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十一月自由都市聯盟耶路撒冷
基于種種考量,原本占據耶路撒冷的艾爾鐵諾軍,已經在數日前全部撤離了此地。
這并非是耶路撒冷單純的撤軍,而是整個自由都市大撤軍行動的一部份,在完成大部分的征服后,公瑾與石崇公開約定了高額的報酬,讓全體軍民心滿意足,跟著,艾爾鐵諾軍不適合在自由都市久留,開始撤退,最先頭的一、兩支部隊,已經離開自由都市,進入艾爾鐵諾了。
對自由都市的市民來說,能夠不用再看見艾爾鐵諾人,無疑是一件歡天喜地的事。盡管之后的統治者,并不是一個多么讓人心安的角色,但怎樣都好過這些持著雪亮刀槍的征服者,整天在眼前晃來晃去來得心安。
不過,地面上殘破不堪、幾乎只剩下一片廢墟的耶路撒冷,完全看不出來才短短一個月之前,這里仍是自由都市中首屈一指的大都市。如今,耶路撒冷已給人刻意遺忘,至少在艾爾鐵諾人完全離開之前,不會有商旅、行人再像往常那樣,到此地進行參拜與經商。
圣教的信徒早被驅趕散離,當他們以虔誠的心情,遙遙眺望這座被連場戰禍摧殘殆盡的千年古城,無不悲傷地流下眼淚,哀嘆人們的貪婪與野心,為何總是一再地造成破壞。然而,并沒有什么人知道,艾爾鐵諾軍其實尚未完全撤離耶路撒冷,至少……地底下就還有一群。
在通天炮第一次發射之后,公瑾就啟動機關,封閉了由外進入地下遺跡的通道。除了太古魔道的研究小組,他把其余的軍職干部都遣派回國,因為這里并沒有用到他們的地方。
所有一切的聯絡,都用太古魔道設備進行,然而,事情進行得頗不順利。從理性面來分析,公瑾看不出石崇有什么拒絕合作的理由,但盡管石崇信誓旦旦,只要取得通天炮的構造藍圖,立刻會將動力裝置交還,不過根據朱炎傳回的情報,最近幾次向石崇要求先看看動力裝置的狀況,確認有否損壞,但總是被以各種理由給搪塞。
“……我相信公瑾大人的判斷沒有錯,石崇沒理由在這種時候對我們耍手段,而且,他每次拒絕我時給我的感覺,與其說是拒絕,倒不如說像是在支吾其詞。”
為何支吾其詞?通常會出現這種情形,是因為心虛,而心虛的理由……
“……其實我也無法肯定。那天攻破香格里拉前,我確實親眼看見動力裝置落入石崇手中,但之后我就受他請托,進攻香格里拉,并沒有看見他如何收藏那批機械,最近幾日我在香格里拉到處查探,也找不到那批機械的收藏所在。”
畫面中的朱炎,因為長途傳訊而顯得畫質模糊,看不清楚,但仍依稀可以看出,他面上有幾絲尷尬之意。這點公瑾已知其理,朱炎在香格里拉新鬧出的緋聞,他在第一時間已得到回報,只是為了朱炎的顏面,大家避而不提。
“公瑾大人曾經提過,或許那批動力裝置從石崇的手里得而復失,我想現在這個可能性大大提高了。那么,他只是想從我們手上騙到通天炮的構造藍圖,我們是不是該……”
“稍安勿躁。石崇的智計韜略并無可道之處,但他的狡獪,卻是連千年老狐也有所不及,如果隨著他的步調起舞,這樣子太危險了,更何況他原本就是千葉流出身,如果要玩臺面下的詭計,我們不能和他較勁……唔,同樣的情報,如果落在不同人的手里,會發生不同的結果吧?”
“公瑾大人是指?”
