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何柔娘出閣的日子,她起來的很早,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喂豬,在農家最先吃早飯的從來都不是自家人而是豬圈里的兩口肥豬。
豬食倒進食槽,見兩口肥豬吃的香甜,何柔娘也非常的高興,兩口豬已經很肥碩了,到了年跟前就可以宰殺了,自家留半頭,再把給父親辦喪事借用五叔家的半頭豬還掉,還能賣掉一口。
最少一貫三!
柔娘在心底暗暗歡喜。
提著木桶回家,遠遠地就聽見院子里嘩嘩的掃地聲,柔娘嘆了一口氣推開院門,身體單薄的弟弟正在打掃院子。
何壯見姐姐回來了,就停下手里的掃帚道:“你不用急著出門,我昨夜已經把王家的那門親事給退了,彩禮銀子也拿回來了。
你要是真的喜歡劉屠戶,想嫁人可以,今天給我收拾的漂漂亮亮的出門,嫁妝我已經給你備好了,比不上梁家和彭家那么大氣至少不丟人,兩個樟木箱子還是能裝滿的,你不要臉面,何家還要臉面。”
柔娘大吃一驚,拉住弟弟就厲聲喝問:“你真的把王家的親事給退了?那是爹爹親自給你定的親事,你怎么亂來啊?”
何壯眼淚流了下來,掙開姐姐的手一屁股坐在門檻上道:“那門親事是不錯,可是沒道理把你攆出去吧?
什么叫做只嫁獨苗?貪錢貪的忘了仁義孝悌這門親事還要他作甚?這樣人家的女兒娶過來會遺禍三代的,何家就剩下我們兩個了,爹爹在雁門關努力作戰就是想為你掙一份看得過眼的嫁妝,如今人沒了。錢倒是回來了,這些錢都是爹爹拿命換來的,咬一口都是血,這份錢我一個人用不下去,分你一半是必須的。爹爹如果在天有靈也會答應的。”
“不成!”何柔娘尖叫一聲扔掉手里的豬食桶子就打算沖到王家去,這門親事無論如何也不能斷掉。
“別費勁了,我昨晚把話說絕了,這輩子就算是光棍一條也不會娶王家的閨女。姐,你別忘了,你弟弟是從鷹巢回來的主。知道該怎么和別人決裂。”何壯重新撿起掃帚笑了一聲又道。
“如果不是因為我身子骨差,三項體力考核過不去,我這時候早就進了少年軍了,起始職位就是院虞侯,按照咱家的家世。你就算是嫁給成都城的讀書相公都算得上門當戶對,何至于嫁給一個屠戶?”
“閉上你的臭嘴!從今天起拴住就是你的姐夫,你再敢一口一口一個屠戶的叫小心我抽你。”
何壯嘿嘿笑道:“也是啊,拴住一年看咱家的豬八十次,天知道是看豬還是來看人。”
何壯見姐姐羞臊的說不出話來,呵呵笑著繼續打掃庭院,今天來家里的人多,門面要緊。
柔娘有些茫然。這個從小就被自己看著長大的弟弟今年只有十四歲,從鷹巢回到家才不過十個月,剛回來的時候一言不發。整個人像個木頭一樣的木訥,誰都認為這個小子已經完蛋了,沒想到他在不聲不響中就已經干出了退婚這樣的大事,看樣子好像把這事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匆匆的進了里屋,自己的屋子里果然有兩個樟木大箱子,掀開之后。發現里面裝滿了綢緞和各色布料,取出布料。箱子底下鋪著厚厚的一層銅錢,兩個銀燦燦的銀鋌子就撂在上面。小戶人家四五十貫的嫁妝確實算的上豐厚。
原木制作的桌子上放著一整套胭脂水粉,一面碗口大小的銅鏡支在桌子上,整個屋子都彌漫著脂粉的香甜味道。一個半人高的木桶里裝滿了半桶水,里面還有一些花瓣飄在上面,也不知道這個小子是從哪學來的這一套。
“趕緊洗澡啊,天亮之后五嬸她們就會過來幫你絞面,開臉,梳頭發,嫁衣還要等一會,我送去八娘那里繡金線去了,八娘說誤不了你的好時辰。”
弟弟不急不慢的聲音從窗外傳進來,少年人特有的公鴨嗓子還沒有褪去,但是聽起來卻是那么的讓人踏實。
柔娘把箱子里的銀鋌子取出來,用一小塊絲綢仔細的包好,從床背后的墻上抽出來一塊磚,哪里就出現了一個洞,取出一個小小的包裹,把銀鋌子小心的放進去,回頭看看箱子里的銅錢,又捧了幾捧,用麻布包好一股腦的塞進洞里,弟弟的身子骨差,多留些錢總是好的。
小包裹里只有三錠一兩的銀元寶,還有一張交子,柔娘把交子裝在一個竹筒里塞進了墻洞,這東西需要保管好被老鼠吃了那就恓惶了。
黃黃的,厚厚的一層銅錢頂上散落著三錠銀元寶,銀元寶的周圍散落著十幾塊碎銀子,很好看。
柔娘滿意的拍拍手,就合上箱子,擔心水涼了,就拴好門窗,解衣洗澡。
躺進澡盆,柔娘發現水里香氣撲鼻,仔細的聞聞居然是桂花的香氣,這個混蛋竟然把桂花油倒澡盆里了。
黃澄澄的豬胰子一看就是軍中的產物,厚實,古樸,這該是弟弟從鷹巢帶回來的,擦在身上滑膩膩的,一想起今晚就要和拴住那個笨蛋睡在一張床上,柔娘沒來由的全身通紅。
外人知道什么,都以為自己被周家退親了就是一個可憐人?柔娘想到這里就想縱聲大笑。
也不知道是誰以為讀書的周家三郎就比殺豬的拴住好的?一個二十歲了還要靠家里供養的廢物連錦江書院的書生都不是的人,如何與十四歲就頂門立戶,操持家業贍養祖母和寡母的拴住相比?
