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傅月環心神不寧。
春華宮中似乎安靜得有點過分,這種安靜讓她有點莫名地焦躁。
整個內宮都已經知道早朝時御史群起發難,討伐顧常樂,皇上竟破天荒安排了君前奏對,要顧貴妃與御史們當庭對質。
這個安排,出乎傅月環的意料,而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君前奏對竟然還沒有結束,更是讓她神思不定。
“娘娘!”
銀心從外面跑了進來,眉宇之間一抹罕見的驚慌之色。
傅月環下意識地站起來,因為起得太快,兩眼一黑幾乎栽倒,幸而金珠及時扶住了她。
“太極殿奏對結束了?”
銀心搖著頭:“顧貴妃不知做了什么準備,君前奏對,竟將接連三明御史都辯駁得節節敗退,如今好些個官員都不敢發言了,只剩下御史鄭言還在勉勵堅持。”
傅月環身形一晃。
“怎么會?連御史臺都會被辯倒,她竟如此厲害?”
她想不通地喃喃自語。
銀心卻著急道:“娘娘,皇上發了話過來,要娘娘即刻去太極殿。”
“什么?要我去太極殿?”傅月環驚訝極了。
銀心煩躁地道:“都怪那個御史鄭言,連話都不會說,不知道向顧貴妃問了什么話,竟被顧貴妃抓住了把柄,現在要求娘娘去太極殿當庭對質。”
傅月環的眼睛驀然瞪大。
當庭對質!
事情怎么會牽扯到她的身上!
那些御史,真是該死,收了好處,卻連這么一點小事都做不好,打壓不了顧常樂,居然還把她也給拖下水!
傅月環又是懊悔又是害怕。
這樣一來,豈不是皇上也知道。種種流言,都是她授意下面的人散播的?他,他會怎么看她?她在他心目中,是不是已經變得猙獰丑惡?
傅月環竟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娘娘!娘娘!現在怕什么都沒用了,趕緊去太極殿吧!”銀心也懊惱得很,那些御史真是太沒用了,簡直廢物。
傅月環坐立不安,在銀心和金珠的伺候下忙忙地換了衣服,跟著趙容毅派來的人,前往太極殿。
太極殿中。群臣肅立,鄭言、丁榮、吳央三位御史出列而立,接受著眾人或嘲諷或同情或冷淡的目光洗禮。
顧常樂一連辯倒三位御史。若非有屏風阻隔,當真可以稱得上睥睨群倫意氣風發。
龍椅之上的皇帝趙容毅,一直都表現出旁觀者的角色,并不參與雙方的辯論,但是這種默許的態度。本身就表達了對顧常樂的支持。
臣子要與君王斗,本來就是自不量力的行為。不得不說,御史臺實在是被仁慈的太上皇給慣壞了,如今還沒感受到來自帝王的強權,就先被強勢機敏的貴妃給打擊了一通。今日君前奏對結束之后,還不知這幾位大膽的御史。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鄭言、丁榮、吳央三位都是一頭白毛汗。
不多時,太監通報,淑妃傅月環到場。
趙容毅說一聲宣。
傅月環便從側門進入。在銀心、金珠的服侍下款款進入太極殿,先給趙容毅行禮拜見。
趙容毅道:“今有御史臺鄭言、丁榮、吳央,上奏彈劾顧貴妃,其中吳御史以強權橫行欺壓妃嬪為由討伐顧貴妃,因宮中妃嬪只有你與貴妃唯二兩人。故此請你來做個證人。”
傅月環聽著趙容毅平淡的聲音,一顆心便不住地往下沉。
這個吳央。實在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吳央根本不敢抬頭看傅月環的臉色,恨不得直接把腦袋縮進脖子里去。
屏風后面的常樂忽然站起,繞過屏風,款款地走了出來。
這還是今日這位貴妃娘娘首次亮相,群臣雖不敢直視,但也不免要匆匆打量一眼這位能言善辯的女中豪杰。
一望之下,貴妃容貌且不去說,只見她一身貴妃服制,金燦燦的步搖華麗而冰冷,蓮步款款,搖曳生姿,儀態高貴萬千。
相比之下,那位淑妃傅氏身形消瘦,臉色蒼白,便顯得如同牡丹花旁素暗寡淡的薔薇一般,氣勢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這一對比,顧常樂之高貴、雍容、大氣,再加上方才奏對時表露出的機敏睿智、胸藏丘壑,自然給群臣留下了深刻不可磨滅的強烈印象。
常樂走到傅月環跟前大約一尺的距離,便不再上前。傅月環沖她微微行禮:“嬪妾見過貴妃娘娘。”
常樂忙上前扶住她的雙臂,只聞見她身上一股類似桂花的香氣,莫名地胸中有些煩惡,卻也強行壓下,扶起傅月環之后,才后退兩步,笑道:“淑妃何須多禮,你我同日入宮,侍奉當今左右,情同姐妹,如今有那宵小之輩,彈劾本宮強權欺人,苛待淑妃。本宮年紀比淑妃輕一點,行事難免有不周到之處,若有得罪姐姐的地方,請姐姐不吝指教。”
傅月環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顧常樂如此謙遜表態,她還能夠說什么,只有嘴角發苦地說道:“貴妃說的哪里話,自入宮以來,貴妃身負重擔,一應事務都由貴妃打理,嬪妾不過是坐享其成,哪里還會有不滿足。貴妃娘娘若是還自謙做的不周到,嬪妾都要替貴妃抱屈了。”
此言一出,吳央之指責便真正成了無稽之談。
傅月環受情勢所迫,已然向顧常樂服軟,他們這幾個人成事不足,已經成了棄子,就跟武將一般,有心殺賊也無力回天了。
龍椅之上的趙容毅終于長身而立,朗聲長笑中走下臺階,牽住了常樂的手,贊道:“常樂端方自持,又機敏睿智,連以舌辯著稱的御史都甘拜下風,得妻若此,夫復何求。貴妃顧氏。真有國母之風矣!”