“把這個情報暗地里送出去,會有人代替你做出反應的。”
公瑾所指的人是誰,朱炎一聽就知道,那就是指雷因斯一黨人。隨著局勢的演變,香格里拉已經成為各方勢力必爭之地,雷因斯不可能就只是呆呆坐著,任由事情發生,等到通天炮組裝完畢,然后一炮把稷下轟上天去,換言之,雷因斯的部分戰力,一定已經前往、甚至進入香格里拉。
怎么去找這些人呢?這實在是再容易也不過的問題。盡管找不到任何的破綻與證據,但冷夢雪一行人在這時候回到香格里拉,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若說她們沒有古怪,誰會相信?
“公瑾大人是認為石崇也發現了這件事?”
電子螢幕的另一方,公瑾的表情相當胸有成竹,淡然道∶“可蓮差不多已經到達香格里拉,你把同樣的這句話帶給她∶石崇……可不是一個普通人啊!”
“可是……關于雷因斯方面,要怎么把這消息傳給她們呢?”
“無所謂。什么方法都可以,說得極端一點,把這件事寫在石頭上,經過的時候順手丟下去,那樣也就可以了。”
所謂的計謀有兩種,一種是私底下進行的陰謀,一種是完全公開的陽謀,而這次的冷夢雪入城,在公瑾看來就是一件陽謀。盡管他看得出冷夢雪這一行人有問題,但看出了又如何?
想要驅虎吞狼的自己,只能把公開揭破當成最后手段,事實上,就是因為有她們的存在,一些連橫合縱的計略才有施展空間,這種微妙的關系,誰都不會主動去打破。
更何況,假如冷夢雪的背后有青樓聯盟的存在,那么她們之所以讓冷夢雪出現,不也就是給其他勢力一個合作的管道?要打倒石崇,不一定非與雷因斯聯盟不可啊!
“螳螂捕蟬,不管是哪一種生物,都先交給別人去當吧,我們這邊的人力資源太匱乏了。目前,你先從石崇那邊問清楚一件事。”
有一件事讓公瑾非常在意,就是雷因斯方面源五郎的出身背景,雖然魔導公會的現任主席蒼月草,也是一個查不到背景的可疑人物,但以危險程度來看,天野源五郎棘手得多了。
過去曾經委托青樓聯盟調查,但遭到青樓聯盟的拒絕,白鹿洞本身的情報系統,對于海外的日本鞭長莫及,后來日本陸沉,所有線索更是宣告中斷,一切埋葬在深海里。
可是,香格里拉有青樓聯盟的情報庫,得到這些情報的石崇,應該可以掌握到天野源五郎的出身背景。無法交出動力裝置的石崇,勢必得替自己查出這些資料,來作為拖延借口。
“……大概該注意的事情就是這些,你自己謹慎行事。”
“是的,公瑾大人,也請您好好保重。”因為想給公瑾多一些休息時間,朱炎做完簡單的報告后,就迅速切斷了通訊。
立體螢幕的光影一消失,公瑾周圍就陷入一片黑暗中。從所在的主控室往外穿過透明材質的壁板,可以看見無數個浮懸的球形屋,隨著遠近不同,或大或小,在無邊的黑暗中發著微微光亮,就像是幼時躺在草地上,仰望浩瀚星河時候的景象。
和那時候相比,“星星”與自己的距離無疑是近得多了,但那時滿心的好奇與喜悅,現在卻只剩下難以言喻的寂寞……還有冷。
也許,這就是置身星河當中的代價,假使有一天自己能將整個星河掌握于手中,那時候的感覺,會比現在更冷吧?
但既然已經走到這里了,自己只能繼續走下去,不然,又如何去面對那些陪同自己走到這里的人呢?
“主機……”
公瑾慢慢地站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調勻氣息后,他用僅余的一蘋手,握緊了腰間的鞭柄。
“重新啟動煉獄道程式,對手設定成全盛時期的陸游,再加上連續使用的飛仙之劍……讓我看看,這次能挨到多少擊之后吧!”