都說讀書人高貴,柔娘認為應該不是所有的讀書人都高貴,真正高貴的讀書人自己見過,蜀中的大學問人蘇洵先生在甲子營的時候,每日的飯食就是自己母親操辦的,自己也見過蘇洵先生幾次,只要拿蘇洵先生的樣子和周家那個三郎做一下比較立刻就能明白周家三郎到底是不是一個讀書的料。
如果周家三郎是讀書的料,自己去周家吃苦,侍奉都是應該的,可是自己偷偷的看過周家三郎,一個把人家散落的銅錢都能踩在腳下假裝沒看見的人,柔娘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嫁的好。
自己父母雙亡,只有一個未成年的弟弟,沾染上這樣的無賴人家不會有什么好日子過的。
自己這些年挖藥,制藥,給傷兵配藥,積攢下來的錢并不少,即便是沒有弟弟資助,自己也能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甲子營的閨女不都是這個樣子的嗎?
澡盆里的水漸漸涼了,柔娘的心卻變得火熱,門外面已經有婦人說笑的聲音,不用說這是弟弟請來的一些嬸嬸和嫂子準備為自己開臉的,自己的婚事終于要開始了,嫁給拴住是自己早就有的想法,周家退親自己只有歡樂而無絲毫的悲傷。
豬的慘叫聲把柔娘的美夢驚醒了,她吃了一驚,赤條條的從澡盆里站起來,一面擦拭著身體,一面咒罵道:“這個小混蛋要干什么?他要殺豬?這兩頭豬早就安排好用處了,小門小戶的誰家嫁閨女還要殺豬?
即便是要殺,也讓拴住下手啊,不相干的屠戶過來是要收錢拿豬尾巴的……”
剛把大門打開,一群婦人就嘻嘻哈哈的擠進門,張家的嫂子在柔娘的頸項間深吸一口氣大笑道:“好香的新娘子!”然后就有一大群亂七八糟的婦人趴在她身上聞,嘻嘻哈哈的就把手忙腳亂的柔娘給架進了屋子。
“豬,他們在殺豬……”
“閉嘴,什么豬?你今晚才是一頭要被殺掉的豬,哈哈,還是被屠戶殺,哈哈哈……”
張方平好像就沒有變過,依舊喜歡捋著大胡子喝茶,自從他進了甲子營就一句話都不說。
“老張,你倒是說話啊,悶葫蘆嘴算怎么回事?”
張方平嘆了口氣道:“你都叫老夫老張了,老夫還有什么話說,往日的皮猴子如今又是封侯,又是拜將的,還他娘的是大學士,我這個成都知府轉了老大一圈子又成了知府,你讓老夫說什么啊?”
云崢笑道:“這時候天下能亂,蜀中可亂不得,陛下就是仰仗你老大人的鐵腕手段整治蜀中呢,重臣就該重用,這是正得其時啊,如何能計較小小的官位得失,我不是也被捋的一干二凈了嗎?”
張方平哼了一聲道:“三進三退可得王,你云長生志向遠大,老夫如何能跟你比。
先說好了,你練兵歸練兵,但是有一條你一定要遵守,軍隊北不得過榮州,東不能進瀘州,西不能過夾江,至于南面,隨你去折騰。”
云崢恨聲道:“打算把我關起來?”
張方平笑道:“猛虎入群山,不是正合你的意嗎?你看看,老夫幫你想的何其的周到,豆沙關一帶是你的地盤,陛下不知道老夫難道還不知道?那里是進入大理國的要道,五尺道就在那里,狄青的商道也在哪里,老夫不好插手你們軍方的糾葛,你自己去管理,只要不把官員殺掉我就隨你。
擔心你練出猛士來沒地方用兵,特意給你把西山野川諸部留給你,現在那些吐蕃人都成禍患了,你練好了大軍總要有一個試刀的地方,那里的人又野蠻,又彪悍正好當你的磨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