現在就如同歧路亡羊,不曉得該怎么選擇下一步的方向了。
所幸,有雪的卷軸突然起了反應,自他懷內驟發著耀眼豪光,一時間照亮了大半個鐘乳石洞,而在這陣光芒消失之后,石洞中的某處,浮現了一個圖騰光印。
海稼軒幾乎是以瞬間移動的速度出現在圖騰前,看著那不知是什么符號的圖騰光印,逐漸增強著光度,而光印背后的石壁發出摩擦巨響,仿佛有某種機關正在運作,心中不禁感到一陣興奮。
“打開吧,石門,沉寂了千萬年之久,如今為著你的新主人再次開動吧!”
狂喜的模樣,情緒似乎有些失去控制,有雪覺得有些奇怪,但只要想到這個石壁之后,可能藏著類似通天炮的那樣禁忌兵器,那也就難怪這人會如此癲狂若斯。
不過,這個機關不知是否因為太久不曾啟動,有些卡住,明明機括聲響已經持續了好一會兒,但石壁卻依然穩固如山,沒有任何開啟的征兆,時間一長,擺出張開雙手姿勢,等待石門開啟的海稼軒,樣子不由得有些尷尬。
幸好,在機括聲漸漸轉小的同時,另外一個奇異的破水聲響卻驟然轉大,像是有什么東西正朝這邊過來。
“哼,這次終于要來真的了嗎?”
“不……不是啊,這個聲音聽起來不太對勁,好像不是機關啊!”有雪疑惑道。
“不,我的直覺不會錯,這就是石門即將開啟的聲音,風之大陸即將改變命運的偉大時刻,開啟吧石門,香格里拉的地下秘寶,迎接你的新主人吧!”
像是要回應海稼軒的呼喚,“嘩啦”一聲巨響后,地下河激濺起漫天水花,一艘小舟由東方數十個洞口中的一個駛出,順著地下河的方向,緩緩經過這座鐘乳石窟。
一支寫著“豪華洞窟探險”的旗幟,在小舟尾部隨風飄揚,舟上所坐的十多名乘客,非但沒有任何的高手氣勢,甚至連孔武有力都算不上,只是十六名白發蒼蒼、彎腰駝背的老公公與老婆婆,在駛入這座鐘乳石窟后,像是進入一座美麗花園般,相互扶攜,睜著模糊的眼睛,看著周圍的景色。
小舟的最前端,除了駕船的船夫,另外有一名穿著小丑服色,手里拿著傳聲筒的妙齡少女,用適合老人家聽力的中等音量喊話,介紹這座洞窟之內的景色,包括石灰地形如何變為鐘乳石洞,這座洞窟中的生態又有什么特別,就這么一面介紹,一面順著地下河流,駛向西方的另一處洞口。
“這座石窟是可開放路線的最后景點,離開這里以后,我們快樂而康朗的香格里拉地下秘寶之旅,就要告一段落了,歡迎各位參加阿里布達旅行社的冒險行程,結束時的小費請放在前面箱子,離船時請注意各位的隨身行李……”
在小舟順著河流,經過那兩座呆若木雞的僵硬人體時,一位老婆婆抬了抬眼鏡,用她模糊的眼睛,看了看這兩具動也不動的軀體,跟著就問導游小姐這是什么。
“呃……這個……這個是……啊,我知道了,各位旅客,這是本旅行社為了增加旅游趣味,特別在此安置的人形蠟像,鐘樓怪人一號與猛男先生二號,請大家隨意觀賞,但請不要任意觸摸,最近經濟不景氣,本社的預算實在是……”
十多名老公公、老婆婆饒有興味地看著兩具人體,還有人拿出畫筆做景象速寫,就這么漸漸駛離了鐘乳石窟,直至他們的聲音消失在石洞深處,本已經僵硬得有如化石般的兩個人,才開始恢復動作與理性。
相對無言,是一件絕頂尷尬的事,有雪甚至擔心,對面這名白發惡魔會不會立刻殺人滅口,出氣遮丑,但運氣不壞的地方是,那座石壁又適時地響了起來。
“雷因斯的雪特宰相,我要告訴你一個真理。”海稼軒咳嗽一聲,正色道:“自古以來,凡是干大事的英雄豪杰,一定要承受兩次的失敗,所以這次一定……”
“……少吹了,你已經徹底破格了。”
在雪特人狐疑的眼神中,海稼軒靜靜地不發一語,只是看著那塊發著圖騰光印的石壁,等待機關運作,卻不料機括聲音由響至寂,漸漸消失,縱然不愿意承認,但似乎有心干大事的英雄豪杰,必須承受兩次以上的失敗……
海稼軒正想說些什么,突然左側山壁一陣碰撞聲響,還來不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一個黑黝黝的物體如炮彈般飛射出來。有雪大驚,但看清楚那是個什么東西后,卻發現只是一個蜷縮在一起發出惡臭的人類軀體。
“我靠!是死尸,這次真是出師不利,大吉大利了。”
等不到門開,卻等到一具死尸射至面前的海稼軒,表情當然不好看,但他眉頭微皺,眼中精芒一現,用凝玉劍把那具死尸撥翻過來,這才確認,這具死尸不但是具女尸,而且還是一具有氣息的尸體。
“什么叫做有氣息的尸體?”