一趟地底之行,居然如此地驚心動魄,這是任誰都想不到的事。泉櫻、妮兒、海稼軒,三個人可以說是風之大陸上最強生物的前二十名,但這一次卻鬧得無功而返,實在是很沒面子。
泉櫻、妮兒固然是面上不好看,不過,海稼軒可是一直用眼神在警告著雪特人,如果把剛才兩人呆若木雞、看著那群老公公、老婆婆經過的糗事說出,那么就勢必要上演殺人滅口的流血慘事了。
“不過,那些生物是什么啊?”妮兒道∶“全風之大陸根本沒有這樣的生物,怎么這里會有這樣的生態系?”
“嘿,那是你們少見多怪而已,香格里拉是千葉流在風之大陸的根據地,里頭不知道埋藏了多少的陰謀與黑暗,會產生出什么妖魔鬼怪,一點都不值得奇怪。”
四周一片漆黑,雖然點著火熠子,但要找路出去并不容易,眾人是靠著海稼軒的天心感應,一步一步走向出路,而在這短短的過程中,這名外表看來極為年輕的白發少年,則是告訴他們一些聞所未聞的典故。
“在九州大戰之前,香格里拉就已經存在,那時候每隔三年一次,會舉辦以全風之大陸為對象的武道大會,如果在大會中勝利了,就可以在往后三年中號稱天下武功第一,并且獲得大量的金錢與女人……”
但在表面風光的背后,并不是每個勝利者都有好下場。有相當一部份的參賽者,包括勝利者,在事后離奇失蹤,不知去向,盡管對外界是個謎團,但白鹿洞的調查卻顯示,這些人在被強迫參加某些活體實驗失敗后,就給扔下香格里拉的地洞。
“這個地洞原本就棲息著一些太古時代的未演化生物,聽說在某處還有人工建筑,后來香格里拉又不斷丟下各種改造成功或失敗的強力生物,導致這里的生態系不住激烈變化,現在已經成為一個貨真價實的人間魔境了。”
由于已經有實際體驗,眾人對于海稼軒的話特別有感觸,再加上從有雪的轉述中,明白了青樓聯盟的異樣立場,登時覺得前途茫茫。
妮兒皺起眉頭,道∶“真是超級傷腦筋的,光是一個洞窟就那么難搞,香格里拉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啊?這樣下去,我們要到什么時候才能找到那批機械?”
“你忘記把石崇考慮進去了喔!”泉櫻道∶“我總覺得他好像在策劃些什么,把他這個變數考慮在內,事情會怎么發展還很難說。”
“難說是因為你們兩個女人沒用。石崇這種小角色,何足道哉!如果你們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沖過去把他干掉,難道他變鬼了還能施陰謀詭計嗎?”
說話的是海稼軒。他沒有回頭,仍是逕自往前走,不過說出來的這句話卻讓泉櫻一愣。
確實石崇不等于公瑾,沒有那么出類拔萃的武功,從目前的感覺來說,如若自己和妮兒聯手,是有相當把握置其死命,不過這么魯莽的做法,妥當嗎?
無視于泉櫻的沉默,妮兒是直接反唇相譏。
“喂,你不要說得那么簡單,我們不敢去,難道你就敢去嗎?”
“想考我嗎?那也得拿個難度高一點的,如今多爾袞不在身邊,石崇我根本不放在眼底,要宰了他那有什么困難的?”
“哎呀!死小鬼,口氣這么大,染了一頭白發,你就真的把自己當成是李煜嗎?別人不敢去動石崇,就你一個人膽子特別大?”
