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雖大,可只有一處能被稱作寢宮,那就是皇上的住處。
不過眼下這里卻是大門緊閉,把守森嚴,連只蒼蠅也飛不進來。善音走到門口,就見一個青袍的七品官兒直挺挺的站在門外。近前一看,卻是中書舍人王粲。
善音倒有些奇怪,“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是以王舍人在此等候”
王粲在這里已經苦等幾個時辰了,他之前因不敢得罪太后,所以連送糧都是偷偷摸摸,可如今太后竟然把念福抓進大牢,他再也不能坐視不理了。
現在能治得住太后的,唯有皇上。不管皇上在干什么,大總管承平肯定知道。所以想救念福,必須先來求承平。
可承平一直不肯見他,王粲除了在這里苦等也沒什么好法子。不過眼下見到一個在太后跟前能說得上話的人也是個機會,他忙上前拜求道,“請姑姑且聽我一言,下官敢以身家性命作保,那祝姐兒斷不可能與什么綠林有染。這其中必有什么誤會,還請太后不要動怒,將此事留待皇上親自發落為好,否則萬一查明真相不是如此,一怕傷及無辜,再一個也怕連累了太后名聲。”他小小心心的看善音一眼,才低低道,“畢竟后宮干政,總易為人詬病。”
善音心中暗暗點頭,別看王粲年輕,這一句就說到了點子上。只是眼下太后正在氣頭上,要勸服她可不是這么容易的事。
“王舍人,這些大事老奴可不懂。但眼下天色已晚,只怕你站在此處也要惹人非議。還是早胸去的好。”
王粲一哽,知道這是善音好意提醒,想想只得無奈告退,去想別的法子了。而善音進了寢宮,卻是很快見到了承平。
“平大總管,這回可能得您出手,救那祝姐兒一條性命了。”
承平似有些詫異,“太后果真動了殺心”
善音點頭。神態焦急,“可那個姐兒,無論如何不能死在太后手上!”
仁壽宮中,沐太后呆呆的坐了許久,忽地就怔怔掉下眼淚。
她真的很不好,她是小雞肚腸的惡毒婦人,她活該這輩子沒人愛么
可她不服!
她知道高稷不愛她。可夫妻那么多年,她一直都很努力的去愛他,去做個好妻子,好媳婦,好母親,可——
為什么他臨終的時候,唯一的請求是要帶上那副畫
唇邊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沐熙華啊沐熙華,難道你還能自作多情到認為他是想永遠的記住你
不可能的。他想帶走那副畫,只是因為那副畫上有她。
可她當然不會給他。
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只要高稷是她的丈夫,她就絕不允許他的身邊有別的女人,一張畫也不可以!
可是,她管得住他的人,管得住他的心么
他的心里,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不由得一陣悲從中來,獨坐在華麗大殿中的太后娘娘瞬間淚流滿面了。
天牢。
一個小小的身影抱成一團。縮在角落里。
墻壁上昏暗的油燈照出光怪陸離的斑駁黑影,血腥、發霉、酸臭甚至屎尿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越發顯得陰森可怖。
一只老鼠吱吱叫著,從陰影里鉆出來,似是并不怕人一般往那個小小的身影接近。它聞出來了,這是塊鮮肉,那能不能過去咬上一口
這只老鼠猶豫著,另一只膽大的老鼠沖了出來。可是,當它奔到女孩跟前,卻被一團小小的火球包裹住了,瞬間變成一塊黑炭。
那只老鼠嚇壞了。都忘了要跑,直到那人抬起冒火的眼睛看著它,它才象是被突然解除魔咒一般,轉頭就跑。
可還是晚了,又一團火球落在它的身上,瞬間將它也燒成了一塊黑炭。
壞老鼠都該死!可壞人呢為什么她還能坐在那樣高的位置上欺負人
念福憤怒,不平,更覺得各種委屈與不甘心!
