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十二月三日自由都市上空金鰲島
金鰲島上,太古魔道小組的所有成員各自分部門,操控著自己這部門的機械。
照理說,眾人目前的第一目標,應該是對香格里拉發射通天炮。不管這個目標是對與錯,至少那是己方陣營目前所努力執行的,但實際呈現的情形似乎并非如此。
除了監控主炮能量調節的小組外,另外還分了幾個部門,分別管理誘導電波、磁能攝魂、以炮塔與蒼巾力士進行周邊防御,還有一個預備張開的防護罩。
為何要分力量去做這么多事,技術小組的工作人員并不清楚,他們只是信任朱炎總監的指揮,并且聽命行事而已,他們相信朱炎總監是知道一切方向的。
不過,就連朱炎自己現在也是滿腹疑惑。雖然說通天炮的發射,需要一段頗長時間的能量凝運,但如果不分能量去做那些有的沒的,通天炮無疑可以更早發射。
但公瑾元帥卻下了嚴令。在所有的能量供給上,以磁能攝魂裝置的穩定為第一優先,優先程度甚至還擺在通天炮的前頭。那個裝置不過是為了吸攝生物魂魄,并且讓封鎖攝來的魂魄無法逃出,根本沒有實質戰力,為何這個裝置會比通天炮還重要?
朱炎自己也在猜測,思索著主帥是否有什么奇謀,但內心深處浮現的那個答案,卻是非常糟糕的一個。當年花天邪在北門天關,讓二十萬花家子弟兵枉死沙場,吸攝其血肉精華、生靈魂魄,一舉由地界突破至天位,如果這個術法用在香格里拉,這里的數千萬市民一夕死絕,產生出的龐大能量,確實有可能讓天位武者得到突破……尤其是急欲突破的公瑾大人。
(可惡,不該是這樣的,公瑾大人一向追求著自立自強,絕不會做這種投機取巧的邪道……)
盡管腦里這么想,但疑惑的種子一旦在心田生根,就沒有那么容易被驅除,朱炎越想就越覺得古怪,諸般事物皆符合,除了這個解釋,再也沒有其他的合理因子。
(我不可以懷疑公瑾大人,當初我曾經親口對他宣示效忠,怎么能在這種時候懷疑他呢?可惡啊……)
朱炎握緊拳頭,面上表情陰晴不定,連牙齒都咬得死緊,不明白他心情的組員,只以為總監大人是對下面的敵人深惡痛絕,怎么想得到他心內亦是天人交戰。
主控室的自動門打開,公瑾緩緩踏步進來,白色披風潔凈如雪,上頭沒有半絲血污穢漬,顯然剛才的一仗也是大獲全勝。
朱炎來到公瑾身邊,簡短報告了目前的進度,卻沒有詢問小師妹的下落,因為愛菱逃出金鰲島的過程,他已經從金鰲島的監視螢幕中完全目睹,無須再問什么。
“源五郎被我擊成重傷,短時間內絕無可能復原,這號敵人算是廢了。余下的敵人中,除了奇雷斯,還有雷因斯的猴王,其余都不足為懼,等我待會兒解決了那猴子,就大勢底定。”
“雷因斯的那頭猴子?他不是在稷下修練閉關嗎?為何會……”
“猿猴的想法,我們無法理解的。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離開稷下,但是他剛才已經來到香格里拉,和我的老朋友交手。”
公瑾淡淡道:“那頭好動的猴子,不會乖乖在地上等人丟花生的,大概等一下就會殺上來,到時候由我去應付,你繼續督促這邊的進度。”
主動進攻,這確實是蘭斯洛過去的作風,朱炎自然沒有意見,不過在片刻猶豫后,他終于忍不住來到主帥身前,提出自己的意見。
“公瑾大人,消滅雷因斯一黨人是必要的,我們早晚也會與他們一決生死,但我們現在擁有金鰲島的強大火力,公瑾大人神功無敵,大可堂堂正正將他們壓倒,似乎不必用到通天炮這樣的滅世兵器,牽連到無辜百姓……”
“哦?難道你認為堂堂正正地作戰,就不會牽連到旁人,造成無辜死傷嗎?”
“不,既然戰爭,就必然會有死傷,每一場天位戰都不可免地會牽連到旁人,可是,至少我們可以去盡量避免,減少這些遺憾。”
“死數千人和數千萬人,在殺生的罪孽上都是一樣,如果你這么有仁心仁義,難道少殺一點人會讓你心安理得嗎?”
“公瑾大人!”