“就是說她還活著啦,這也要問?”海稼軒沒好氣的說道。
“……誰叫你說話那么奇怪,活著就活著,什么有氣息的尸體……咦?是妮兒!”
有雪驚訝地發現了這一點,這個全身沾滿污泥、藻類碎屑的女人,赫然就是應該與泉櫻在一起的妮兒,但為何她會在這里出現?泉櫻又到哪里去了?這些實在是讓他很疑惑。
把妮兒弄醒后,她作了簡短的遇難交代,但其實連她自己也沒法說得很清楚,因為墜崖之后,她只依稀記得除了下墜力道外,旁邊山壁更有無數洞孔,散發著強大的吸力,自己就是被其中一個洞孔吸入,然后也不知怎么地給弄到這里來。
而當確認自己安好無事后,妮兒瞥向這里唯一的外人。海稼軒因為與雷因斯沒有關系,在有雪與妮兒說話時,他拖著只是微跛的步子,走到三尺之外,當聽到有雪問起應該與妮兒在一起的泉櫻,海稼軒眼中閃過了然之色。
“你……”曾聽有雪說過這人在耶路撒冷臨陣脫逃的卑劣行為,妮兒的聲音中沒有好感,甚至有幾分敵意。
“我奉勸你別那么劍拔弩張,我們雙方應該不是敵人,對了……要算起關系的話,我們可以說是友方。”海稼軒說。
“誰和你這種臨陣背棄戰友的人是友方?”
“是嗎?我有個曾經同門學藝、一起共事多年的老朋友,叫做天野源五郎,聽說他現在任職于雷因斯,我這次出來就是想見見他,如果說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那至少我們沒有為敵的理由。”
“你是小五的朋友?”
妮兒還真是覺得古怪,因為與源五郎結識那么久,他所有的朋友都是來到雷因斯后,才開始結交,自己從來也沒聽過他有什么過去的朋友,即使到了他的家鄉日本,也不像普通人返鄉那樣,會有老朋友上來寒喧。
源五郎在加入四十大盜之前的過去,除了曾經參加過暹羅事件外,其余的就是一片空白,現在,有人從那片空白里頭浮現出來了嗎?
“不是普通的朋友,是認識很多年、當年曾經共穿一條褲子奮斗的老朋友。”
海稼軒不厭其煩地強調,就妮兒聽來,男人的表達方式真是奇怪,為什么共穿一條褲子就表示交情好呢?自己也不曾和任何友好的女性共穿一條褲子啊!不過,幸好這家伙沒有使用“共穿一條內褲”這么粗俗的表示法。看他的樣子,年紀輕輕,比源五郎小得多了,實在不像是會在一起做事的朋友,只是,單看外貌大概不可靠吧……
想到這里,妮兒登時記起,泉櫻和楓兒都對這人的武功評價很高,現在近距離感覺他的氣質、內斂的氣勢,確實有著與源五郎類似的深沉,如果能夠得到他的幫助,那么泉櫻那邊……
這處地穴處處透著古怪,連那些莫名其妙的巨蟲蛇獸都這么難以對付,自己不知道該怎么回到剛才的遇難之所,就算回去了,恐怕也沒那么容易應付,如果有一個強手幫忙,就穩當得多了。
但是,海稼軒卻像是看穿了妮兒的想法,本來還要在這里繼續不知做第幾次大事的他,突然站了起來,往來時的洞口走去。
“喂,你要去哪里啊?”有雪叫道。
“我今天放棄了,要先離開這里。”
“喂,你等一等。”妮兒叫道:“你有個朋友,現在有點危險,你袖手不管嗎?”