此言一出,太極殿中再次集體震驚。
得妻若此、國母之風,如果大家還聽不出皇帝話里的意思,那頭上的烏紗都可以扔掉喂狗了。
原來皇后之位,皇上早就屬意于顧貴妃啊!
傅月環臉色蒼白,舌尖發苦,今日過后,還有誰會記得她傅月環?顧常樂崛起已不可抵擋,她再使多少手段,也不可能違抗皇帝的意志。
顧常樂。為何你這般幸運,所有的東西,都被你一個人得到了。
此時此景。傅月環眼中只剩下一個顧常樂,連趙容毅的身影都被她屏蔽在視線之外。
“貴妃妹妹,恭喜你了。”
她鬼使神差地走上前,握住了常樂的手臂,從嘴里說出來的話。連她自己聽了,都好像是飄在云層之外,空虛得可怕。
常樂眉頭一蹙,那種煩惡的情緒再次侵襲胸臆,竟是忍不住臉色一變,張口作嘔。
傅月環登時嚇了一跳。
“常樂!”
趙容毅一把扶住常樂。皺眉道:“怎么了?”
常樂捂著胸口,搖頭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煩悶惡心……”她連聲音都變得弱了起來。
趙容毅心中焦急。大喝道:“快宣太醫。”
當下便有人立刻飛奔出去請太醫,紅璃、喜鵲等丹陽宮的宮女則忙忙地上前,將常樂扶入太極殿旁邊的配殿之中。
就在這時,大殿外面忽響起悠長高亢的喊聲。
“報——廣平軍昆馬大捷!”
頭頂鋼盔,插著一支紅色貂翎的軍士。在兩名御林軍的監護之下,狂奔入太極殿。手捧捷報,大聲稟告:“啟奏皇上,廣平軍出征昆馬,營救長公主,平昆馬內亂,大捷。”
群臣嘩然。
當日太上皇趙晟授權太子趙容毅,平定趙容止丁貴妃謀逆之亂,明旨昭告天下,立趙容毅為儲君,而趙容毅成為儲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遣軍隊出征昆馬,維護大庸公主趙嘉期的名譽與權利。這支軍隊,就是廣平軍。
時隔半年,趙晟已經退位,趙容毅即位,廣平軍卻一直盤桓于昆馬未歸。
因這些日子以來,朝廷上下都為新舊交替而忙碌,竟是沒工夫顧及遠在國外的廣平軍,沒想到今日,竟然突然傳來了捷報。
當下便有人接了軍士手中的捷報,快速交到皇帝趙容毅手中。
趙容毅一目十行瀏覽完畢,龍顏大悅,朗聲笑道:“好一個廣平軍,好一個長公主!”
原來廣平軍出征昆馬,第一件事便是營救出長公主,而在營救成功之際,更發現一個喜訊。原來被亂黨囚禁的長公主已經懷孕三月,正是圖喀什所留遺腹子。
廣平軍在長公主的指揮之下,合縱連橫,歷時四個月,打垮了謀反作亂的葉黨余孽。然后便徐徐收攏殘余的叛亂勢力,一步步收復失地,一步步安定國內局面。上個月,身懷六甲的長公主以女流之身,統一昆馬全境,成為監國皇后。她腹中之子乃是昆馬最為正統的第一繼承人,出生之后,不論男女,都將成為昆馬的皇帝或女皇。
廣平軍便干脆繼續拱衛京師,守護長公主,直到長公主足月分娩,產生一個男嬰。這男嬰被命名為無極,未出襁褓,便已經被立為昆馬新任皇帝,而長公主也直接晉升為監國太后。
所以這份捷報之中,還夾著長公主的親筆書信,言明小皇帝無極滿月之后,她便會帶著兒子,在廣平軍護送之下,前來大庸,補上趙容毅登基的朝賀之禮。
以捷報傳入國內的速度來計算,想必這個時候,長公主和廣平軍都已經動身了,再有半個月,就能抵達庸京。
這確實是天大的喜事,長公主監國,大庸、昆馬兩國數十年的和平可以期待,太極殿中,一時祝賀如潮。
偏偏老天仿佛還覺得不夠喜慶似的,童小言從配殿過來,滿臉喜色地奔進殿內,在群臣喜氣洋洋的慶賀聲中,高昂著頭顱稟報。
“啟奏皇上,經太醫診斷,貴妃娘娘已懷胎兩月有余,恭喜吾皇,大庸萬里江山,后繼有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