似乎是看到了一線機會,妮兒開始出言挑撥,泉櫻本來想說什么,卻被妮兒伸手捂住嘴巴。
之后,就是妮兒與有雪的聯手挑撥,盡管言詞鋒利,海稼軒卻不為所動,直到一行人快要走出地穴,前方隱隱透出一絲晨光,他才緩緩道∶“要殺石崇,對我而言易如反掌,不過我可不平白無故替人當打手,要我替你們出手,除非妮兒公主能答應我一個條件。”
只要有條件就好說話。能夠請到這樣一個大傭兵,妮兒確實是興高采烈,仔細想想,自從當年成功唆使天草四郎沖上白鹿洞后,這還是第二次有類似機會。不過,那一次輸在天草是個路癡,因為找不到白鹿洞而失敗,這次海稼軒既非路癡,目標又近在咫尺,沒有理由失敗,石崇老鬼是死定了。
“什么條件?”
“條件就是,妮兒公主你肯讓我在你體內取走一樣東西。”
“什么?”
這一下驚呼聲,同時自妮兒、泉櫻、有雪的口中發出,尤其是妮兒,對于這個不知道該說是猥褻或是詭異的要求,惱火的情緒一下子沖上頭頂,往前猛跨上一步,一掌拍在海稼軒肩頭,喝道∶“你亂七八糟地在說什么?”
聽見后方聲響,海稼軒早知道妮兒沖湊上來,只是不以為意,任她將這一掌拍上肩頭。
事情發展到這里,看來是那么地平順,包括海稼軒、妮兒雙方,沒有人察覺到這一拍有什么不對,也沒有人意識到,這是妮兒與海稼軒相識以來,首度的肢體接觸,而驚變就在接觸的那一刻發生。
“唔!”
“啊!”
海稼軒與妮兒的表情同時一變,發出一聲悶哼。從被一掌拍上的肩頭,海稼軒只覺得原本在體內不住流轉的真氣,彷佛破了一個大口,氣血精元如江河奔流,源源不住地外;妮兒則是驚覺一股極其柔韌卻又冰寒刺骨的內勁,洶涌地急灌入經脈,凍血封經,所過之處,整個血肉都沒了知覺。
海稼軒連試了幾次,卻止不住精氣外,更沒法震開妮兒的手掌,怒道∶“你這女人,用天魔功暗算我?”
“沒……我沒有啊!”
妮兒極欲辯白,卻也同樣無法甩脫海稼軒。別說天魔功,她根本連半絲勁道都沒有運起,為何會出現這種詭異情形,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只覺得那股冰寒麻木的感覺,由手臂迅速蔓延至心口,整個人打了一個寒顫,就此昏迷過去,人事不知。
泉櫻見得情形生變,早就一步搶上,想要分開兩人,但不管怎么嘗試,妮兒的手就是死黏在海稼軒右肩,拆解不開。
(人都昏了過去,為何吸勁還這么強大?這不可能是天魔功的效果……究竟為何會……)
連續嘗試幾次,那股吸蝕勁道并未隨著妮兒的昏迷而減弱,反而越來越強,眼見雙方精氣此消彼長,要抵抗這股勁道更是難為,海稼軒腦中卻陡然想起一事。
(……難、難道是天武圣功的……他媽的源五郎!)
一種偷雞不著蝕把米的悔恨感,令海稼軒深深扼腕,而當泉櫻第七次嘗試拆解,卻輕易把兩人分開時,她發現海稼軒與妮兒都已經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出師不利也該有個限度,現在這種情形,算不算是損兵折將呢?”
事情發展到這樣子,泉櫻也不得不這么感嘆。好不容易全員無傷,都平安撤退到出口了,居然還會發生這種事,結果自己就得撼著這兩個呼呼大睡的人跑路,真是有夠倒楣。
“雪太郎,你幫忙撼一個吧!我實在是有點累呢!”
泉櫻本來的打算是∶自己怎么說也是有夫之婦,撼著妮兒還說得過去,把海稼軒撼著實在不合體統,哪知道有雪兩眼一翻,說他才不要撼男人,跟著就一把搶過妮兒,腳上綁了神行符,一下子跑得無影無蹤。
“他……他從哪里弄來的符咒?”
