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晟的施壓之下,禮部尚書再也沒敢搗鬼,進士名單公布,一甲三名,狀元、榜眼、探花新鮮出爐,整個庸京城都熱鬧起來。
三鼎甲夸官,騎馬游街,賜瓊林宴。
從皇宮到京城,很是鬧騰了幾天,新科進士都是天子門生,但這次與以往不同,趙晟將趙容毅推到前臺,趙容毅的威望在這批進士之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起來。
這自然大大打擊到了趙容止一方,他們原本支持的士子沒能取得前三甲,盡管也是二甲,但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要知道,新科狀元萬眾矚目,榜眼、探花也是人人夸耀,但后面的名次,還有誰會關心。
自古以來,都是只問第一不知第二。
遠在黃龍山的趙容止自然已經從這一系列的事件中看出,趙晟明顯是在打壓他,扶持趙容毅。他和父親趙彬籌謀這么多年,不可能拱手相讓,少不得還有后著。
這日常樂奉皇帝之命,去長壽宮給太后送藥品。太后年紀畢竟也大了,春日里氣候反復,不小心便感染了風寒,這幾日都臥病在床。趙晟自己身子也虛弱,沒法子常去探望,便命常樂將一品上等的冬蟲夏草送去長壽宮給太后做食療之用。
常樂帶著小鈴鐺去長壽宮,走到半路,卻聽見了隱約的女子啜泣的聲音,循聲找去,竟驚訝地發現是岫巖。
“岫巖?你在這里哭什么?”
常樂驚訝極了,岫巖是大慶宮一等宮女,在宮女之中已然是品級最高的了,她又是皇帝身邊伺候的,等閑誰能給她氣受,所以岫巖莫名地哭起來,實在讓她莫名。
岫巖原是一個人躲著。不料被常樂撞見,慌亂地擦了淚水,道:“你怎么在這?”
“我去給太后送藥,路過這兒。”常樂上前柔聲道,“你怎么了?好端端地哭起來,難道是受了什么委屈嗎?”
岫巖眼睛紅紅道:“沒有,誰會給我委屈呀。我只是,只是因為家里的一點事情……”
常樂想起來不久前岫巖家里人才來看望過她,便問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平日里岫巖跟常樂相熟,關系也不錯。此時她心中難過,也希望有人傾聽一下,便將家里的事情跟常樂說了起來。
岫巖進宮前便是土生土長的大明府人士。家里只有一個母親與哥哥,她進宮不久因為聰明伶俐便調到大慶宮伺候,后來又一級一級地往上升,到現在也是宮里有頭有臉的了。家里的哥哥也因為岫巖的關系,在工部制造所謀了一個好差事。專負責營造漕船。
庸京城作為全國政治中心,人口眾多的大城市,對糧食的需求非常龐大,僅靠大明府本地的少量耕地是根本無法供給幾百萬人的日常生活,所以每年都得從其他各州運糧進京,這就是漕運了。漕船運送的都是重物。是貨船,比普通客船損毀更快,漕船也常常需要更新。今年岫巖哥哥所在的制造所便新造了一批漕船。剛剛下水使用。
不料這批新漕船頭一次運糧,竟在胭脂江段發生了事故,好幾艘船都出現了破裂和漏水,造成了大量漕糧的損失。事后檢查,發現是船只本身偷工減料。責任追究到了工部制造所,包括岫巖哥哥在內的一大批人都被拘押起來徹查。
“我哥哥正是負責漕船制造。他素來勤謹小心,絕對不會偷工減料的,可他是主要負責人,無論如何也推不開責任。”岫巖難過道,“漕運關系到庸京數百萬民眾生計,事關重大,我怕,我怕哥哥這次罪責難逃……”
她說著又抹起眼淚來。
常樂也替她犯愁道:“原來是這件事,皇上前天才為這件事生氣呢,敢情你哥哥也牽扯其中。”
“正是因為皇上生氣,我也不敢跟皇上求情,可是哥哥如今在刑部大牢里關著,刑部說是重案,連探視也不許,我跟我娘連消息也打探不出來。”
常樂驚道:“這么說,前兩天你家里人來看你,就是跟你說這件事。”
岫巖點頭:“是,我娘想讓我打探一下哥哥的消息,看能不能走個人情,這事兒原也與我哥哥不相干,是同在制造所的其他人偷工減料,從中漁利,卻將黑鍋扔給我哥哥背。”
常樂道:“你這樣說是有證據?”
