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緣

第090章 人爭一口氣

黃老爹惱羞變成怒,兩眼充血,呼哧喘氣。

馮長順仿佛扒光了他的衣裳羞辱。

若心里有愧疚也還罷了,然他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

就好像林里正說的,真正的惡公婆怎會像他們這樣?他們不過是山里人,老實的很,就算有點偏心小兒子,那也不算什么大事。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

這樣當著人羞辱他,這門親沒法維持了。

他怒極了,反而平靜下來,哈哈笑道:“好的很!親家算賬這么精細,我們高攀不起,就請把馮氏領回家去吧。這樣的兒媳婦,我們黃家要不起。”

馮長順愕然愣了下,很快也冷笑道:“好!我這就領著閨女走。哼,不是我夸口:三個月,以三個月為限,我閨女照樣嫁人;我要睜大眼睛瞧好了,瞧你給你老實兒子找個什么樣的賢惠媳婦家來。”

他口氣如此強硬,原是有備而來,做了最壞打算了。

原來,當年馮氏未嫁時,就有個沈家的上門求過。馮長順嫌人家五個兄弟太多,將來兄弟妯娌不好處。恰好進山認識了黃老爹,心想黃家人口簡單,一個閨女已經出嫁了,只有兩個兒子,再說山里人老實,想必日子會好過。于是就把馮氏嫁給黃老實了。

誰知完全跟他想的不一樣。

前年,那沈家的老三死了媳婦,帶一個小子過日子。他老娘因聽馮婆子回家說起閨女在婆家受氣,就開玩笑說,要真過不下去了,就接回來嫁給她兒子,還好呢。

也并不是這一家,附近還有好幾個喪妻的。

這種人,大多拖著幾個娃兒,除非特別有財勢,想要娶個黃花閨女,當然難的很。只能找寡婦。

市井小民,不像大戶人家規矩重,對名節看得就淡些。只要規規矩矩的,托媒牽線,寡婦再嫁、鰥夫再娶,都是為了找個依靠,沒人會覺得有什么。

所以,馮長順這回下定決心來的:若黃家還這樣對他閨女,說不得他就狠心不管外孫女了,把閨女領回家再嫁。——人家爺爺奶奶都不憐惜孫女。他操心個什么勁!

也因此。兩親家吵著吵著。都把絕情的話扔了出來,驚得一屋子人都呆住了。

愣了一會,紛紛出言勸阻。

那兩人哪里肯聽,一個要兒子休妻。一個要閨女棄夫。

黃老實慌得“撲通”一聲朝著老爹跪下,苦苦哀求道:“爹,別叫雀兒娘走。”

黃老爹毫不憐憫,冷笑道:“沒出息的東西!離了人家你就沒法活了?你沒聽見,人家等著回娘家嫁人呢。稀罕你這老實坨子。嫌棄你爹娘兄弟拖累她過好日子呢。”

馮氏等人也聽見鬧了,從廚房趕來。

她聽了黃老爹的話,眼前一黑,手扶門框方才站穩。

黃老爹見她那神情,顯然是不愿意被休的。心里更得意,一個勁地催促林里正,請他居中見證,寫一份休妻文書,雙方摁手印。

泉水村。也就林家有人識字。

黃大娘本就恨極了馮氏,也在旁添油加醋。

總之,老兩口今天一定要休了大兒媳,全不管大兒子磕頭苦求;至于兩孫女,有娘沒娘一樣長大。

馮長順絲毫不懼,冷笑著對馮氏道:“都怪爹瞎了眼,把你嫁到這樣人家。今兒就跟爹回去。咱們擦亮眼睛看好了:看黃家娶新媳婦,養大孫子,天天弄好東西孝敬公婆和兄弟。”

馮氏身子一軟,順著門軸就滑溜在地。

她望著馮長順,嘴唇抖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杜鵑和黃雀兒手拉手站在門檻外,看著屋里這場鬧劇。

黃雀兒嚇得瑟瑟發抖,緊緊抓著妹妹的手,眼中凈是恐懼。

杜鵑則氣得胸口鼓脹。

身為獨生子女而又長在都市的她,是怎么也無法理解這種鄉土家庭的倫理觀念和瑣碎紛爭的。

她死也想不通:她一家人招誰惹誰了?

怎么外公和爹就為了爭一口氣,非要爹娘分開?

雖然生氣,她還真哭不出來。

她笑慣了的,又不傷心,哪能說哭就哭呢。

馮明英也不料有這變化,也怔住了。

忽然身邊有個聲音道:“把杜鵑和雀兒帶走。”

她轉頭一看,原來是任三禾,正滿面寒霜地看著屋里。

她也擔心兩外甥女,于是點頭,低聲哄道:“雀兒,跟小姨去外邊。大人的事,讓他們說。”

杜鵑卻甩開她的手不聽,牽著黃雀兒走到黃老實身邊,脆聲問道:“爹,這是腫么了?”

黃老實傷心道:“爹……也不曉得怎么了。”

見兩娃兒來了,屋里忽然安靜下來。

杜鵑又委屈地問道:“怎么我好聽話的,小寶哥哥要把我推下水淹死;爹和娘也好勤快干活的,爺爺要趕娘走,外公要帶娘走。爹,我們做錯了什么事?我們招誰惹誰了?”