瞠目結舌、無奈之下,泉櫻只有撼起剩下的那名“傷者”,朝眾人所棲住的地方趕回去。如果算起關系,泉櫻始終認為這名白發少年與自己有同門之誼,雖然不知道他和源五郎究竟誰是那位神秘的大師兄,但怎么說自己也受過他幫助,不能丟下人不管。
出口的位置,是在香格里拉城中的一座公園,并非是之前有雪進入的山壁,也不是泉櫻和妮兒潛入的大宅,看來這處地穴四通八達,延伸面積之長,可能遠遠地超出預期。
天色已明,香格里拉的人們可能已經自睡夢中起來,預備進行一天的工作,冷夢雪也有既定的行程要進行,如果不快一點回去,可能就會鬧出問題了。
用最快的速度施展輕功,泉櫻化作一道淡淡的光影,貼著街道與屋檐飛馳,在快要到達目的地前,心中暗暗叫苦,因為大批的香格里拉城防軍已經出動,看那個小心翼翼的謹慎態度,儼然就是要進行一次雷霆突襲,而他們所去的方向,偏生就是冷夢雪所住的行館。
(不妙,到底是什么地方讓他看出了破綻?或者是……什么原因讓他決定在這時候揭破?)
在泉櫻的推測里,確實也預想了石崇可能已經看破一切,只是沒有揭破的可能,不過,假如這推測是真,那么他為何會挑這時來撕破臉?這樣子對他可沒有好處啊!
一時間想不出來,泉櫻把身法催到極速,瞬間超越下方快步行走的城防軍,趕飆射入冷夢雪所住的行館,里頭的青樓聯盟人員已經察覺有人緩慢包圍此地,卻苦于找不到兩名天位主將,一見到泉櫻,慌忙涌了上來。
“什么都別說,為我更衣梳妝,快!”
把一直撼著的海稼軒交給武裝侍女群,托她們好生安置,這對海稼軒雖然有些不禮貌,不過看他昏迷得那么死,一時三刻醒不過來,也就顧不得了,反倒是有雪和妮兒,這時候都還沒有回來,可別出了什么問題。
(希望雪太郎機靈一點,看到這邊人多,就不靠近過來了,不過以他向來的迷糊,也許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們住在哪里呢!)
在地穴里忙亂了大半晚,泉櫻塵土滿面,著實狼狽,侍女團花了好大力氣,才幫她梳洗干凈,更上新衣,化好淡淡的薄妝,外頭就已經傳來人馬喧鬧聲。
這支搜查隊伍竟是由石崇親自指揮,態度也是出奇地強硬,不由分說,指稱這里窩藏了罪大惡極的犯人,一定要進來搜查,同時保護夢雪小姐;守門的侍女攔不住,被他們強行破門而入,逐間逐戶地進行搜查。
“別慌,凡事有我,你們專心把事情做好,什么人來了都由我應付。”
即使知道這些人并非真心聽命自己,當感受到她們心里的些許倉皇,泉櫻仍是不忍,出言穩定眾人的情緒,而她那種沉穩鎮定的領導氣質,也確實感染了眾人,把她們的倉皇不安平復下來,迅速進行手邊工作。
時間真是剛剛好,泉櫻才把衣服換上,還沒來得及把每個扣子都扣好,外頭的喧鬧聲一下子逼近,突然停歇下來,跟著就是大門被推開,一個人快步踱了進來,這會兒不是石崇是誰?
