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唐恩回到住處后,一臉陰沉的拜倫正坐在屋中桌旁,而那年輕騎士則像是受了訓斥,低頭站在一邊,神情委屈黯然。.
“扎克利,你之前去哪了?”看到唐恩跨進房間,拜倫神色凝沉,雖然因為拿人手軟的關系并沒有怒吼咆哮,但語氣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
“咦,大人?”唐恩好似剛看見拜倫,連忙快走幾步,上前恭敬行禮,隨即尷尬攤手,“剛才去方便了下,本來以為能找到回來的路,不想卻是走岔了,這才剛找回來……呃,抱歉。”
皺了皺眉頭,唐恩這番說辭與之前年輕騎士說的差不多,拜倫倒是沒有懷疑,只是不悅說道:“不要隨便亂跑,如果不想死的話……”指著一旁的年輕騎士,“接下來幾天,你就住在這里,哪也不準去,有什么事讓他出去辦就行。”
“是是是……”唐恩抹著額頭逼出的冷汗,神色驚慌的連聲應是,隨即遲疑問道,“那夏薇安……”
“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情。”揮了揮手,拜倫強勢打斷,隨即冷哼一聲,扶著額頭帶血傷布,眼中幾絲狠厲怨毒,“哼,自然會有人去收拾她……”低聲喃喃,起身向門口走去,“就這樣吧,記住,哪都不準去,否則我也保不了你!”
唐恩偽裝的扎克利,現在是賞金獵人公會唯一高層。所以就算不看在錢的份上,拜倫自然也不希望這根獨苗死在夏薇安手里。
“是……大人用過晚餐了嗎?一起吃點?”恭敬應聲后,唐恩看著桌上尚有熱氣的飯菜,客氣問道。
“不用!”拜倫頭也沒回,徑直走出屋外。摸了摸鼻子,唐恩看向站在一旁的騎士,“要不,你陪我吃點?”
“呃……我吃過了……”
片刻,唐恩拿著刀叉一人坐在桌前,嘗了幾口飯菜,“唉,有夠難吃的,完全沒有油水嘛,后勤廚房肯定貪污了,嘖嘖,光明神殿啊,早就被我看穿了,從里到外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一邊無聊腹誹著這清淡飯菜,唐恩一邊從懷中掏出封厚厚信件,放在桌上,手指輕劃,嘶……一道整齊若刀切的裂口,隨即提起信封磕了磕,十余張紙從里面滑出,有的落在了地上。
湯勺一頓,唐恩搖頭失笑,“呵呵,這得多大仇啊,竟然寫這么多黑材料。恩,我看看……”
咽下清湯,隨手抓起桌上紙張,邊吃邊看,“神職人員不修心姓,背叛信仰,私收賄賂者眾多,貪欲橫行……喲,字寫得不錯啊,這一筆一劃的……”
又抓起其余紙張,再撿起地上的。大致瀏覽了番,唐恩微微搖頭,嘴角泛出些許嘲諷之意。
不用說,這些紙張自然是夏薇安意圖遞到神殿總會的舉報信。說的也就是賞金獵人公會的事情,還有最近市面上有理有據的神職人員丑聞。
無需懷疑,這封夏薇安親手寫成的實名舉報信一旦曝光,絕對可以引出震驚世人的軒然大波。
若是擱在之前,唐恩對于這樣喜聞樂見的事情,自然是拍著手掌看熱鬧。但現在不行,他好不容易混成賞金獵人公會的北方會長,大衛那邊的接手工作還沒有完成,記錄證據又沒有搞到手……可以說,唐恩事先謀劃的計劃都沒能到位,如此一來,自然不希望神殿總會因為這事派來大批人員調查。
而且,唐恩對于夏薇安這舉動的結果也不看好。
神殿總會那邊就沒有如塞斯曼、拜倫這樣的人?別開玩笑了!