海稼軒伸伸懶腰,哂道:“朋友?源五郎還在來這里的路上吧,剩下的……我不認識這么多朋友。”
有雪奇道:“你不是教過泉櫻武功嗎?她有事你怎么不管?”
“我沒有教過誰武功,只不過前一陣子閑得無聊,曾經幫某人做過訓練就是了。”海稼軒冷笑道:“但是,明明接受過訓練,卻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我不認識這樣的庸才,真要是有個什么不幸,那就好好祈禱,來世別再當個女人吧!”
“喂,你這樣是性別歧視耶!”妮兒叫道。
“而且這樣不是很好嗎?聽說她與你們有深仇大恨,假如她有什么危險,只要把人扔著不管就成了,如果回得來,那就算是賺到了;要是回不來,連根手指頭都不必動到,你們就報了大仇了。”
“話不是這樣講……”
有雪仍在對海稼軒表示抗議,妮兒卻聽出他有意刁難,如果不把話說清楚,他肯定會再繼續這樣子拖下去。泉櫻現在還不知道怎樣,說不定正處于生死一瞬的險境,自己沒有時間再在這里浪費了。
“拜托你!”
直接了當的一聲,妮兒向海稼軒深深彎下了腰。她不習慣伏地叩首的請托,但這時用力地一鞠躬,她卻把頭壓到所能做到的最低,任垂下的散亂長發遮住面孔,讓海稼軒明白她懇求之心的殷切。
“拜托你,我的朋友現在很危險,請你助我一臂之力,我會盡我所能來答謝你的。”
妮兒是大聲地把請求喊出來,不但整個鐘乳石洞的水面泛起波紋,連有雪都被震得腦袋發暈,至于海稼軒,本來一直維持著冰冷的面孔,突然浮現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暖笑意……他確實接到了這名少女真心的委托。
“好吧,我會索取這一次的人情的,告訴我,你那朋友到底怎么了?”
不過當妮兒簡單講述過一遍之后,海稼軒卻變了表情,急道:“什么?如果這么緊急,你剛才為什么不早說?你現在是要我去救人還是收尸?”
“我本來想說的,誰叫你一直在擺架子!”
對泉櫻而言,現在的處境實在很尷尬,她還記得自己離開魔屋之前,楓兒把天叢云劍托付給自己時所說的話。
“這柄劍是龍族重寶,本來就該給你使用,這次任務風險很高,你帶著防身,我也比較安心。”
“但是……楓兒姊姊你才是天叢云劍的主人啊!是由龍神們親自授與的。”
當泉櫻這么說的時候,楓兒的表情,是一種淡淡的憂傷,緩緩答道:“我在昆侖山得到神劍的經過,那時候覺得很兒戲,但是訓練使用了幾個月后,我才終于明白,為什么龍神們要把這么貴重的寶物,交托給我這個平凡無奇的人類。”
“咦?”
“因為,當時在場的那么多人里面,只有我……是最不可能發揮天叢云劍真實威力的人。”
升龍山上的五大龍神,相傳是創世神留在世上,用以維持大地力量、能量平衡的神明,當然也就不可能做出任何可能破壞平衡的舉動。天叢云劍是隨著主人潛能而變化的神器,把這樣的神器,交托在神明、魔族血裔的手中,后果太危險了,所以,龍神們最后把天叢云劍交托給楓兒,因為在她手中,天叢云劍不會衍生出什么太過夸張的異能。
“這些道理,是我自己后來想到的,不過,現在是我們最需要力量的時刻,所以,我把這柄劍交給最適合的人選,請泉櫻你好好使用它吧!”