“啊?夢雪小姐,真是唐突佳人了。”
見到被侍女群簇擁著戴上面紗的泉櫻,石崇先是一愣,接著當他那十數名武裝侍從也要擠進來時,他面色一寒,振起手臂,把旁邊的數名侍衛轟飛倒撞出門,從那幾人落地時口吐鮮血的情形看來,受的傷還著實不輕。
“太無禮了,沒看見夢雪小姐正在這里休憩嗎?你們這些粗魯武夫怎配驚擾她的清靜?還不全給我滾出去。”
一番聲色俱厲的叱喝,石崇把手下全趕了出去,從表現來看,倒是一個很討好人的動作,不過一眼就看穿的泉櫻,當然不會有什么感激心情,只是淡淡問道∶“市長大人一大清早破門而入,這樣的早安問候,未免嫌粗魯了些,不合市長身分。”
“喔,千萬別誤會,石某人是一早接獲密報,說有不法的恐怖份子潛入香格里拉,意圖傷害夢雪小姐,在下心急如焚,立刻點兵調將,趕來保護的。”
把話說得極為誠懇,令人難以分辨真偽,這是石崇著名的本領,此刻單從表情上,泉櫻也難以判斷,到底是自己一行人走漏風聲,亦或是石崇早已看穿自己身分,故意來個下馬威。幸好妮兒與有雪都不在,即使石崇搜遍整間行館,也不可能找到什么。
然而,當石崇說出恐怖份子的身分,泉櫻卻吃了一驚,因為石崇搜捕的目標,并非是雷因斯的妮兒或有雪,而是無家無派的海稼軒。
“海稼軒?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是的,在艾爾鐵諾的盟軍掃蕩自由都市舊勢力時,這人率隊游擊頑抗,徒增盟軍的死傷,實在罪大惡極,目前已經成為我們極力緝捕的重犯。”
“是這樣嗎?可是我聽說,他只是協助百姓和平撤退,并沒有什么抵抗,說不上什么戰犯啊!”
當時跟著海稼軒協助百姓遠離戰禍,泉櫻明白他的一切作為都是以減少死傷為目標,哪有制造戰禍?忍不住提出抗辯,但是當石崇奇道那時夢雪小姐尚未歸國,怎么也知道此事呢?她就暗悔自己的多口。
本來以為石崇會強力駁斥,但卻不料他聳聳肩,低聲道∶“夢雪小姐所言極是,不過如今艾爾鐵諾的周大元帥要求我方協助搜捕,務必交出戰犯,我們的壓力也很大,非常無奈呢……”
公瑾師兄會下這種命令嗎?據泉櫻的理解,可能性不高,更何況聽說他重傷之后,目前閉關療養,完全不管大小軍務,要是說會特別下這種命令,那就真的有鬼了。然而,看石崇刻意擺出這種“其實我想站在你這一邊,只是我也很為難……”的姿態,一般人倒還真是難以怪罪于他。
(啊,不妙,海稼軒他……)
姑且不論石崇是怎么得知海稼軒在這里,又或者這僅是單純誤打誤撞,重要的問題是,海稼軒確實就在這間屋子里,更糟糕的是,十有九成還昏迷不醒的他,如果遇到搜捕,是肯定沒有抵抗能力。
正自擔心,突然外頭就有急報,幾名侍衛以興奮的語氣,報告說發現了目標,正與行館中的藝團護衛人員發生沖突。
“哎呀!怎么會有這樣的事呢?恐怖份子真是無孔不入啊!”
石崇嘆了一句,不等泉櫻回答,就起身道∶“石某人雖然不才,但也是香格里拉一城之主,絕不會讓夢雪小姐受到驚擾,請您在此稍稍安歇,待石某人將那恐怖份子一舉成擒。”
換做是平時,泉櫻會樂得冷眼旁觀,看石崇在海稼軒手里吃上大虧,但偏生現在卻是這名強手最弱的時候,要是給敵人趁虛下手,那就大事去矣,所以連忙趕了上去,偏偏身上穿著一套蓬松的禮服長裙,行走不便,速度快不起來。
好不容易追著石崇,后頭跟著一群侍女,趕到了兩邊勢力發生沖突的地點,只見一群武裝侍女擋在門前,怎樣都不肯讓石崇的衛兵進去,雙方的氣氛極為火爆,就差沒有實際拔劍動手,而石崇一到,立刻就下令用武力強攻,務必要擒殺匪徒。
“石君侯,你這等橫行霸道,是當真不給夢雪留半點顏面了?”