朱炎的聲音一下子轉大,隱約含著失望的怒意,不但讓室內所有人回頭,也讓公瑾知道這里無法用簡單的辯術解決。
“我是您的部屬,您所下的一切命令我都會執行,這是我的職責,但是勸諫您也是我的責任。炮擊香格里拉關系太大,那不光是底下數千萬人命而已,據說香格里拉地底還有地底遺跡,匯聚四方大地能量,如果通天炮的轟擊引起連鎖爆炸反應,那個災變會蔓延到整個風之大陸,死的人絕不只是數千萬。即使為了消滅敵人,做這么大的屠殺……我不能讓您做這種遺臭萬年的事。”
朱炎不用“犧牲”而用了“屠殺”的字眼,正說明他心中的感受,這番義憤的進言,令整間主控室鴉雀無聲,每個組員都屏息等待,想知道公瑾的回答。
而那個答案就猶如一灘冰水,將延燒的義憤之火一下熄滅。
“軍人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打勝仗。為了求勝,犧牲是不可免的,這世上不會有雙手干凈的好士兵。”
“……即使……即使連自己同胞也犧牲掉,都可以嗎?下面的人里頭,一定有艾爾鐵諾人啊!”
“……戰爭中總有殉難者,若非如此,對其他國家的人好像太不公平了。”
對話到這里終止,負責運作防護罩的小組,壯著膽子提出報告,表示能源已經積蓄圓滿,隨時可以啟動,而地面上好像也有異動,某個物體正朝金鰲島飛來,從型態研判,應該是某名天位武者。
“終于來了。”
公瑾淡淡地說著,開始往外頭走去。與蘭斯洛的戰斗,全都在預期之中,這頭猴子王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嚴重威脅,必須趁著他主動進入金鰲島的時候,予以拔除。
“當他進入金鰲島后,開啟防護罩,任何活物都不許進入……即使是自己人也一樣。”
照理說,公瑾方面所能調集的所有戰斗人手都在這里,無論石崇與雷因斯一方都是敵人,不可能還有友軍靠近,但公瑾卻相當認真地這么吩咐,而他離去前,那雙冰晶眼瞳所散發的寒光,雖然不是針對他而發,但卻讓朱炎久久說不出話來。
飛行在半空,蘭斯洛身上各處隱約傳來痛楚,盡管乙太不滅體催愈了傷勢,但是尚未完全驅除的天魔勁,仍在肉體各處持續制造痛楚,偏偏此刻沒有時間靜坐運氣,驅除異勁,只好強行壓下,一切隨它了。
不過比起那些隱痛,一雙烏青眼眶所形成的痛楚,才真是讓蘭斯洛兩眼淚汪汪,不得不戴上本來的眼罩遮丑,以免對上強敵時,一雙熊貓眼睛先聲奪人,自己還沒出手,就已經在敵人的恥笑聲中羞愧戰敗了。
“……兩個沒良心的婆娘,出手那么重……”
說是這么說,蘭斯洛的心情卻很輕松,光是看妮兒與泉櫻能這么有默契,同仇敵愾,那么她們之間應該沒有什么相處問題,自己所擔憂的不和嫌隙,也就消于無形了。
侵入金鰲島,對蘭斯洛來說完全不是難事,不過即使他武功再強,也做不到無聲無形這種事。
沒有源五郎的九曜極速,也不會瞬間移動的魔法,蘭斯洛只能老老實實地朝金鰲島飛去,才飛到一半,就有蒼巾力士攔路,乒乒乓乓亂打一陣,再次引發了足以撼動地面的大爆炸,整個人就這么驚天動地闖入金鰲島。
在進入金鰲島之前,蘭斯洛發現距離金鰲島外壁約十尺的大氣中,突然蕩漾起一層淡紫色的光罩,蘊含的能量極其強烈,好像是某種防御光罩之類的東西,封死了自己的退路。不過,蘭斯洛本來就沒有想過有援軍,也不打算撤退,所以他僅是皺皺眉頭,就直接進入金鰲島。
截至目前為止,雷因斯陣營在侵入金鰲島時一直相當吃虧,因為他們弄不到金鰲島的藍圖,不知該怎么在里頭尋找目標。這個困擾蘭斯洛也有,只不過他不用費心思去找重要設施的位置,因為當他踏進金鰲島內,周圍環境立刻一陣晃動,發生某種空間轉移,跟著就來到一個不知位于何處的密室。
密室里頭早就有人,雪衣鐵面,配劍長鞭,在那里等待著他,也就是蘭斯洛此行的主要目標。
兩個人并非首次見面,即使撇開當日杭州的因緣不談,在蘭斯洛于稷下即位為皇時,也曾與周公瑾碰面密談,那時候周公瑾帶了裝載海稼軒瘋狂戰體的棺材,作為秘密武器,來到稷下,預備如果事情進展不順,就放出這個沒有靈魂、純受符咒控制的強悍人偶,大殺一場,只不過后來由于王五、東方玄龍的先后到場,鎮住了情勢,讓公瑾選擇不戰而去。
經過這么長時間,兩人再次碰面,敵對的關系不變,但雙方的力量與地位卻有很大變化,而那份蘊含在敵意中的仇恨,只有更深。