因為重視楓兒的托付,泉櫻一直不敢亂用天叢云劍,另一方面,每次使用天叢云劍時,對體力、氣血的耗損太大,這也使得泉櫻沒什么機會做練習,結果偶然一使用,就鬧出了這樣的丑態。
(真是……太丟臉了……)
不過丟臉也沒辦法,比起羞恥與否,眼前的危機更重要,耳邊聽到的奇異呼吸聲,逐漸增多了數目,盡管自己因為平躺的關系,能夠看到的范圍很有限,但卻可以肯定,那種不知名的怪物,在自己附近聚集得越來越多,隨時都會撲過來。
(想吃我嗎?我才沒有那么容易被吃掉……)
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可以動彈,泉櫻只能設想其他的方式自保,深深吸了一口氣,她運起龍體圣甲,全身細嫩肌膚登時籠罩在一片氤氳光華中。這是足以與睥世金絕互爭長短的護身硬功,泉櫻有著相當的信心,或許可以憑此支撐到妮兒回來救援。
然而,單是想到自己可能被某個龐然怪物咬在巨口中,反覆嚙噬,又或是直接被一口吞入腹中,被酸液逐漸消化,即使龍體圣甲能夠支撐一段時間,泉櫻仍是感到一陣歇斯底里的恐怖。
“嘎……”
“喀……”
“嘶……”
各種不同的聲響,代表了各種不同的怪獸自四面八方靠近,隨著那酸臭的腥風不住傳入鼻端,但妮兒卻遲遲未出現,泉櫻知道自己將要獨自面對這人生最難堪的一刻。
從聲音來判斷,有三頭怪獸自東、北、南三面,環繞在自己的周身,情勢危在旦夕,泉櫻正要把龍體圣甲再提升硬度,怎知一聲異響入耳,跟著就是一股似香非香的異味傳入鼻端,腦里一陣模糊,待得驚覺這可能是某頭怪物獵捕目標的迷香,意識已經漸漸不清,龍體圣甲也迅速崩解,連最后一樣自保手段都失效了。
(……紅顏彈指老,美女如骷髏……)
到了最后,泉櫻腦里竟然浮現這么一句話,這點連她自己都有些意外,但就在她已經放棄希望,覺得在這種失去意識的狀態下被吃,總好過活活被咬碎痛死時,驀地一個聲音傳進耳里,仔細一聽,竟然是有系統的話語。
“……若前方為黑暗,便斬下黑暗;若前方為光明,便轟殺光明……”
很奇怪的一句話,泉櫻聽了有些想笑,但已經昏沉的意識,卻來不及去想為何這里會有人出現;眼角余光只是斜斜地看見,在上方百尺高的一處突出巖盤上,出現了一個身影。
黑色的披風飄揚,黑色的大衣、黑色的氈帽、黑色的手套……隱藏在黑暗中的偉岸身軀……
……你是誰?你是誰?
“即使這冷酷的世間,沒有神的存在,但天在呼喚,地在呼喚,人在呼喚,呼喚我打倒邪惡。惡人們聽好,我就是正義與愛的戰士──阿里巴巴古得三世。”
這段慷慨激昂的夸張宣言才說完,成功將附近獸群注意力轉移的男人,就立刻受到了攻擊。
最先冒出現的,是一頭由巖壁中浮出,類似壁虎外型的巨大生物,撲行的速度如閃電般迅猛,一記俯沖,將那處突出的巖盤整個撞得四散粉碎。
巖盤碎裂四散了,但人影卻突然消失,像是空間轉移一樣,再次出現時,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泉櫻身前不遠處的石梁末端,恰好迎上一頭飛行沖來的蟲怪。
“阿里巴巴古得三世”往前跨一步,邁著弓箭步的勢子,左肘以一個玄奧的姿勢翻揚起來;當他右腳猛踏在石梁上,勢道雖猛,整根石梁卻文風不動,只是在落腳處踩出一個正方形的凹坑,正正方方,即使是用尺量都沒有這么整齊。
這一幕泉櫻沒法看到,她看在眼里的,只是那一頭像是蜻蜓、又似蝎子的巨型蟲怪飛射而來,那名作著滑稽俠士裝扮的漢子跨前一步,一拳擊出,簡單平實的一拳,卻有著海嘯怒濤般的洶涌氣勢,狂轟而去,恍惚中,竟與妮兒使用天崩之拳時的浩瀚氣勢有幾分相似。
但這一記直拳的威力,卻是妮兒所無法相提并論的。由于眼前所見盡是黑暗,所以泉櫻看得不是很真切,可是那個拳頭好像被某種東西、某種物質所覆蓋,當那頭飛行巨蟲與之接觸,整個巨大的身體,就從接觸的那一點開始,迅速被分解、消失。
盡管巨蟲沒有做出表情的能力,可是泉櫻卻能感應到,那種無法訴諸聲音、死前瀕臨瘋狂的巨大恐懼。前后不到五秒,數十尺的巨大身軀,已經被分解殆盡,完全被黑暗所吞噬。
何其恐怖的威力,又是何等震撼人心的絕學,整個空間內所有的生物,全都被這一式給震懾住,或是深深趴伏、或是鼓蕩翅膀停留在半空。原始的本能,告訴著它們眼前這個生物的極度危險,只要稍有妄動,死亡立刻就會降臨身邊。不過,這也只是把死亡的時間稍稍延后而已……
“哼哼……現在才懂得懺悔,太晚了……”
與剛剛現身時的正義宣言不同,這時的笑聲,聽來有些非正派的狂氣,不過那股凜然霸氣與壓迫感,卻是以倍數增加上去,把原本匍伏于地的生物,更是鎮得抬不起身。
“阿里巴巴古得三世”終于動了,雙臂一揚,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圓圈后,重重落下,左拳敲放在右拳之上,正是妮兒天崩之拳的發勁式。落點之處雖然沒有敵人,但釋放拳勁的方式卻也有所不同。
“……全都去死吧!”