泉櫻嬌聲怒斥,心中卻頗為不安,因為外頭這么吵鬧,海稼軒卻一點動作也沒有,顯然仍在昏迷,要是真給石崇破門而入,最壞的情形,就是演變成自己要立刻翻臉動手,而石崇膽敢如此擺明車馬,背后必有強力后盾,此時沖突大大不利,自己該如何是好啊?
“夢雪小姐哪兒的話,石某人只是為了您的安全,要先制服恐怖份子而已,這人是艾爾鐵諾指明的重犯,包庇他,對夢雪小姐沒有好處啊!”
“誰說我這里藏人了?那房間只是夢雪放一些私人雜物的所在,需要這么大肆搜索嗎?”
眼見衛兵們如狼似虎,門即將守不住,泉櫻心內著急,暗暗運起天位力量,預備發難,只希望海稼軒不在門內,一切是掩人耳目的計策,但看侍女們的焦急表情,顯然不是如此簡單。
“為了夢雪小姐的安全,慎重些總是好的,說不定這重犯就藏在雜物間里呢!不過……如果要石某人放棄搜查,只需夢雪小姐答應一事,這里的閑雜人等可以立刻消失。”
真是太陽底下無新鮮事,海稼軒才剛剛向妮兒勒索不遂,馬上就輪到自己被這老狐貍敲詐,就不知道他會趁機要求些什么。
“什么事?”
剎那間,泉櫻的眼神變得銳利,因為對方既然擺平開條件,那自當是知道自己身分,有所為而來。然而,石崇出口的要求卻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對夢雪小姐心儀已久,如果夢雪小姐肯賞個薄面,今晚一同共用晚餐如何?”
以石崇平日的狡獪形象,很難想像他會這么開門見山地說話,而泉櫻剎那間浮起一種強烈的憎惡感,雖然急忙用理性克制,卻忍不住把手抬了起來,只是沒有揮出去打人。
就這么一耽擱,侍女群抵擋不住,門已經給撞開,侍衛群像紅了眼似的蜂涌沖入,立刻就聽到有人歡呼一聲。
“在這里了,是個白頭發的!”
泉櫻心中叫糟,忙要搶上一步,預備發難動手,怎知石崇的反應分毫不慢,一閃身,竟然已經攔在身前,身上散發著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戒備氣勢,顯然已經緊繃著神經,要面對房間里的強敵,同一時間,泉櫻也有所感應,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但那確實是黃金龍騎團的氣息。
“夢雪小姐,請別讓石某人難做啊!”
石崇并非莽撞前來試探,確實是有備而來,利用最近天地元氣大亂的天時,憑著他個人加上黃金龍騎團,確實有可能以數量壓倒天位中的高段強者,一想到這點,泉櫻掌心冒出冷汗,因為在海稼軒昏迷不醒的情形下,只憑自己一個人,抵擋得了這種陣容嗎?
(他已經完全看穿我們的偽裝了嗎?石崇可不是一個普通人啊!幸好妮兒和雪太郎不在,如果他們在這里……)
事發突然,泉櫻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祈禱什么好,所幸,門里頭在那一聲興奮的歡呼后,立刻沉寂下來,如果不是因為聽得見呼吸聲,她還真會錯疑所有人都被消滅在屋里了。
怪異的情形,連石崇也感到不對勁,出聲詢問,里面卻傳來屬下們微弱的回答。
“請問市長大人,我們所搜尋的目標,是一個滿頭白發,外表年約十五、六歲的兇惡少年嗎?”
“沒錯,人在里頭嗎?”
“報告!目標沒有發現,我們將改為搜查其他地方。”
“豈有此理!”
石崇似是不相信自己聽到的東西,搶進房去,泉櫻弄不清楚發生何事,只見侍女們亦是一臉迷惘,當下也是拉高裙擺,一下沖進房去。
“啊!”