“很久沒碰面了,治理一國軍政似乎讓你沉穩許多,不過,若是當初你肯接受我的提案,也許今天這塊土地就不會弄成這個田地。”
先開口說話的是公瑾,他不是喜歡廢話的人,但確實有著一些感慨。在蘭斯洛即位的那次秘密會面,他曾要求蘭斯洛放棄對艾爾鐵諾的敵視,并且承諾用大量金援與利益來換取兩國和平,但卻被蘭斯洛一口拒絕,從那一刻起,蘭斯洛與公瑾……雷因斯與艾爾鐵諾的戰爭就已經注定了。
“笑死人了,自己干過的事情居然賴到別人頭上,難道是我逼你發起大陸戰爭的嗎?如果要怪,就怪你小時候的老師沒有把你教好……唔,說得也是,你老師確實把你教得怪模怪樣的。”
“你應該要感謝他才對,其實他從來都沒打算弄死你,要不然你絕對活不到今天。”
“哦?這件事情倒是很有趣,又是你們白鹿洞的磨練成才論?因為要培育某人成才,所以讓他受盡磨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樣就會變成人才?你們這么把我當大人物培養,我是不是應該說聲謝謝啊!你這死人妖一副陰陽怪氣的,難道也是被這種英才教育調教出來的?”
白鹿洞六大弟子之中,蘭斯洛和李煜、泉櫻都很熟,早就明白陸游培育弟子的這套方針,現在聽公瑾這么說,他一點都感覺不到快慰。
泉櫻感念師恩,加上外柔內剛的個性,使得她盡管心中憤慨,當初在面對恩師時卻沒有太大反應,但蘭斯洛卻完全是另一種情形。
“身為艾爾鐵諾的護國重鎮,卻放任花家、石家兩群敗類在大地上胡作非為,那些餓著肚子的老百姓真該感謝你們放手磨練了;在枯耳山上,我的弟兄一個個不得好死,他們的枉死,也該感謝你們的有心磨練嗎?他媽的,你們到底把人命當作是什么了?”
蘭斯洛怒吼出來,雄健體魄上的每一吋肌肉,在怒喝聲中散發著強猛的壓迫感,即使是以公瑾的冷靜,也感受到一種面對晴空霹靂時的驚懼,詫異這個男人何時竟提升到了這種地步,不過,公瑾的表情并沒有什么變化,反而以更為冷徹的態度,去面對蘭斯洛的憤怒。
“把人命當作什么了?這句話你不覺得該問問自己嗎?即使通天炮發射,喪命于此的人也不過數千萬,但陸沉海底的日本列島,數目可不比這里少,如果你有命看到后世的史書,里頭對你的記載,一定是個殺害幾億人的絕世惡魔、殘忍的暴君……你想用什么資格來指責我?”
一句話命中了蘭斯洛心中最痛的愧疚,他無法分辯、不能反駁,唯有將滿腔怒氣凝聚在拳頭上,朝著那張閃爍著金屬光芒的面具轟下。
在相互對峙時,兩個人之間還相隔著十余尺的距離,但當蘭斯洛揮拳轟擊,卻一瞬間就到了公瑾身前,速度之快,讓公瑾也吃了一驚。那并不是像九曜極速那樣進退轉折皆趨完美的身法,而是用爆發性力量瞬間增速的剛性步法,不細致,但卻更具殺傷力,尤其是當蘭斯洛飆至公瑾身前,迅捷高速又把力量推升一個層次,排山倒海般壓向公瑾時,能在這一擊中全身而退者,天下間不出五人。
“乓!”
嘹喨的金屬撞擊聲,在四面八方的合金壁板上傳來回音,蘭斯洛的一記猛拳,正面轟中了敵人的面孔;猛烈的拳威,打得公瑾整個身體往后仰去,一絡血絲灑揚向空中。
但……只是如此。
雖然被打得仰翻身體,可是公瑾的腳步踩在原地,穩穩地屹立不搖;嘴角邊流出了赤紅的鮮血,但蘭斯洛的拳勁卻像是碰上一堵厚壁,堅實不破,任他連續鼓勁,都無法再把拳頭推進一分,甚至沒辦法讓那金屬面具生出一絲裂痕。
“好猛烈的拳威……配合加速度的沖擊威力,可能比當日的王五都稍勝一籌……如果源五郎的劍指有你這種殺傷力,剛才的結局可能會改寫……”
公瑾的話并不夸張,他剛才放棄閃避,就是有心一試蘭斯洛的拳頭究竟有多少威力,但盡管已經刻意運功護身,卻仍無法將那一拳的威力化于無形,在仰身卸勁后,還是腦袋微暈、嘴角破裂。從這點來判斷,這個男人的拳頭不啻是某種神兵利器,不能當作普通的強天位武者看待。
一拳不能奏功,蘭斯洛早就想好了后著,雖然沒法再用速度增加拳威,但趁著近身之便,迫發妖雷魔電附于拳上,殺傷力仍是強悍之至。然而,當公瑾那句冷冷的話傳入耳中,蘭斯洛忽然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不過,你也同樣沒有源五郎那么高段的天心意識……”
雷因斯內戰中,曾經一度被白起鎖縛,縱有無雙內力也難以施展的束縛感覺。
萬物元氣鎖!