這封舉報信遞上去,結果很可能是就此沉沒,然后神殿總會那邊派人過去直接將夏薇安擒回去……一番小范圍的動蕩后,屁事沒有。哦,北方神殿這邊可能會有幾個大人物要倒霉,不過這倒霉原因,絕對不是因為自身丑事爆發,而是沒看住夏薇安,讓她知道了這些事情……
“呵……”冷笑一聲,唐恩想了想,將所有紙張折疊,伸向油燈火苗。
火焰驀地躥起,青煙裊裊,映照著唐恩神色晦暗不定,說不出的怪異諷刺,“已經爛到骨子里,沒救了。縱使你一個人大聲疾呼,又有什么用呢……還是讓我幫你一把,直接將這些垃圾掃進垃圾桶吧……”
接下來的兩天,神殿一切如常。
清晨敲鐘,早課時間,大批本地外地信徒趕到神殿正前方廣場,虔誠祈禱。之后本地信徒大多回去開始一天的生活,外地信徒則要么去找神職人員開解、祈福,要么就是在神殿允許范圍內四處游覽等等,這過程會持續整整一天,隨即晚鐘敲響,信徒散去,神職人員則開始收拾吃飯……
如此生活,循環往復,久而久之,也就怪不得唐恩之前見到這里的民眾大多神情平和,實在是這的生活節奏太過緩慢。
夏薇安并沒有離開神殿,也沒有就此大鬧一番,如常般祈禱、訓練、休息,過分的安靜。大概是在等神殿總會下來調查的人,又或者,是在等唐恩落單,好借此弄死他……
當然,唐恩對此是不在意的。盡管知道神殿現在的平靜應該是假象,從先前拜倫的隱晦語氣中,能聽出他們似乎有什么針對夏薇安的行動,但唐恩自然是沒興趣打聽的——夏薇安?光明神殿?愛誰誰,我又不是救世主,想打打去唄……
大抵就是這樣的態度,而唐恩最為關心的記錄證據,則總算是有了眉目。
也不知是因為安逸太久,有些大意,還是因為其他什么原因,唐恩發現這里的防守普遍松懈,就是一些禁地,潛入難度也不大。
白天唐恩遭到拜倫禁足,幾個光明騎士守在門口不讓他隨意外出。但到了晚上,唐恩卻幾乎是將神殿禁地溜達了個遍,輕松無壓力。
雖然還沒有找到那本記錄證據,但因為唐恩選擇的潛入地點是先易后難,所以倒也沒有沮喪。再者,以那記錄證據的重要程度,必然會藏在某個禁地之中,而排除了之前那些地方,目標范圍自然也就小了……
一切,就看今晚!
看著天窗外漸漸暗沉下來的暮色,一身黑衣的唐恩捏了捏拳頭,鼓勵下自己。隨即想了想,又在胸前劃了番手勢,對著此地光明神雕像的位置暗暗祈禱。
“距離這么近,我又怎么虔誠,你怎么也要給幾分面子吧……”
祈禱完畢,唐恩自覺大是心安。隨即一踩木桌,身形騰空而起,精準穿過天窗。吧嗒,輕微一聲響,天窗在外面被關上,屋內瞬間墜入黑暗,寂靜無聲……
與此同時,神殿某處房間,夏薇安正看著桌上的油燈怔怔出神。
這幾天的她的生活看似如常,但發生這樣的事后,這如常其實也就代表著不正常。
憤怒、背叛、憋悶……只是短短幾天,當夏薇安再看著神殿熟悉場景時,卻已不能從中得到些許慰藉。再看著那些熟悉面孔,也忽然覺得很是陌生。亦或者,是自己從來就沒有真正認清楚這些人!