可是,自己再生氣又有什么用不是一樣被關在這樣陰森恐怖的大牢里,還要被老鼠欺負
那滿腔的怒火忽地象漏了氣的皮球般泄去,小小的肩膀垮了下來,念福忽地覺得一陣無力,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有幾分落寞,有幾分難過。
夜色凄清,呵氣成霜。
忽地頸上一涼,是又下雪了嗎高高的狹小天窗看不清外面的場景,只有偶爾漏進來的一點穴,才讓人知道外面的風云變幻。
在令人窒息的靜默中坐了一會兒,念福開始想家了。
不管是破園,還是懷安鎮的家,哪個都想。
她想靠在歐陽康的身邊,跟他說說自己受過的委屈,她想抱著她家的小狼崽子,揪著它的耳朵告訴它下回自己受苦,一定要來幫她打架。她也想跟蕙娘還有姥姥姥爺說,她曾經很威風的跟太后吵過架……
可是,她還有機會說嗎
一滴淚,毫無征兆的就這么砸了下來。落在她的手背上,熱熱的,又轉瞬冰涼。
就好象她此刻的心情。
吵架是很爽,可是吵完了呢有意思么
半點都沒有。
念福甚至開始后悔,為什么自己不老實一點,嘴甜一點去討好太后。那樣的話,說不定她就能饒過自己。她就能回家,能見到蕙娘,見到歐陽康,還有那么多的親人。可是,她為什么要賭那一口氣
太后,這是要殺她了吧
念福有點怕了。
雖然經歷過一次死亡,可她還是怕。上次的死,她直接到了這里,并沒有太多的痛苦。可這次,太后會怎么折磨她
嘩啦啦一陣金屬鎖鏈相撞的刺耳聲響,是鎖被打開,有人來了。
牢頭提著飯進來,“吃吧。”
念福已經不知道餓了,可還是順從的把食盒打開,可是在看到里面的精美菜肴,還有月餅時。她愣住了。
牢頭看著她,微微笑了笑,“柴大爺讓我來問你,現在愿不愿意受他這個人情。”
念福長久的沉默了,然后,她再一次搖了搖頭。
她想活,可她不想活著做柴榮的傀儡。那個人是魔鬼。跟魔鬼做交易,有可能下場比死更慘。況且,她還有歐陽康,還有杜叔,還有破園里那么多的人,她要相信大家,他們會想法子救她的!
還有。她心里不敢說,可她想到了那個人,對她最溫柔的大叔。他要是知道自己落到這步田地,他會來救自己的吧
牢頭又道,“柴大爺說,這可是最后一個機會了。要不是你師父那樣求他,他不會答應的。”
既然下了決心,所以念福還是搖了搖頭,“拜托你轉告柴大爺,如果我死了。請他放過我師父,給他一個安度晚年的機會吧。如果他想要什么菜譜,我可以現在就寫給他。”
牢頭有幾分詫異,再看她一眼,忽地壓低了聲音,“你有什么話想帶給家里的嗎我是碧蓮的舅舅。”
念福詫異了,牢頭溫和笑道,“方才那個是收了錢的人情。這個是自己人的人情。”
念福有瞬間的激動,可是又很快平靜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兒,她告訴牢頭。“如果我死了,告訴歐陽康,替我收尸,他知道應該把我葬在哪兒。然后讓他告訴我娘,就說我找著我爹了,只不過爹爹是大戶人家,不肯認她,我想將來過得更好,只好跟著爹爹走了。欠她的養育之恩,我下輩子會來報答的。”
如意居。
得到念福回話的柴榮頗有些意外,“都這情形了,她還是不肯答應”
祝四霖老淚縱橫的給他跪下,“大爺,求您發發慈悲,救救那丫頭吧,要我怎樣做牛做馬都可以!”
柴榮不耐煩聽他啰嗦,讓人把他拉了出去,皺眉沉思,那丫頭究竟是有脫身之計,還是傻的哪怕是假裝答應自己,先保住性命再說啊,干嘛要這么倔呢
而破園,收到念福回話的歐陽康卻是青白了臉。
“她就說這個了”
阮大虎點了點頭,一臉黯然,“聽碧蓮她舅舅說,義妹好象跟太后鬧了些不愉快,眼下的情形,只怕不大好……”
那可怎么辦
正在此時,就聽人道,“侯公子回來了!”
這是大家的最后一個希望了!所有的人眼里的光都亮了起來。可在侯方裕看到失魂落魄走進來的樣子時,又黯了下去。
“怎樣”歐陽康沖上前,一把抓住了他。帶著最后一抹希翼,和最后一份不死心。
侯方裕難過之極的搖了搖頭,“不在。平國公不在西山。”
“他……他怎么會不在”
不知道。侯方裕幾乎是一口氣都不停的趕到了西山,可平國公就是不在。國公府也有管事去找他了,說的是同樣的事。可下人們說他出門了,出向不明,想聯系也沒法子!
“這樣啊……”歐陽康喃喃自語般的說了幾遍,忽地就平靜下來,告訴阮大虎,“麻煩大哥去跟嫂子舅舅再說一聲,祝姐兒的話我都記下了,讓她放心。以后她娘她姥姥姥爺就是我的親娘我的親姥姥姥爺,我會好好侍奉他們一輩子。然后,說我會等她。”
等若是人都死了,他還要怎么等
可念福聽懂了這個話,有不爭氣的眼淚悄悄落下。
歐陽康想說的是,不管是今生還是來世,他都會等著她,等著娶她。
可老天爺何其不公她為什么要一直等上輩子是這樣,這輩子又是這樣!唯一不同的是,上輩子她是留下的那一個,而這輩子她得先走了……
昏黃的油燈下,女孩抱著自己的雙膝,把臉埋在膝蓋上,小小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悄聲嗚咽著,令人心酸。
遠遠的,這嗚咽似是長了眼睛一般,直直的扎進某個人的心里,忽地將他驚醒……
(有三更,有蘋果公)
,!(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