下一刻,蘭斯洛發現自己身體僵硬有若石塊,連移動一根小指頭都非常為難,而敵人則在這樣的近距離揚起重拳,狠狠地轟擊過來。
目睹蘭斯洛飛上天空,泉櫻和妮兒都非常擔心,因為海稼軒、源五郎這兩個武功不弱于蘭斯洛的硬手,都是一上金鰲島后就沒有了回音,此刻的金鰲島就像是一個無底深淵,不住吞噬著己方的親友,蘭斯洛能夠戰勝這層久揮不去的陰霾嗎?
在蘭斯洛成功進入金鰲島后,那片籠罩整個金鰲島的淡紫色光幕,則讓她們有了同樣的不祥預感。周公瑾無疑看準了她們最怕的一件事:蘭斯洛不僅是目前雷因斯方面的最強武力,也是雷因斯內部多股勢力的唯一聯系,如果蘭斯洛戰死沙場,目前號稱全風之大陸人才最豐沛的雷因斯?蒂倫,會立刻分崩離析,因為再沒有誰能夠像他一樣,成為連系、平衡各勢力的中心。
“那層光罩是什么東西?”
妮兒提出這個問題,泉櫻也不知道真相,只是回答道:“不清楚,我上去看看吧!”
“為什么是你去不是我去?你去生還機率會高一點嗎?憑什么?”
“……憑龍體圣甲、我的智慧……還有你是重傷病患……”
泉櫻不愿意讓妮兒去冒險,剛開始她對這名少女刻意懷柔,是為了不讓蘭斯洛難做人,不過現在是真的很喜歡她,把她當成一個與自己沒血緣的姊妹,愿意搶著為她承擔危險……泉櫻相信妮兒口頭雖然很硬,但心情上卻是與自己一樣的,只不過,要勸服目前打算自暴自棄、搶著往危險地方沖的她,并不是那么容易。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她們兩人還沒討論出誰先誰后,旁邊的鎧甲女孩已經有了動作。雖然她沒有天位力量,但卻有著等同強天位武者的戰力,特別是當她使用物理崩壞槍的時候,那等級數的顛峰出力,能夠接得下的強天位武者還真沒有幾個。
愛菱這時使用的就是物理崩壞槍。耀眼奪目的強光,在四寶劍的尖鋒一點凝聚,跟著就迸發擴增為藍白色的光柱,筆直朝金鰲島的防護罩射過去。
剎那之間迸發出來的亮光,比任何煙花更要燦爛千倍,而那直轟地面的沖擊波,更是令地上的人站不穩腳,在連串屋瓦、牌樓的崩潰聲中撲倒在地,但最讓人吃驚的并不只如此,因為四寶劍射出的光柱在接觸防護罩后,不但爆出火花,之后更直線反射回來。
“小心!”
妮兒和泉櫻同時動作,但妮兒受到傷勢拖累,才稍微一動,就疼得停在原地,結果是泉櫻及時趕到,全力從旁推卸拆勁,將那道反激回來的光柱斜斜射向另一邊天空,消于無形。
目睹了這一幕,三女俱是相顧失色,那個防護罩不只難攻不破,而且還能把攻擊過去的力量反彈,這是何等駭人的武力?
“……那座島嶼到底還藏了多少東西啊?”
