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來只是一件小事。尋常百姓會有爭端,這文武百官也是人,偶爾撕破一下臉皮的事也是有的,本來該軍法從事的軍法從事,該當御使彈劾的便彈劾,幾日功夫,大家各找各媽也便是了。
可是朱棣很敏銳地感覺到,事情沒這樣的簡單,內閣和五軍都督府的動作未免也過激了。
雙方圍繞著這么一件‘小事’,似乎已有撕破臉皮的征兆。
若是再往深里想,就更是不簡單了。
朱棣見了奏報,卻是冷哼一聲,將這奏報丟在了地上。
他慢悠悠的瞇著眼,一副打盹狀,慢悠悠地道:“漢王近來如何了?”
這紫禁城的暖閣里,侍駕左右的,乃是閣臣楊士奇。
楊士奇本是落在了中軍,也就是前幾日,才隨浩浩蕩蕩的大軍回到北京。如今眼見這北京城無恙,稍稍放了心,可是旋即又聽聞是趙王和郝風樓立下了赫赫功勞,心里卻不知是在思量什么,這兩日總是有點兒心神不寧,他似乎預感到什么,卻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只覺得近來朝野暗波涌動,因此多了幾分謹慎和小心。
聽了天子突然問起漢王,楊士奇忙道:“陛下,漢王近來,據說還算本份。”
他在朱棣的跟前負責文書的工作,所有的奏書都需從各地匯總到他的手里,所以對朱棣來說,楊士奇便是他的眼睛和耳朵,楊士奇只沉吟片刻,又補上了一句:“不過廠衛那邊似乎也有一些消息,說是漢王近來有書信頻繁送去京師。似乎……似乎……交往過密了一些。”
朱棣只是淡淡地點了一下頭,才不露聲色地道:“朕看,是該回京了,總是留在這里也不是這么回事,傳旨下去。再過幾日,朕擺駕回宮,隨扈人員,幾千即可,不要大張旗鼓,哦………叫人傳書漢王府。就說朕對漢王頗為掛念,讓他在沿途候著,朕要見他一見。”
天子的心思,楊士奇倒是有點猜不透了,他連忙應下。自去準備和籌措不提。
京里的事,郝風樓也略知一二,對于此事,郝風樓覺得這背后似乎潛藏著什么,不過這東西暫時和自己無關,想到在大鬧京師一通再‘衣錦還鄉’,心里卻是有不少期待。
當年出走的時候,郝風樓是‘罪臣’。而現如今卻已是大明朝萬眾矚目的大功臣,以這樣的面目回到京師,卻是不知那太子殿下會如何感想。
不管怎么說。這北京似乎也沒什么可呆的了,郝風樓亦是準備了行裝,準備回程。
朱高燧對北京是有實實在在的感情的,即將離別,不免有幾分唏噓,觸景生情之下。心里生出諸多惆悵,長吁短嘆一番。便乖乖帶著一支前隊先行出發去了。
鑾駕已是動了,浩浩蕩蕩數千兵馬。鮮衣怒馬,聲勢卻也了得,除了拱衛天子的近衛親軍,又有四千人分別擔負前哨、左右兩翼和殿后的職責。
郝風樓隨駕在天子跟前,位處中軍,不過沒有天子召喚,卻也不能去見駕,好在這中軍的膳食極好,每到一地,都有當地官府送上新鮮時蔬、酒肉之類,這天子出行,即便再如何重申不可鋪張,可是鋪張這東西終究沒有具體地數值來衡量,何謂鋪張,誰也說不清,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費盡了心機供奉上東西來,難道還能砍掉他的腦袋不成?