她再也顧不上別人怎么想她了,就把這話質問出來。

她不說,難道指望黃雀兒說?

別說黃雀兒了,就連黃老實和馮氏也未必能說得出來。沒見兩人都在哭嗎!

聽了杜鵑的話,馮長順和黃老實都一滯。然互相看了一眼后,各自冷哼一聲,馬上又恢復冷漠的表情。

黃老實卻放聲嚎哭起來:“閨女呀!爹不知道哇——”

說著,一把摟住兩閨女,抱頭痛哭。

杜鵑聽著他“哈哈”的哭聲,十分的無語:這老實爹,連哭也跟人不一樣,怎么覺得他在大笑呢!

黃老實是真傷心迷茫了。

他原本就是個遲鈍的老實人,每日唯知干活、吃飯、睡覺,加上黃雀兒又膽小,不敢在他面前撒嬌,所以他不甚有兒女心腸。

可自從杜鵑會說話走路后,滿院子就見她跟蝴蝶一樣飛來跑去,早晚爹長爹短、圍繞膝下;連帶黃雀兒也變了,見了他都嬌聲嫩嫩地喊爹,端茶遞水、有好吃的也留著孝敬他。

老實爹就變得柔情起來,感情豐富起來。覺得這日子跟以前不一樣了。

在外干活回來,只要聽見兩閨女喊爹,他心里就說不出的甜蜜歡喜,老高聲音答應,嘴巴咧得跟荷花一樣。

等進了門,就著乖巧的閨女打來的熱水洗臉,渾身疲倦更是一掃而光;再等媳婦端了飯菜上桌,一家人有說有笑地吃飯,他便樂得找不著北了。

飯后,杜鵑叫他干嘛就干嘛。特別好使喚。

可是。這日子好好的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杜鵑看了看外公和爺爺。便對黃老實道:“爹,別哭了。等娘走了,我們找魚姐姐去。”

黃老實愣住了,眨巴兩下淚眼。“魚姐姐?”

“嗯。”杜鵑十分肯定地說道,“就是河里呀!魚姐姐待我可好了。我們跳到河里去找魚姐姐,就沒人罵我們了。”

黃雀兒十分相信妹妹,忙跟著點頭。

黃老實嚇得又大哭起來,“閨女呀!你這是要尋死啊!什么魚姐姐!你哪能回回有那好運氣……”

杜鵑天真地說道:“死了就死了。跟魚姐姐在一塊,就沒人罵我們了,也沒人管我們了。”

眾人聽得驚悚不已,心里涼颼颼的。

所謂的“美人魚”任三禾頓時臉色煞白。

馮氏再也忍不住了,也撲過來抱住兩閨女放聲痛哭道:“娘陪你們。咱娘兒們一塊跳河。”

杜鵑禁不住要鼓掌。娘這話說得太及時了。

黃雀兒終于被這情景感染,仿若大難臨頭,也哭了起來。

就杜鵑沒哭,她嚎不出來呀!

要是干嚎的話,很容易被人看出來。

索性裝作一副小兒懵懂無知的模樣。反而更叫人心疼。

林春雖然不知“休了”是什么意思,但看著屋里這情形,直覺杜鵑又倒霉了。他急得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不知該罵誰,又該怎樣幫助杜鵑,因此憤怒不已,小臉上神情十分猙獰。

九兒卻不管是非情由,他看見杜鵑一家哭著跪在馮長順和黃老爹面前,因此朝他們罵道:“都不是好人!”

林大頭見兒子那模樣,慌忙朝林大猛使眼色。

林大猛得了示意,咳嗽一聲,對爹使眼色。

林里正便重重地一拍桌子,張口罵道:“畜生!你們都不是人!這是要逼死這一家子,是不是?瞧著兒女家破人亡,你們當爹娘的就好過了?”

一位村老道:“不錯。鬧得太過了!回頭家破人亡,兩家都不落好。”

馮長順啞然,一句話也回不出。

黃老爹更是一句話回不出。

黃大娘想說話,看看抱頭痛哭的兒子和孫女,張張嘴又閉上了。她再次發現,只要杜鵑攙和的事,總能讓她憋屈到胸悶。

林里正高聲對黃老爹道:“你大兒子已經單門立戶過日子了,這家的事就該他自己做主。馮氏也沒犯大錯,雖然前兒罵了幾句,那也是沒找到閨女急的。今兒當著人也跟你們老兩口子磕頭認錯了。你憑什么休她?”

說完,又轉向馮長順:“嫁出門的閨女潑出門的水。你手伸這么長,都管到閨女婆家來了?”

任三禾忽然問林大猛道:“逼死孫女什么罪?”

林大猛“啊”了一聲,腦子一轉,便冷笑道:“不是砍頭就是流放。還能好得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但任三禾的提點他當然不會放過,因此威脅起來。

黃老爹和黃大娘臉色就變了。

林里正又對黃老爹冷笑道:“這休妻不是你想休就休的。馮氏沒犯大錯,你要休她,難道就沒王法了?”

這兩天忙,一個字沒寫,今天就一章。明天會想辦法補齊的。

qududuc高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