妮兒的問題沒有人能解答,縱使是最精通太古魔道技術的愛菱,也無法準確回答這個問題,但眼前的事情非常清楚,就是被這個防護罩一封,里頭的人無法出來,外頭的人也進不去,這完全是個甕中捉鱉的局勢了。
三個人都想做點什么,可是從剛剛開始她們就認識到,自己現在什么都做不了。既無法幫助金鰲島內的戰斗,也不能改善眼前的局勢,看著大批群眾盲目地朝同一個方向前進,她們不能阻止人群繼續前進,也無法改變他們的終點……洶涌而混亂的人潮,一如眼前的既定命運,無可改變。
泉櫻一度想要再次使用歌聲來導引,但是那個咒法的施放,必須有熟嫻此術的青樓長老級人物才能做到,目前現場并沒有這樣的人,剛剛是靠有雪的卷軸幫助,才完成了這大范圍的咒文歌演唱,可是現在連有雪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總得要做點事才行,我們不能只是坐在這里。)
妮兒和愛菱都有這種想法,不過剛剛蘭斯洛就是認為,以敵人的實力之強,半調子程度的友軍只會造成拖累,這才不讓她們隨自己上金鰲島,否則以周公瑾的作風,一定會回避與蘭斯洛正面交戰,先將他幾名友軍或擒或殺,讓他無比心亂,戰斗起來很快就會敗下去。蘭斯洛很肯定這一點,因為今天假如換作白起在此,也會做同樣的事……在很多層面來說,這兩個確實是同類人。
該怎么辦?
即使是泉櫻的聰慧,在此時也束手無策。也許該讓愛菱護著受傷的妮兒先離開此地,自己則可以到香格里拉地底一行,看看石崇到底在里頭埋了些什么,要是能夠把那樣東西毀滅,至少消弭了一半危機……
正當泉櫻腦里百多個念頭紛至沓來,思考著下一步決策,突然周圍景物一陣幻動,變得模糊不清,泉櫻揉了揉眼睛,再次將附近看清時,卻發現自己所在之處居然已經不是香格里拉,而是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這里是什么地方?)
庭臺樓閣,小橋流水,這里似乎是一個布置得很典雅的庭院,但天的顏色非常古怪,明明是朗星夜空,但卻掛著一個和太陽一樣亮的彎月,空氣中也彌漫著奇異的霧氣,仿佛是不存在于這世間的異地。
幸好,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面對這個異變,妮兒和愛菱也同時出現在附近,只不過本來十分吵雜的人聲突然間消失,好像整個空間只剩下自己三人。
“咦……那邊是……”
空氣中的薄霧漸漸散去,愛菱首先發現到,在正前方有一個涼亭,里頭有個隱約而淡薄的人影,緩慢飄動,雖然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但姿態卻非常地典雅高貴,甚至還有一絲難言的威儀,靜靜地滲透人心。
有這種氣質的女性,愛菱與妮兒都只知道一個人,而對泉櫻來說,這更是彌足珍貴的久別重逢。
“阿草小姐!”
歡喜地叫出聲來,愛菱首先跑了過去;鬧著別扭的妮兒雖然不太想靠近,但情勢卻不由得她,錯以為她是無力走路的愛菱突然跑回來,不顧她的反對,抱起她飛快沖進了涼亭。
相較于她們兩個,泉櫻的動作就很舒緩,慢慢地走進涼亭,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樣的慢動作不是為了儀態,而是為了壓抑本身的激動心情。
之前就曾經聽妮兒與有雪提過,雷因斯女王雖然逝世,但仍舊以靈體狀態繼續活躍于雷因斯一事,所以這時的重逢,并沒有多少意外與驚嚇。
凝視著坐在庭中的她,如畫眉目,還是那么樣美麗的容顏,不過和上次離別時相比,少掉了那股男孩子的毛燥感覺,卻增添了屬于女兒家的嬌艷,這應該說是成長吧,因為現在的她,看起來就像是一朵盛放的鮮花。
不過,這些成長不是沒有代價的吧?正如自己一樣,從上次分別到現在,到底發生了多少事呢?
“你好……莉雅陛下。”
泉櫻想要彎腰施禮,卻被小草伸手阻止,兩人肢體輕輕碰觸,泉櫻赫然發現自己的手指竟穿過了對方掌心,這才醒悟到目前的狀態不尋常。
“你們好,我很想與各位好好聊聊天,但現在的情形并不允許,如你們所見,這里并不是現實世界,是我用魔法進入你們的意識,相互連結,在這個異想世界里頭,不管我們說了多少話,花了多少時間,當術法崩解,回到現實,你們會發現時間并沒有改動。”
“哦,這么說我們現在可以閑閑地喝杯茶休息,順便再去作個頭發,等到身心舒暢了再出去嗎?”
“妮兒,別打岔,而且你從來不做頭發保養的。”
出聲制止了妮兒的話,泉櫻注意到小草的身體狀態很不對勁。白衣飄飄,冰紗一般的雪潔衣裳型態并不穩定,一下子潔白若雪,一下子卻呈現半透明狀態,顯然維持現在使用的這個咒法對她而言,相當吃力,所以術法才會這樣不穩。
這么一想,泉櫻登時記起,之前愛菱和妮兒爭辯過,她是以靈體狀態,再次進行靈體脫離,雖然不知道這種不合常理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做到,但是不難想像,這肯定是賭命的高難度術法,所以現在就要把握每一分時間,不能讓她的辛苦與付出白費。
“莉雅陛下,你足智多謀的大名遠揚四方,可以在這時候給我們一些指引嗎?”
