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通云被押解來了,帶著重重的枷鎖,跪在堂中。
蕭家鼎卻沒有開口,看了劉縣令一眼。意思是他來詢問。
劉縣令輕咳一聲,威嚴地問道:“罪婦通云,本縣有話要問你,你必須如實回答,不得狡辯,否則,可是要皮肉受苦的!”
通云點點頭。沒有說話。
劉縣令一番恐嚇之后,才問道:“本縣問你,可是你殺死了你的親親姑姑,青風庵的主持智賢師太?”
通云搖頭道:“不是貧尼殺的。貧尼是姑姑一手養大,情同母女,如何會做那等忘恩負義的禽獸之事?”
劉縣令重重地在扶手上一拍,怒道:“大膽!竟然翻供!來人,大刑伺候!”
蕭家鼎淡淡地打斷了他的話:“劉縣令,這個案子你們已經審完了,現在是錄囚,是我來審理,是否用刑,該由我來決定!”
劉縣令很是尷尬,按理說,他是有官品的朝廷命官,而蕭家鼎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書吏,蕭家鼎應該聽他的,可是現在,蕭家鼎代表蜀王李恪進行錄囚,蕭家鼎說的也沒有錯,這個案子他可以不跟縣令他們商量,直接作出判詞,只要報蜀王李恪簽署就可以生效改判。但是現在李恪在忙著他的側王妃的喪事,沒空錄囚,所以走之前已經吩咐了,由讓萬安縣按照蕭家鼎的意見判處。也就是說,實體的判決,由蕭家鼎作出,而程序上,則作為萬安縣自己發現的錯案進行改判。這是蕭家鼎為什么要跟他們商量的原因。只是,劉縣令為了不改判,竟然要動刑,這就是蕭家鼎不能容忍的了,所以說話也有些不客氣了。
劉縣令忙拱手道:“是是。”
蕭家鼎沒有看他。瞧著通云:“你說說,為什么要翻供?”
這的確不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因為真正的原因是通云誤會了姑姑與人私通,同時懷疑殺死現在姑姑的就是那個人或者與那個人有關,生怕把那個人抓住之后把事情捅出來,污了姑姑的清白,所以甘愿犧牲自己的生命,自認殺人。雖然現在已經證明她姑姑并沒有與人私通,而是已經被王妃秘密處死的側王妃和鐘文博。可是這個事情更不能說出去,連通云都不知道。她只知道私通的不是自己的親姑姑。但是也不能說出來,因為劉縣令他們一定會刨根問底,還是解釋不清楚。
通云原本是不知道該怎么說的,但是蕭家鼎上次來辨認的時候,已經教她該怎么說了。于是按照蕭家鼎教的內容,簡單地回答:“當時我認罪的原因,因為涉及到我姑姑,我不能說,請見諒。但是,姑姑真的不是我殺的。請大老爺明察。”
劉縣令怒道:“這算什么事?什么叫不能說……?”
蕭家鼎橫了他一眼,道:“涉及到親人的事情,只要不是謀反、謀叛的重罪。可以不說。這一點劉縣令不會不知道吧?”
劉縣令老臉有些發紅,他雖然不精通刑律,可是基本的東西還是知道的,包括親親得相首匿這種基本的原則。便閉嘴了。
蕭家鼎對劉縣令道:“通云已經翻供,因為涉及到姑姑又不愿意說認罪的原因。而能夠證明她有罪的證據又都被推翻了,證明她沒有作案時間的證據又比較充分。所以這個案子不能定罪。我的意見是無罪釋放。幾位意下如何?”
劉縣令等人面面相覷,都不說話了,最后還是劉縣令悻悻道:“既然蕭執衣已經決定,我們還能有什么意見?”