進了房間,泉櫻險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里確實有一名白發男子,但卻不是海稼軒,也不是一個少年,而是一個赤裸著上半身,踩著一件過長的褲子,細小拳頭揉著惺忪雙眼,看來頂多只有六、七歲的男童,正以一副很怪異的表情斜眼瞥著眾人。
“這……這是……這位小朋友是……”
與期待會見到的目標相反,差距還如此之大,饒是石崇老謀深算,一時間也不禁面上變色,僵硬地切換回原本招牌式的溫和笑容,想蹲下身摸摸那個男童。
“小朋友,我是……”
話沒說完,小腿上給那男童狠狠地踢了一腳,著實疼痛,石崇的笑容頓時帶了幾分苦意,眼睜睜地看著那男童從身邊走過,到了冷夢雪的身邊,小手扯著那寬大的綢緞裙擺。
“夢、夢雪小姐,請問這是……”
不只石崇的聲音古怪,全場眾人連帶青樓侍女群在內,都顯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呆呆地望向泉櫻。
泉櫻何嘗不是整個呆愣住了,但幸好她急中生智,臉上立刻浮現了笑容,蹲低下身,把這孩子溫柔地抱了起來。
“石君侯,夢雪可否請您……”
不用把話說完,石崇已經很清楚地明白意思,把手一揮,斥退了屋內所有的侍衛,走得慢的幾個,甚至是被他以掌力甩震出去,跌地成傷,從他本人死盯著抱起小孩的冷夢雪、滿面鐵青的臉色來看,任誰都知道他的情緒狀況不佳。
而當所有的衛兵全數撤退,室內除了泉櫻、石崇,就只剩下青樓聯盟的婢女群時,泉櫻開口作出解釋。
“每個人都有一、兩個秘密,演藝人員當然就多一點,所以……我才不希望給人看見啊!”
“夢、夢雪小姐的意思是?”
“石君侯是見多識廣的人,怎么會對這種事情大驚小怪呢?在演藝界,這是常有的事啊!”
泉櫻輕笑著,把臉貼在男孩的小臉旁,盡管隔著一層面紗,但眼神卻變得很柔和。
“看不出來嗎?這是我最疼愛的私生子!”
“私、私生子?”
“是啊,我被發掘成名前,過著一段窮困而且淫亂的生活,這孩子就是在那時候生下的,為了怕人知道,一直寄養在外,但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心中不安,這次藉著出國演藝的機會,把他接回身邊,母子團圓。”
假如可以把情緒形諸于聲音,那么此刻眾人的耳邊,都響起了一種彷佛打破花瓶般的碎裂聲。盡管知道泉櫻在說謊,盡管那個男孩一副很嫌惡的樣子,不住伸出小手推開泉櫻的臉,但是泉櫻身后的侍女團,仍是無法輕易從“這種謊話你也說得出來”的驚愕感中釋懷。
“這、這、這……這怎么可能……”
如果真的是演技,那么有個人的演技肯定比泉櫻高明千倍,石崇的臉色瞬間從鐵青變成蒼白,兩眼瞪大,兩腳踉蹌后跌,無意識地跌退了幾步之后,靠到門邊,竟然給門檻絆倒,撞穿門跌出去,跟著,從那一下重物墜地、連串轟叫的聲音來聽,新任市長大人似乎是踩空臺階,一跤摔進外頭的花圃了。
“呃……這還真是想不到呢!”
石崇的反應連泉櫻也嚇了一跳。那份震驚不似作偽,而假若一切是真,難道這個老狐貍這次當真是瞎了眼睛,認不出自己的身分嗎?
是耶?非耶?饒是以泉櫻的聰慧,一時間也猜測不出,只聽見外頭人聲如潮水,正在迅速地撤退,好像是因為石崇下令,所有士兵中止搜查,全數撤離。
一場危機被這樣胡混過去,泉櫻把抱在懷里的男孩放下,眼睛雖是看著他,心里卻開始擔憂,早自己一步出發的有雪和妮兒至今未歸,到底去了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