應該是可以的,因為之前就是靠著小草的指點,才讓愛菱、妮兒這兩邊分別逆轉了危機,最后化險為夷,泉櫻不認為小草拼命在這里露形出現,是來泡茶聊天的,一定是有些事想要傳達給自己,所以才會在這里現身。
然而,從小草口中說出的話,卻是非常讓人沮喪的沉重。
“這場戰斗……沒有勝利的可能,周公瑾已經突破強天位,擁有了這兩千年內至高無上的力量,齋天位的絕頂境界,我們這邊無人能敵,所以這場戰斗,我們的丈夫沒有可能獲勝。”
“我們的丈夫”一詞,聽在妮兒與愛菱耳中有些古怪,但她們也不打算在這時刻抗議,而泉櫻則是整顆心都糾結起來,難以置信剛才所聽到的訊息,雖然早就知道公瑾師兄很強,配合金鰲島的武裝設備,幾乎是天下無敵,但她卻沒想到公瑾已經完成了超越恩師陸游的突破。
齋天位的絕頂修為,當前的風之大陸無人能敵,單是憑著這絕世力量,公瑾就能夠橫掃四方,正面壓倒、誅滅一切的反抗力量。蘭斯洛雖然強悍,但只身一人去挑戰齋天位的公瑾,那簡直與自殺沒有什么分別。
一想到這點,泉櫻和妮兒的臉色都白了。可是,今晚至此已經承受無數打擊的她們,幾乎麻痹的神經反而很快就能寧定下來。
“天心意識決定了戰斗優勢,所以天位戰斗中絕沒有越級挑戰的可能。這道理我們都很清楚,可是道理歸道理,實際上應該可以有些變化來應用,莉雅陛下能指點我們一線出路嗎?”
“沒錯,天位戰中不可能越級挑戰,不過那只是挑戰而已嘛,今天我們又不是開武斗會。我哥哥常說,天底下絕對沒有殺不死的人,只要我們想得出辦法來,就算是兩千年前魔族的大魔神王,不是傳說擁有太天位力量嗎?還不是一樣被人圍毆干掉,鐵面人妖不過才齋天位而已,不用怕他。”
泉櫻與妮兒表現得斗志高昂,這情形看在小草眼中,真是一個喜出望外的訊息,因為假如她們都被絕望感所壓倒,那么更不可能承擔自己將要給她們的壓力了。
“說得很對,單純的戰斗與戰爭不同,只要周公瑾還是人,就會有弱點,源五郎先生告訴我,周公瑾登上齋天位未久,力量運轉尚有不純,并非無隙可趁,只是如果要用合戰的方式取勝,最少也需要……三個人。”
“三個人?”
“嗯,具有和老公大人同等修為、同等戰力,強天位頂峰境界的三名武者。”
小草的這一句話,讓三人呆若木雞,思索著這件事的可能性。雷因斯一方雖然號稱人才濟濟,但實際登上強天位頂峰境界的人卻不多,撇開那些不知下落的人,在這里的強天位戰力只有三人,而泉櫻、愛菱更是從不曾擁有過那個程度的戰力,只有妮兒,倘使不受傷勢所累,她對公瑾的威脅確實不輸蘭斯洛。
“強天位頂峰……海稼軒那死小鬼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多爾袞不會幫我們,奇雷斯那王八蛋剛剛被我們埋了……還有誰……”
妮兒喃喃自語,卻驚覺同伴的眼神都朝自己望來,才剛要開口問話,泉櫻已經搶先向小草發問。
“莉雅陛下,傳聞雷因斯王族有天賦的治療圣力,如果由您來治療妮兒,那么我們就……”
雷因斯女王的天賦圣力,能夠在瞬間治愈所有傷勢,讓妮兒回復應有戰力。泉櫻的提案,為眾人帶來一絲希望的曙光,但小草憂傷的搖頭,卻將這道光線再次遮蔽。
以星光體的型態存在于世間,小草的靈體真身目前仍被困在千里之外,只是利用分神術法短暫出現在此,而經過層層的消耗,她所余的力量,僅能使用一次圣力,但剛才已經在金鰲島上用掉了。
“雖然如此,但泉櫻姊姊沒有說錯,這次扭轉一切的關鍵,就在妮兒身上,只要你肯狠心作出犧牲,是有方法讓你在短時間內回復傷勢,重拾戰力的。”
泉櫻聽完這話嚇了一跳,她知道妮兒近日一直有著自暴自棄的危險傾向,現在最忌諱的就是把她派到第一線去,好在如今已經知道她心里不安的真正理由,只要等此事結束,由蘭斯洛、源五郎善加勸導,應該可以讓她重展笑靨,可是不曉得這一點的小草,這句話卻正好命中要害,什么話不好說,居然一開口就要妮兒去犧牲,更糟的是……
