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千歲

121、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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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冷的牢房,因還在瓢潑的夜雨而顯得潮濕逼仄。四壁蕭然,只有高高的離墻頂一個手掌的墻面上開了一個小小的窗戶,釘著粗大的木頭,不時劃過夜空的閃電,透過窗欞的空隙,給牢房刺入一點短暫的慘白的光。夾道墻壁上的油燈,不足以照亮整個牢房,只有昏暗慘淡。

世上所有地方的牢房都是一個德行,哪怕是宮里的也不例外。

常樂抱著雙膝,靠坐在墻角。

她是跟小鈴鐺、岫巖一起下獄的,為了防止串供,三人被分開關押。司正房的人得了丁貴妃的命令,要審問她們三人,還沒輪到常樂。

大慶宮中的一幕幕,在她腦海中翻滾。

趙晟的發狂,岫巖的誣陷,丁貴妃眼底閃過的寒意,都讓她打心底涌出擔憂和不安。

這必定是個陰謀。

謀朝篡位一直都只是傳說,但是她畢竟看過無數的小說和影視,哪怕只是猜測,也已經能夠猜出大致的脈絡。

有人借岫巖之手,在皇帝的人參烏雞湯里動了手腳,讓皇帝發狂。他們既然敢于對天子動手,那必定是有置之死地的決心,皇帝趙晟此時只怕已經兇多吉少。

趙晟一死,國不可無主,接下來的自然就是對皇位的爭奪。

雖然明眼人都知道,趙晟屬意的是趙容毅,但是直到現在為止,趙晟還沒有發布任何詔書或圣諭,立趙容毅為太子,更別說立他為儲君。

這樣一來,趙晟死后,儲位空懸,就給了那些人運作的空間。

只有趙容止!

只有趙容止會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敢于弒君,一定也準備了后著。不知道他們要用什么法子來讓趙容止登上皇位。但若是他們陰謀得逞,趙容毅的死期就到了。

歷來皇位之爭,成王敗寇,失敗者只有死一條路。

而至于她,顧常樂,不過是他們陰謀下的一個犧牲品,連皇帝都敢謀害,一個宮女又算的了什么。

想通了這一切的常樂,忍不住全身發抖。

并不是害怕,也不是對死亡的畏懼。而是因為這樣一樁滔天的陰謀就發生在她眼前,就發生在她身上。

現代人總以為謀朝篡位什么的已經習以為常,電視上天天都演。謀逆者能夠用到的手段,都已經被吐槽得爛大街了。

可這只是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會有的天真的想法。

當你親身經歷這樣的驚天大陰謀,就能深刻地感受到這種改天換地的可怕,如同一直生活行走的世界。忽然間被掀翻,一個人的智謀、力量、生命都變得極為渺小卑微,不管喊得再大聲拼得再用力,在強大的實力面前,一切都是徒勞。

除了擔心自己,常樂也在擔心趙晟和趙容毅。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就處處遇貴人,金太后是第一個,皇帝趙晟是第二個。她到大慶宮伺候的日子不短。對趙晟,她除了有對君王的敬畏,更有對父輩的親近和敬愛,在趙晟面前,她不像普通的奴婢。更像是受寵的女兒。

趙晟對所有人都很仁厚,在不刻意散發帝位之怒的時候。他的長者之風,會讓所有人都如沐春風。

而且趙晟也是一個明君,更是一個勤政之君。

常樂不希望這樣一個敬愛的皇帝,死在小人的陰謀之中。

而至于趙容毅,她的情根之所系,幸福之期盼,都在他身上。身在古代,她似乎也已經沾染了古代女子忠貞之義,如果趙容毅出了事,她不確定自己還能好好地活下去。

趙容毅總是那么自信,總是一切盡在掌握。但是這次的陰謀,來勢洶洶,生死之戰,他會被擊倒嗎?他能夠破開局面,力挽狂瀾嗎?

“趙容毅!你一定要挺住。”

她暗暗地捏緊了拳頭。

“顧常樂!”

一名上了年紀的女史站在牢門外,她身后還站著兩個身材粗壯、孔武有力的婦人。司正房掌格式推罰,經常與犯罪之人打交道,久而久之,這里的身上都有一種陰鷙之氣,膽小的人一到這里,便會嚇得把所有實話都抖摟出來。

女史打開牢門,兩個婦人進來,抓住顧常樂的胳膊,將她拖了出來。

她們的力氣很大,手指上有厚厚的老繭,常樂只覺胳膊像是被四個鐵箍給箍住,疼入骨髓。

但她卻倔強地抿著嘴,一聲不吭,任憑她們拖著她,穿過昏暗陰森的牢房夾道,最終進入一個同樣昏暗慘淡的房間之中。

阮司正剛正不阿的面孔,如同后世傳頌的包青天,公正英明未必可知,但震懾宵小的黑臉卻可以一比。

常樂被推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兩個婦人按著她,使她不能起身。

阮司正居高臨下,垂眼看她。

“顧常樂。”從阮司正嘴里蹦出來她的名字,讓她有種被毒蛇盯上的感覺。

“這座皇宮里,宮女不下三千,有的人在宮中老死一輩子,也未曾踏入司正房一步,而你,入宮不到兩載,卻已經是第二次進入司正房了。”

阮司正的話不像是嘲諷不像是嘆息,只有冰冷。

常樂知道這不過是開場白,很快就會是審問的主題了。

果然,阮司正大喝一聲,振聾發聵。

“說!是誰指使你謀害皇上!”