蕭家鼎聽他們這個態度,便不客氣了,冷冷道:“定罪量刑,特別是死刑,那是絕對不能馬虎的,必須要鐵證如山才行!這個案子證據一塌糊涂,你們竟然定下死罪,其中不會有什么貓膩吧?這件事情,我會向蜀王詳細稟報的。”
這一句話,把劉縣令驚得一身的冷汗。案子辦錯了,最關鍵的就是如何認定這個錯誤。如果認定為過失,那不過是影響政績而已,要是認定為故意,那可就是犯罪了!不僅要丟烏紗帽,還會有牢獄之在災!而最終如何認定,很大程度上決定于蕭家鼎怎么向蜀王稟報。現在聽蕭家鼎這話,顯然是覺得他們故意辦錯這個案子,這下子可就慘了。
劉縣令趕緊起身,長揖一禮,道:“下官知錯,這個案子的確辦得太草率,證據都沒有好好的查實,漏洞百出,的確不足以定罪,應該改判。但是,下官等的確不是故意的啊,還請蕭執衣明察啊,在蜀王那里多多美言,我等感激不盡。”
縣尉、司馬等人都趕緊起身解釋,態度非常的誠懇,都承認這是個錯案,應該改判,但是都是無心之過。請蕭家鼎幫忙美言。
跪在那里的通云睜大了一雙妙目,不知道這幾個大官為什么要向蕭家鼎這個小小的書吏低頭賠罪,滿臉討好。
蕭家鼎的順風旗也扯足了,這才把聲音放緩,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既然幾位都認可我的意見,那等一會把通惠的案子商量好了,再一起升堂改判吧。”
案件作出判決,除了民事案件可以直接調解結案之外,刑事案件,那都是要升堂作出裁判的。這是古代判案在形式上的規定。
“好好!”劉縣令忙不迭答應了,偷偷擦了一把冷汗,吩咐先通云帶下去。把通惠帶上來。
看到通惠,想起剛才蕭家鼎所說的,要把這個案子跟通云的一起改判,難道,蕭家鼎已經認定這也是一件錯案?原本已經退下的冷汗,又冒了出來。可是想不到這個案子又什么地方錯的。
蕭家鼎問通惠:“縣衙判決認定,你在白鶴寺出家的時候,跟你現在的丈夫私通,犯了奸罪。你認罪嗎?”
此前蕭家鼎在監獄里已經告訴了她該怎么說這個案子,當下跪在地上哭訴道:“民婦冤枉啊。民婦其實沒有犯奸罪啊,她只是來看望我,我們……,我們并沒有做那茍且的事情啊!”
劉縣令眼睛都瞪圓了,咆哮道:“你說什么?你沒有跟他行茍且之事,又為何要承認你們有奸情?”
通惠委屈地抹著眼淚,說道:“他們問我跟我丈夫當時在寺廟有沒有相好,我說有,他一直想跟我好,我當時因為要出家,所以沒有答應,后來經不住他軟磨硬泡,最后答應嫁給他。”
“你們之間,有沒有什么親密的行為?”
“有……,他親我的嘴,還抱我,再就沒有了。”
蕭家鼎嘴角露出了微笑,插話問:“是嗎?只是親嘴和摟抱嗎?沒有行夫妻之禮?”
通惠大驚失色:“沒有!絕對沒有啊!我那時候還是出家人,怎么可能做那樣的事情?再說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這些,如何能做那樣的事情?”
“那你為什么又承認你們私下里有奸情?”
“沒有啊!我沒有這么說過啊。他們問我是不是私通了,我說是,我以為親嘴、摟抱就是私通呢。所以就承認了。其實我們只是親嘴和摟抱,別的真的什么都沒有做,一直到成親的時候,我都還是黃花閏女。”
“哦?你們在寺廟里相好多久?什么時候成親的?”
“相好了差不多一年之后,我還俗成親的。”
“成親之后,你們多久有了第一的孩子。”
“成親一年之后。”
蕭家鼎轉頭望向劉縣令:“卷宗里所說的私通,究竟指的是什么?是專門指的夫妻之實,還是包括了沒有夫妻之實的親熱行為?”
劉縣令頓時傻眼了。
蕭家鼎仔細看過通惠的案卷,所有的案卷材料里都只是寫了兩人私通,至于具體的私通的細節,則沒有寫。這主要是唐朝前期判詞基本上都是注重文筆而不注重案情事實的準確描寫,所以這個案子最關鍵的細節,也就是兩人是否發生了男女關系,只是用一個相對比較含糊的詞語“私通”來描述,而這個詞外延比較寬泛,除了周公之禮之外的男女行為,也都可以包括在其中。而要是沒有咻嘿,那就不能認定為奸罪。蕭家鼎正是抓住了這個空子,讓通惠一口咬定兩人只是親嘴摟抱,沒有咻嘿。而這種事情只有他們兩人知道,要是他們兩人一起翻供,這個案子就可以因為沒有別的旁證而證據不足。
劉縣令也詳細看過卷宗,以前他不太在意判詞里的定性的準確,而只是注重判詞的用語華麗,駢體對仗是否工整,用典多不多之類的表面文章,經過啊蕭家鼎這么一說,才發現這個案子麻煩了,關鍵的定性沒有用詞準確!這就落下了頭痛漏洞,讓人家抓到了話柄!
先前蕭家鼎已經亮出了向蜀王爺告狀的殺手锏,劉縣令也就不敢再多言,偷偷朝承辦的書吏使了一個顏色。書吏知道縣令的想法,縣令害怕丟官罷職,但是相對而言,書吏就要超脫一些,畢竟沒有官職,而且也沒有決定權,就算這個案子最后被認定故意而為的錯案,也不會追究到他的身上去。所以他可以說一些話,蜀王爺不會跟一個小小書吏太計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