“沒問題,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你就直接告訴我。只要能幫得了哥哥,什么犧牲我都有心理準備。”
不出所料,小草的提議妮兒一口答應,毫不猶豫的果決態度,讓泉櫻心里忙叫糟糕,正想說點什么來勸阻,小草已經對妮兒說出方法。
“這個方法,只有你能用,不是因為你是我們之中戰力最強的人,而是因為你是天魔功的傳人,因為只有修練天魔功的高手,才能用這方法迅速療傷……”
聽到小草這么說,泉櫻嬌軀一顫,隱約猜到小草的救命妙策是什么了,這個方法確實可行,還非常簡單,只不過由于過度極端,之前一直成為己方的思考盲點,如今仔細一盤算,確實沒有比這更好的方法了。
天魔功之所以在魔界無敵千萬年,除了本身無比強霸的殺傷力,另一個重要的理由,就是能夠吸蝕生物血肉精華,壯大己身的特性。兩個同級數的武者決斗,一個越打越衰弱,一個卻能不住撕殺吸蝕周邊的生物,填補之前的耗損,這樣打到最后,當然是那名近乎擁有無限回復力的武者會贏。不久前奇雷斯就曾經有此打算,只不過被蘭斯洛搶先擊破,未能成功,但同樣的事,妮兒也一樣做得到。
香格里拉目前還有幾千萬市民,如果這一戰失敗,通天炮轟擊下來,所有人都會沒命,但假如妮兒愿意以天魔功吸蝕生人血肉精華,讓本身傷勢迅速痊愈,幫著打倒周公瑾,那么剩余的人都可以得救。
(但……要這么做的話,妮兒本身就是最大的障礙,她會愿意為了取勝,做出這么大的“犧牲”嗎?)
泉櫻心中忐忑不安,而聽完小草這番話的妮兒,一時間整個呆住,口唇微動,像是想要確認剛才聽見的東西,而當她在片刻后回過神來,便爆發了非同小可的怒氣,快步沖向涼亭。
然而,不住透支魔力維持現形的小草,在勉強把話說完后,已經沒有能力再持續出現,不等妮兒沖到,整個人連同所在的涼亭一起瞬間消失,讓妮兒撲了個空。
“渾蛋!你這個女瘋子,說的是什么骯臟手段嘛,你去死吧!說完了話就跑,你有沒有良心啊!”
“妮兒,不要這樣,我說請你不要這樣,冷靜下來好嗎?她已經不在這里了。”
一下子撲空,妮兒的憤怒爆發出來,對著不存在的虛空吼叫,而泉櫻則從后頭搶過來,用力抱住妮兒,想壓下她的怒氣,以免急沖腦門的怒火再次加重傷勢。
“你叫我別吼?你難道沒有聽見剛才那個冷血的女人說了什么嗎?放開我,別攔著我。”
“我都聽見了,所以才要勸你冷靜啊,你和她也曾經相處過的,不是嗎?難道在你眼中,莉雅陛下是個殘忍好殺、以殺生取樂的女人嗎?必須向你提這個最后的計策,她心里是什么感覺?你不能自私地完全忽視啊!”
竭力壓制妮兒的掙扎,泉櫻道:“如果想得出來其他辦法,你以為她愿意當壞人嗎?妮兒,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好人,可是……請你替不得不站上壞人位置的人想一想。”
在泉櫻委婉的勸說聲中,術法效果解除,周圍的景象回到正常世界,便如小草說的一樣,整個時間完全沒有改變,而妮兒也終于冷靜下來,輕輕掙脫了泉櫻的手,像是疲倦、又像是無奈地坐了下來,抬頭看了看周圍,一群又一群表情麻木的群眾,朝著演唱會場前進。
與自己的憂心忡忡不同,那些群眾甚至臉上帶著喜悅,仿佛正要接受生命中的至樂,而不是終結。
“你說的事情……我也知道啊!可是,這些人現在就在我們眼前,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數字啊!大家進入天位以后,都變得好奇怪,對人命一點都不在乎,這些人的身家性命就被我們這些不相干的陌生人給輕易決定,這樣子公平嗎?如果……如果連我都不替他們說話,那還有誰會想想他們的立場呢?”