常樂仰著頭:“奴婢是冤枉的。”

阮司正冷笑:“每個犯人都是這么說的。”

“謀害皇上,罪犯九族。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公然在皇上的飲食中下毒手。既然有膽子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就應該有死的覺悟。”阮司正語氣忽軟忽硬,偏偏卻可以牽動呼吸的氣機,讓人不自覺地被她散發出的威壓給壓制住。

“本司正奉丁貴妃之命,審問嫌犯,你若是不想受皮肉之苦,最好乖乖地招供,否則,這司正房里的刑具,可不比大理寺的輕松。”

常樂扭著身子,試圖甩開肩膀上壓著的兩只手。

“司正,奴婢的確是冤枉的,那人參烏雞湯,奴婢從頭到尾都沒有經手。早些時候,是岫巖說皇上晚飯吃得少,要為皇上煮宵夜,又向奴婢討要小鈴鐺去打下手。”

阮司正瞇著眼睛道:“你跟岫巖都是一等宮女,每個人身邊都有下等宮女輔助,她要煮宵夜,自有她身邊的宮女幫忙,用得著向你借人?”

“這正是她為了誣陷奴婢所設的圈套。她說因皇上近日病情加劇,大慶宮中人人都辛苦操勞,她想讓底下的宮女們都歇一歇,才向奴婢借了小鈴鐺去。她素日跟奴婢姐妹相稱,奴婢對她毫無懷疑,沒想到她卻將弒君謀逆的罪名扣到奴婢頭上。司正英明,她這種手段不過是雕蟲小技,漏洞百出,小鈴鐺便是最好的人證,司正一問便知真假。另外,奴婢一直在長春殿中伺候,從未離開半步,更沒有接觸人參烏雞湯的機會,這一點,顧太平顧公公也可以作證。”

方才在牢房里,常樂已經想得很清楚,岫巖的誣陷漏洞太多,隨便就能找到證據。

阮司正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思考她所說的合理性。

常樂大受鼓舞,又道:“司正再想想,那人參烏雞湯,經徐太醫檢查,說里面的人參不下五百年,又有蛇、鱉等靈物,這樣的食材,在宮里也絕不普通,若要燉這樣的湯水,絕非短短半夜便可以。司正只要追查一下這些食材的來源,一定也能查出事情的真相。”

她已經把所有的疑點都說了出來,只要阮司正不傻,這么多的漏洞,一定能夠查的明白。她期待地看著阮司正的臉

阮司正忽然微微一笑,恍如冰冷的石頭突然間裂開一條縫。

“你說的,很有道理。”

她的聲音柔軟,不復此前的冷硬。

常樂心里浮現出期盼。

“可惜,你說得再有道理,也沒用了。”

心仿佛被一塊大石砸了一下。

常樂驚愕地看著阮司正臉上剛剛浮出的一絲柔軟又變成了冰冷剛硬。阮司正看著她的眼神,已經像是在看死人。

“司正,你……”

不祥的預感潮水一般涌上來。

不對勁!很不對勁!

常樂猛烈地扭動身體,那兩個健壯的婦人卻牢牢地控制著她,她的一點子力氣,在她們面前根本毫無用處,她們的手掌像山一樣壓在她肩上,讓她不能動彈。

阮司正俯身靠近,臉對臉,眼對眼。

“小姑娘,你很聰明,一點不像外表看著那么單純。可惜,天都要變了,你再聰明,又有什么用。”

常樂驚駭地張大眼睛。

她聽到了腳步聲,就在她腦后,腳步聲很輕,卻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阮司正直起了身子,慢慢地退到一邊。

一個人影,從常樂眼角余光所及的地方走上來,一步一步地走到她視線最清楚的地方,走到她的面前。

房間內的光線本來就很暗,這個人又是背對著光,臉上一團黑暗,常樂努力地仰著頭,也看不清他的臉。

直到他彎下腰,將臉伸到她面前,近到不能再近。

“好久不見,顧——常——樂。”

他的聲音,恍如來自阿鼻地獄的追魂使者,陰測測,透骨的寒冷。

常樂的瞳孔,以夸張到扭曲的幅度,放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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