燭火搖曳,倒影墻壁,宛若惡行惡相的魔鬼在舞動。夏薇安緩緩伸出雙手,慢動作回放似的撐著異常沉重的額頭,抿了抿嘴,神情痛楚。
神職人員的丑陋黑幕只是個別情況,現在之所以鬧這么大,是因為有邪惡異端份子在其中搞鬼……
光明神殿與賞金獵人公會的關系是早就存在的,包括幾代教皇都首肯了的……
手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一致,都是為了神的信仰……
這幾天來,諸如此類,林林種種的說法不斷在耳旁圍繞。
有那么一個時間里,夏薇安也有點迷茫,在考慮這次是不是自己錯了,否則為什么所有人的看法都與自己不同?所以她沒有拒絕主教們三番兩次的游說,嘗試著去聽他們的意見、理解他們的觀念。但是……
很可惜,到了最后,夏薇安還是不能說服自己。
光明神殿一直提倡的、代表的不都是正義嗎?就因為要對付邪惡,自己就得拋棄正義,轉而化身為邪惡……這是什么道理?
光明之所以為光明,那是因為這是一種與黑暗完全對立的存在……不是嗎?
就像純白布料,應了這圣潔純白,所以才會成為神職人員的法袍。而一旦它染上了黑色,即便不是純黑,那也是灰色。如此,還能稱之為圣潔嗎?
諸多疑問,夏薇安自己解答不了,而問那些主教大人們,得到的結果也往往是啞口無言,亦或者顧左右而言他,只說自己固執,不為大局著想……
不錯,我是固執!但你們都不能給我一個不再固執的理由,我又怎能不固執?不為大局著想——這樣一個劣跡斑斑的大局,不思改變,反而任由其被不斷侵蝕下去……這樣,真得好嗎?
“呼……”濁氣喘出,桌上的油燈燭火頓時搖晃不定,屋內光暗明滅,一如現在夏薇安的繁雜心緒,有點茫然!也有點煩躁!
眼簾微垂,“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子……到底是我錯了,還是他們錯了……想不明白啊,還是等總會的人來吧……”低聲喃喃,愈加微弱,最后只剩余音寥寥。
夏薇安能有如今的修為,自然不會是什么愚蠢之人,她明白之前歐文斯拿走信件的顧及。無非就是擔心總會那邊的狀況與這邊一樣,然后自己遭到一些人的報復……
不可否認,這種可能姓很高。但夏薇安還是將信件寄了出去,不為別的,只是想再給自己一點希望……
到得如今這個時候,夏薇安已經不知道該相信誰,現在的她也尤為脆弱,經不起任何一點打擊。所以哪怕清楚自己是在玩一場必輸的賭博,她也要抓住那一線希望,賭上一把!
“不要再讓我失望了,哪怕只是給我一個理由……父神,求求你……”
話音漸弱,這時,咚、咚、咚……房門被敲響。
回過神來,夏薇安眉頭不由輕皺,只以為是那些來游說的主教:“我累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說吧。”
敲門聲停止,隨即,吱呀,沒有鎖上的木門被輕輕推開。
目光驟然一冷,吸了口氣,起身轉頭:“我說……呃,魯斯特老師?”語調驀地一揚,夏薇安神色頓時大喜。
“哈哈,好久不見了,薇薇。”門口處,一身著遍布刻痕鎧甲,兩鬢霜白,然銳氣依然的老者大笑走進。
躬身行禮,“確實好久不見了,魯斯特老師,沒想到這次能看到您……”話語一頓,似是意識到了什么,夏薇安緩緩挺直身形,抿了抿嘴,“您這次……也是為勸我而來?”
魯斯特聞言神情不由一滯,顯然是被猜中了目的。夏薇安見狀神色一黯,喜意退去,“果然如此……”
“不錯,老師也不瞞你,我確實是為這事而來。”魯斯特姓格倒也爽朗,被猜中了目的也不遮掩,直接敞開說道,“薇薇,我們都是武者。沒有那些念咒語的魔法師會玩嘴皮,只喜歡用武器說話。這次你做得是對的,神殿一些兔崽子的確是過分了,應當受到審判。”
聞言,夏薇安雙眸頓時一亮,散發點點光彩:“您覺得我是對的?”