聲音不算小,但是和連串震耳欲聾的瘋狂雷擊聲相比,卻微弱得幾乎聽不見。連續的紫綠電光,在地穴內來回竄閃,如癲如狂,噬打著每一具仍有生命跡象的軀體,不死不休。
駭人的妖雷魔電,非只殺生也毀物,將巖壁轟擊出一個又一個的大凹坑,把失去生命的焦黑尸骸,轟成死死粘著壁面的黑影,即使有少數想要竄逃離開的,也被妖雷魔電追上,狂笞擊落。
平躺在石梁上,漸漸失去意識的泉櫻,無疑就處身在連串雷電的中心點,看著這仿佛末日降臨般的滅絕景象,心中卻出奇地平穩安適,找不到一絲恐懼,就好像……她知道這些妖異雷電不管多么可怕,都只會牢牢地守護住自己,不會帶來任何傷害一樣。
難以言喻的安心感,滿溢著整個心房,就連那么驚天動地的霹靂轟響,聽來都那么悅耳;看著那偉岸如山的雄健背影,感覺是那么地熟悉,當泉櫻的目光漸漸昏沉,在失去意識之前,她感到一雙渾厚的大手,輕輕地托起自己的雙肩,傳來陣陣暖意。
(……怎么……這么晚才來……)
從昏迷中回復清醒,泉櫻第一眼所看到的,是妮兒氣呼呼的表情,跟著就覺得臉上疼得厲害,一想就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給弄醒的。
“睡醒了?你好像很舒服嘛!真看不出來你居然那么粗神經,居然在這種地方熟睡,現在還沒到冬天,蜥蜴就開始冬眠了嗎?”
妮兒的惱火其來有自。好不容易說動海稼軒趕來幫忙,讓他以天心意識感應,遙遙繞路趕了過來,一路上生怕晚了一步,連收尸都沒有得收,哪曉得趕到這里一看,泉櫻好端端地躺在石梁上,熟睡的美麗臉龐,一臉幸福的笑容,光看就讓人嫉妒得要死。
至于那些怪物,枉費自己和海稼軒百般訴說,要他千萬不可大意,結果實際到了這邊,卻什么也沒有,現在他就是一副“你大驚小怪”的嘲笑表情在看著自己,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咦?只有你們嗎?”
“有我們還不夠嗎?”有雪道:“這里是地底洞窟,不是星期五餐廳,除了我們,你還想看到什么東西?”
泉櫻漸漸清醒過來,看見海稼軒與有雪的離奇出現,讓她感到有些迷惘,甚至分不清到底哪邊才是夢境,不過當鎮定下來之后,她卻只想確認,剛才發生的那一切,到底是夢是真?
“你們兩個是從香格里拉偷溜出來的嗎?如果是的話,現在天已經快要亮了,假使你們不想被石崇發現,那么我勸你們別在這里停留。”
海稼軒的一句話,提醒了泉櫻與妮兒事情的嚴重性。這次探索花得時間太長,兩人均是一早就有行程安排,如果來不及趕回去,事情立刻就要拆穿,還連累到大群的隨行人員。
放棄繼續探索,但泉櫻并沒有忘記向海稼軒道謝,同時也表示己方勢單力孤,為了防止突發狀況,可否請他暫時助以一臂之力。出奇地,海稼軒這次竟是一口答應,明快的態度,有雪與妮兒覺得非常詭異。
不過,功力修為不足,他們在黑暗中視物的能力遠遠不如海稼軒,因此他們并沒有發現,海稼軒的目光一直往黑暗中看去,銳利地檢視著那一個個被巨大力量擊得脆碎的巖壁凹坑,確認適才那一場短暫戰斗的痕跡。
腦中淵博的武道知識,海稼軒不只是看得見這些痕跡,更能夠判斷出造成這些痕跡的力量。
(……天魔功嗎?但不是天魔功的純正原型……沒有經過天魔變,不可能發出這種強化威力的……在人間界能發出這種威力,是奇雷斯來了?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