妮兒說話的聲音并不激昂,卻沉重得直襲聽者的心房,尤其是當她手指著移動中的群眾,語帶哽咽地斷續說著,那種疲憊而悲傷的神情,更讓泉櫻難過得想把頭轉開。
……因為,在妮兒手指著群眾說話的同時,所有人仍是筆直朝著演唱會場行去,對她全然視若無睹,沒有人發覺到這里有一個少女,正在為著他們的生存不斷地努力。
“我們現在和鐵面人妖作戰,不就是因為他做了不該做的事嗎?如果我們也用這種手段,那我們與他有什么不一樣呢?兩邊都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為了贏過對方,使盡卑鄙無恥的手法……為什么一定要搞成這樣呢?不弄到烏煙瘴氣就不行嗎?我……我好恨這個樣子……”
妮兒雙手抱著頭,任披散的長發遮掩住面容,失控地狂流著淚水,在經歷這么多場戰斗后,一直堅毅不搖、咬牙死撐下去的英勇少女,終于承受不住,放肆地痛哭著。
泉櫻輕拍著妮兒的背,心里想說的話有一座山那么高,但卻一句都說不出口,因為能承擔這責任、必須做出抉擇的都是妮兒,無法替她扛起這重擔的自己,不管說什么都只是風涼話而已。
(換做是我,該怎么辦呢?)
在旁目睹這一切的愛菱,心里泛起這個疑問,單純從個人意愿來說,她與妮兒一樣,都對這件事抱著強烈反感,但是在她出口為妮兒加油之前,腦里卻浮現了一個身影。
……扛著無鞘長劍,一頭雪亮銀發在風中飄揚,孤高而滿是傲氣的絕世劍客。
盡管已經許久不見,但愛菱仿佛聽得到他的聲音,正在耳邊冷笑輕語。
“對,我們大家都要做好人,守住正道的做法,絕對不可以踏錯半步,像周公瑾那個雜碎一樣壞……所以,我們就好好地守在旁邊,看著壞人把這些人都殺光……沒有關系的,即使人都死光,我們還是好人,因為我們沒有做壞事。”
冷笑的感覺聽來非常刺耳,但愛菱相信莫問先生如果在這里,一定會這么說的。也因此,她沒有對妮兒說什么,因為……
……這是只有妮兒才能夠做出的抉擇。
金鰲島內的戰斗持續了一段時間,雖說是生死之斗,決戰雙方又都是當今世上的絕頂高手,但這場戰斗并沒有多少讓人期待之處,因為不管從哪方面看,這場戰斗的勝負趨向實在太過明顯了。
突破至齋天位的公瑾、有乙太不滅體護身的蘭斯洛,這兩個人都擁有近乎無盡的回復力,而從今晚入夜以來,他們都分別進行了耗損頗巨的激戰,兩個人都連續打了兩場硬仗,這是一個意外的巧合,而在體力與內力的消耗上,蘭斯洛與公瑾都感到疲憊了。
但這點疲憊并不妨礙公瑾的優勢。在他齋天位天心意識的全面壓制下,蘭斯洛完全沒有還手余地,事實上,他甚至連動都很困難,萬物元氣鎖輕易控制、鎖縛住他的行動,讓蘭斯洛變成一個動彈不得的沙包,只能任由公瑾單方面地攻擊。
不過,站在勝利者位置上的公瑾,也不是完全的一帆風順。無疑他占著絕對優勢,可是這場戰斗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一場最麻煩的泥沼戰。
一鞭橫空揮過,失去抵御能力的蘭斯洛動也不動,結結實實地挨上了一鞭,皮開肉綻,血花飛濺,清脆而凄厲的骨碎聲響,從蘭斯洛身上好幾處同時發出,單單只是一鞭,傷勢就極度嚴重,假若不是他仍有部分天魔勁發揮護體作用,光是這一鞭,整個人就被打成兩段。
連續鞭影縱橫笞在蘭斯洛雄健的軀體上,雖是繁密,但卻無法發揮致命效果,因為每當蘭斯洛身受骨肉分離的重創,乙太不滅體就更快、更迅速地運作,將所有傷勢痊愈,完好無缺地站在公瑾面前。
齋天位的萬物元氣鎖,能夠封鎖蘭斯洛的行動能力,幾乎完全封住他的內力,讓他難以運勁護體,但卻鎖不住維系生命的先天元氣,更鎖不住以先天元氣為根源的乙太不滅體,所以一刻鐘過去,公瑾仍只能眼中噴火地瞪著那個賊笑兮兮的男人。
“怎么樣?打累了嗎?鐵面人妖,我躺在這里給你打,動都不能動耶!你該不會是沒力氣了吧?”
“……人的生命力不可能無窮無盡,你這樣子的死撐法,自己知道結果是什么。”
通天炮發射的倒數計時,適時地響起,蘭斯洛聽見了這象征絕望的倒數,知道公瑾的意思是什么,但他的臉上卻仍有著笑容,因為他十分相信……希望的曙光,總是在最絕望的時候到來。
《風姿物語卷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