魯斯特毫不猶豫點頭:“當然!對就是對,錯了,那活該受到懲罰,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不過……”
話鋒一轉,稍頓,繼續說道,“薇薇,這次事態不一樣,錯得人太多了,若是一一審判過去,神殿就得要垮掉一半。所以你得給些時間,先渡過這段特殊時期,然后讓神殿慢慢糾錯。”
夏薇安神色不動,定定的看著魯斯特:“老師,時間我可以等,等多久都行。但是你能確切的告訴我,那些犯錯之人都會受到懲罰,而賞金獵人公會也會徹底消失嗎?”
“我很想告訴你都會,但是……”搖了搖頭,姓格耿直的魯斯特長嘆一聲,“恐怕不行,因為這樣神殿還是會嚴重受損。恩,其實哪里都有敗類,比如布蘭各城鎮的那些行政人員。他們大多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全撤掉自然是不行的。所以應該會懲罰一些人,給其他人一個警示,這樣他們多少也會有所收斂。”
“我明白了,還是要以大局為重,還是要讓這丑惡繼續進行下去……”搖了搖頭,夏薇安目光中剛泛起色彩漸漸暗淡,眼簾低垂,“老師,我七歲和你學槍。你經常說,長槍是正義的仆人,只為神之榮耀、信徒之安危而揮動。可為什么到了現在,我卻找不到正義在哪?”
魯斯特聞言一怔,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沒能說出口,最后只是嘆了口氣。
夏薇安繼續說道:“而且,神殿與布蘭是不同的。權利可以制衡,甚而可以妥協。但是信仰,絕、對、不、容、玷、污!”
一字一頓,宛若斬釘截鐵,在屋中各處生硬碰撞,不斷回蕩。
隨即,屋內陷入一片寂靜,之前些許師生重逢的溫情氣氛,亦漸漸冷卻下去,最終徹底消失。
半響,看著夏薇安寸步不讓的如炬目光,魯斯特輕嘆一聲:“好吧,我就知道我不會是個好說客。”緩緩解下腰間長槍,看著夏薇安有些不可置信的神情,搖頭說道,“抱歉了薇薇,我不能讓你再繼續下去。這樣會毀了神殿,也會害了你自己。”
頓了頓,“就像之前說的,武者終究是要靠兵器來說話的,就讓老師看看你這些年槍法的進步吧。”
昏沉暮色下,圣潔如光明神殿亦有潛流在不斷涌動。這邊大戰將起,另一邊的盜竊者也順利抵達了目的地。
一間不怎么起眼的偏殿,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神殿禁地。
據那年輕騎士的說法,這其實是個神殿內部展覽室,里面供奉著一些聲譽卓著的大人物生前留下的東西,聽說還有圣物。不過這里神職人員也只能進到第一層,所以上面兩層具體有什么,大多只是傳聞。
啪,一聲輕響夾雜在夜風中飄散,隨即,一道身影從空中滑翔而過,蝙蝠一般落在偏殿二層屋瓦上。而就在屋檐下方,守殿的護衛卻毫無所覺。
哈哈……無聲咧嘴大笑,一邊收著鉤繩,唐恩一邊搖頭感慨,“這就是北方神殿?安保工作還不如一個鄉下小地主的倉庫呢,至少那還有狗……”
這當然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其實北方神殿雖然有些大意,但守衛工作也不至于爛成這樣。主要是今夜情況有點特殊,大批人手被調往夏薇安那,所以讓唐恩在不知不覺中撿了個大便宜。
收好繩索,唐恩抬頭向三層天窗看了看,猶豫了下,最后還是決定從二層找起。迅疾揮刀,精準劃過窗戶中間縫隙,瞬間切斷里面的木栓。
拉窗、閃身、落地翻滾、迅疾掃視四周。一連串動作銜接的行云流水,毫無匠氣。
隨即,唐恩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