岫巖難過地搖頭:“哥哥被抓起來之前只來得及跟娘見了一面,這是他跟我娘說的。”
常樂嘆氣:“這可做不了口供。”
岫巖也知道不行,只能掉淚。
常樂也想不出法子來,這起漕船的案子是大案,在皇帝那掛了號的,誰求情也沒用,就算岫巖哥哥真的無辜,也跑不了失察之罪。
她跟小鈴鐺一起安慰了岫巖一會兒,還得去長壽宮,只能是告辭。
這案子她本以為沒這么快結清,看岫巖擔心的程度,案子的嚴重性不言而喻,她原想著至少也得十天半個月的,沒想到才過了三天,等她再見到岫巖的時候,發現她滿臉的喜氣。
原來制造所的人主動承認了罪責,并坦承與岫巖哥哥并不相干,工部那邊也出具了對岫巖哥哥的擔保,表明他自辦差以來一直勤懇,并無有犯錯和失誤。
由此刑部終于是放了岫巖的哥哥出來。
“這就是好人有好報啊!”常樂真心地為岫巖高興。
岫巖笑道:“是,好人有好報。”
她低下頭去,眼中劃過一絲異色。
既然岫巖哥哥已經出獄,雖然還是因為失察的責任被降了一級,但仍然能在工部當差,已經算是不錯的結果。
常樂自然以為這件事已經結束,并沒有再放在心上,直到后來發生了那樣一系列的事情,她才知道,所謂好人有好報,是多么的諷刺。
隨著天氣一日一日暖和起來,多雨的春節開始走入尾聲,初夏已經在向人們招手。
這些日子里,朝野上下為皇子之爭如火如荼,儼然已經出現了大皇子黨和二皇子黨,趙容止一方蓄勢已久,盤根錯節;而趙容毅卻因為有皇帝的支持,加上本身政治頭腦也不賴,也很快聚集了一批支持者。
皇帝趙晟的身體卻越來越弱,很多事情都沒辦法親力親為,越來越多的決斷都只能靠趙容毅自己。
常樂在宮里,就已經能感覺到緊張不安的氣氛,宮外的局勢比宮里只會緊張一百倍。
清明節已過,進入春天最后一個節氣谷雨,谷雨結束后便是立夏,奉命修繕祖陵的趙容止終于從黃龍山回來。原本還有些蟄伏的大皇子黨,頓時像回歸了主心骨,再次蠢蠢欲動起來。
東宮的修繕也進入了尾聲,然而趙晟以侍疾的名義一直讓趙容毅住在宮中,這樣的舉動讓很多人都慢慢地將趙容毅代入到儲君的位子上去。這對于趙容止一方來說,是極其不利的,輿論的風向正在改變,他們如果再沒有舉動,將失去輿論的支持。
連常樂,都能感覺到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
這一日,趙容毅照例侍奉趙晟吃了晚膳,又喝了藥,等他睡下了,才告辭出去,準備回自己住的明華殿。
明華殿在大慶宮后面,雖然格局不大,但離天子近,與內宮尚有一墻之隔,趙容毅作為成年皇子居住是十分恰當的,并不會引人詬病。
趙容毅在宮中居住,身邊自然不能缺了人手,長弓、金劍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從來都是趙容毅到哪兒他們兄弟就到哪兒。至于其他伺候的宮女,卻是宮里安排的。
從大慶宮出來,夜色已經深了,趙容毅進入明華殿的東偏殿,這里是他的寢室。
寢室之中明燭煌煌,悄然無聲。
但是趙容毅一踏進去,眉尖便微微一動。
有人!
他將目光往左邊輕紗掩映的柱子后面投去,嘴角輕輕一扯,低喝道:“出來。”
沒有任何腳步聲,一個掐腰長裙的女子從紗幔后面款款地走了出來。
宮中自然是美女聚集的地方,縱然趙晟并非好色君王,但能進宮的女子無一不是才貌出眾之輩。在明華殿伺候的宮女,也都是趙晟命顧太平精挑細選的,平時伺候趙容毅起居的都是有品級的宮女,粗使的低級宮女很少有機會在他面前晃動,但是趙容毅一看到這個女子,就確定她絕不是明華殿的人。
明華殿從來沒有這樣美麗的女子。
精巧的瓜子臉白皙如玉,一雙翦水秋瞳含情脈脈,一襲輕紗長裙掩飾不住她曼妙的身姿,單薄的衣料緊緊貼在她身上,襯得她胸高腰細臀豐,燭光之下透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誘惑力。
趙容毅瞇起眼睛,審視這這個尤物,同時察覺到今日屋子里的燭光也被人精心地布置過,滿屋子紗幔飄揚,每個細節都充滿了對男人的撩撥。
“殿下回來了,奴婢為殿下更衣。”
這女子款款上前,弱柳如風,腰肢輕扭如同水蛇搖擺,臉上的神情卻是楚楚可憐,雙眸中仿佛倒映了兩汪春水,讓人恨不得融化在里面。
她舉起涂著鮮紅丹蔻的手指,攀上了趙容毅的衣領。
趙容毅抬手握住了她柔若無骨的手,嘴角扯出一個莫測高深的角度。
“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