自然,這些東西,天子進用的不多,倒是便宜了伴駕的這些吃貨。
有時候,楊士奇在沿途也有一些公務尋上門來,無非是問一些駐地的事,或者陛下有什么口諭要傳達,這位楊大人一向謹言慎行,和郝風樓刻意保持距離,卻絕不顯得傲慢。
等到登上了船,雙方的接觸就變得多了,因為二人作為隨駕的大臣,都在天子的坐船上,抬頭不見低頭見,郝風樓見他每日滿腹心事,不免偶爾與他說幾句話。
這船隊已到了山東的地界。
郝風樓和朱高燧正在艙中對弈,朱高燧這幾日實在是百無聊賴,只得收起性子,免不了向郝風樓討教棋藝,偏生郝風樓其實也是半桶子水,平時和自己恩師或者周司吏下,總是輸得多贏得少,好不容易來了個冤大頭,自是歡迎之至。
二人正殺得不亦樂乎,楊士奇卻是到了,這位不茍言笑的學士一來,郝風樓和朱高燧倒是不敢怠慢了他,朱高燧朝他招手:“楊大人,快來瞧瞧……”
楊士奇卻是板起臉,道:“陛下有口諭。”
一聽口諭二字,二人不敢等閑視之了,連忙站起,道:“陛下有什么口諭?”
楊士奇到了這里,不禁苦苦一笑,深深地看了朱高燧一眼,慢悠悠地道:“陛下要交代趙王殿下和郝大人一個差事……”
漢王轄地青州,距離濟寧府有百里的距離,這濟寧府乃是孔孟之鄉,下轄曲阜,因而也算是讀書人聚集的地方。
朱高熾自從就了藩,對這濟寧是素來深痛惡絕的,他在青州呆得百無聊賴,卻又不敢不規矩。
不過這些時日,朱高熾的運氣卻是來了。
先是自己的泰山緊急地抵達金陵,節制了五軍都督府,與此同時,許多傳聞之中似乎都有父皇近來惡太子的消息,這些事雖是捕風捉影,卻未必是空穴來風,仔細一琢磨,朱高熾便曉得,這想來,極有可能是父皇對那皇兄不甚放心了。
念及于此,那本是萬念俱焚的朱高熾不由心中熱乎起來。
自己……似乎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父皇……終究還是寵溺自己的。
于是乎,朱高熾這些日子里,心情很是愉快,等到北京大捷,朱高熾不由覺得可惜,可惜自己不能隨駕出征,錯過了這一次表現的大好時機,正在他為之扼腕的時候,天子的旨意卻是來了。
命漢王赴濟寧,準備迎駕。
聽了這消息,朱高熾滿是振奮,整個人都身輕如燕起來,他二話不說,立即啟程,在這濟寧府足足等了十幾天,這才有消息報天子的鑾駕要到了。
對朱高熾來說,這無疑是個信號,而這個信號對他來說,關系重大。
此時他日盼夜盼,就盼著能和父皇說說話,能和父皇訴說衷腸,只有如此,才有機會。
今日一清早,他便帶著護衛趕到了碼頭,會同濟寧的知府人等在這兒守候。
天氣有些冷,因是大清早,所以水面上升騰起了一層薄霧,曙光已經露了出來,天剛破曉之際,朱高熾穿著一身蟒袍,心情還算不錯,與隨來的太監閑聊著。
正在這時候,那薄霧之中終于出現了大船的輪廓。
朱高熾不禁大喜過望,連忙上前幾步,再走幾步,就要走出棧橋,落入水中了。
可是他渾然不覺,緊緊地盯著那數艘大船拱衛的一艘樓船,整個人激動不已。
大船終于靠岸停泊了,有人放下了舢板,緊接著,便有人下了船來。
為首的一個,乃是自家的親兄弟朱高燧,另一個便是郝風樓。
對此,朱高熾并不奇怪,連忙上前,笑嘻嘻地看著朱高燧道:“三弟,父皇在哪里?”
朱高燧笑吟吟地看著他,熱絡地上前,拉住他地手道:“二哥,許久不見……你……消瘦了。”
朱高熾這些日子不好過,確實消瘦了不少,以至于顴骨上沒什么肉,臉頰帶著些凹陷,不過他卻是渾然不在意,猛地想起自己只顧著父皇,卻忘了這個兄弟,于是笑吟吟地道:“這個……無妨,倒是你,在北京立下大功,哈……果然是我的兄弟。”他又看了郝風樓一眼,朝郝風樓點頭致意。
不管怎么說,他能有今天,若不是郝風樓的幫忙,只怕早已人頭落地了,哪里還能活到今日,更別提什么東山再起了。
郝風樓只是笑吟吟地看著朱高熾,并不說話。
兄弟二人許久不見,自然有許多話說,寒暄了良久,只是朱高熾卻有些心神不屬,隔三差五朝那大船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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