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垂手小心翼翼的站在王岳面前,作為王岳和范亨安插在錦衣衛中的低級將領,他很少有機會能面對內廷的兩位大佬,不過他知道,王岳和范亨的心中一定有自己的位置存在。
當初孟津從錦衣衛中被選送東廠,不久便以東廠緹騎名額有限為名被退回錦衣衛中,外人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內幕,實際上短短的幾天時間,孟津的身份便有了巨大的改變,被王岳定為重返錦衣衛的內應人員之一。
孟津顯然是愿意接受自己這個新身份的,無論在東廠還是在錦衣衛中,他充其量不過是一名優秀的緹騎而已,但一旦轉變了身份,他便成了東廠眼中重要的棋子。這種上位的途徑雖然危險,但總比碌碌無為當一輩子被人呼來換取的角色要好,況且范亨也做了承諾,一旦立下大功,便再次向錦衣衛要人,進入東廠之后便可直接提拔了。
只是可惜的是,牟斌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凡是選送東廠之后被退回的錦衣衛旗校一概都沒有機會進入總衙或者是南北鎮撫司這樣要害的部門,孟津也被調入正南坊千戶所做了一名旗校。
對這樣的結果,孟津也很無奈,接觸不到核心的衙門,便不能發揮重要的作用,他也只有耐著性子在正南坊熬下去。一晃三年過去,孟津在充當細作的工作上無所建樹,但卻在錦衣衛的身份上有了收獲,竟然被提拔為正南坊第二百戶所的百戶,負責偵緝之事,午夜夢回之時,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了。
但孟津知道,自己不能有這樣的想法,他時刻提醒自己的特殊身份,因為他知道,任何不忠于東廠的跡象,哪怕只是一丁點的表現,都會毀掉他的一切。而東廠三年來并不責怪他無所作為,反而源源不斷的提供錢財供他上下打點揮霍,這是放長線釣大魚的做法,溫情的背后,更是強大的壓力。
在很多小事上,孟津選擇了不動聲色,這也是范亨特意交代過的,小事毫無價值,反倒容易暴露;但自從新皇即位之后,包括孟津在內的所有安插在錦衣衛和各衙門內部的人員都被告知,所有關于內廷之爭的傳言和消息,乃至上官的舉動都要稟報上來,便是要從如山的消息中尋到各方的反應加以應對。
而孟津也被特意告知,要密切注意和劉瑾關系密切的宋楠的反應,所以孟津雖已經被宋楠排擠出正南坊的權力核心,卻不得不豎起耳朵聽風,不斷的尋找有價值的消息。
“孟百戶,怎地忽然來見咱家,你該去找你家范督主才是。”王岳淡淡的看著面前的孟津,緩緩問道。
孟津拱手道:“屬下覺得這件事該跟王公公說才成,因為屬下覺得事關重大。”
孟津的潛臺詞是,重大的事情我自然是要聽王岳的,跟被人說我都不放心,王岳臉上露出笑容,外界有傳言入耳,說范亨背地里對自己不敬,王岳雖一笑了之,但心頭卻是有些不舒服的,范亨是自己一手提拔的,東廠是范亨主持,但實際上自己在東廠的影響力豈是范亨所能比擬,孟津的話也證明了這一點,這讓王岳心頭挺是舒坦。
“說吧,什么事,雖然不合規矩,但來都來了,咱家便替你轉告范督主一聲也成。”
孟津忙道:“多謝王公公,屬下這幾日發現宋楠有些不對勁,連續七八日選了數百兄弟好像在暗中查什么大案,但所有人口風都緊得很,問不出來任何消息;前日晚間,我的一名心腹灌醉了一名參與的小旗官,才知道他們在查一些人的家產,但具體是什么人,那旗官倒說不出來,只說被上面告知只管按照吩咐辦事,不準多問。”
王岳一愣道:“查家產?這算是什么重大消息?你們錦衣衛不是經常干這種事么?是不是宋楠那廝手頭缺錢了,變著花樣撈油水了,這等事你也拿來說,真是莫名其妙。”
孟津漲紅了臉道:“王公公且聽屬下把話說完。”
王岳有些不耐煩的道:“快說便是。”
孟津道:“今日午后,宋楠召集正南坊中他的一幫死黨們關門商議事情,我命人在旁窺伺,雖然沒聽到他們說話的內容,但出門之時,我的手下聽到第二百戶所的百戶鄭達無意間說了什么‘大明門’什么‘拿人’之類的話,卑職愚魯,不懂其中的意思,但卻又覺得事關重大,故而趕緊來討示下。”
“大明門?拿人?”王岳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胖臉上瞬間變的凝重起來:“你正南坊錦衣衛衙門所轄只是外城三坊,大明門可是皇城,哪有你們去拿人的份兒?”
孟津道:“是啊,屬下也舉得奇奇怪怪的,不過瞧他們鄭重其事的摸樣,密商之后又開始召集所屬人馬,看來有所行動是肯定的了;卑職在想,是不是這個宋楠得了什么人的命令,要在大明門協助拿什么重要人物;屬下將他們秘密查他人家產的事情聯系起來,覺得是不是因為查到了朝中某位大臣貪贓枉法什么的,明日或要在大明門待官員下朝之后拿人?”
王岳皺眉道:“也不對啊,即便是查到朝中大臣貪腐之事,也不該由你們正南坊去拿,而是該上報鎮撫司或者是牟斌那里,由總衙的人去辦;而且你們錦衣衛若拿朝中官員都是需要去刑部領駕貼的,這么大的事情,怎么會沒一點風聲露出來。”
孟津道:“屬下也是疑惑的很,是不是有人怕打草驚蛇,暗中安排了宋楠私自行動,關系太過重大的話,錦衣衛也不是每回都需領駕貼的。”
王岳側頭想了想道:“你可知道他們查他人家產的細節?哪怕是一丁點也好。”
孟津皺眉仔細想了想,忽然道:“我想起來一件事,似乎有十幾名旗校去過京外查案,去的好像是保定府。”
王岳抽了口冷氣道:“保定府?”
孟津道:“是,是保定府,我想起來了,就是保定府,您說咱們正南坊衙門什么時候把手都伸到保定府去了,頗為不尋常呢。”
王岳騰地站起身來道:“孟百戶,你說的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后盯緊宋楠,有什么消息立刻來稟報,咱家還有急事要辦,便不留你了。”
孟津拱手告退,心中迷惑不已,自己雖然不知道宋楠在搞什么鬼,但憑著直覺覺得定有大事發生,所以才來稟報,但看王岳似乎沒放在心上,不過自己該稟報的也稟報了,也盡到了職責,其他的事便于己無干了。
管家帶著孟津出來,孟津舉步往大門口走,管家卻道:“老爺吩咐了,要你從后門出去。”
孟津立刻覺得有些不對勁了,自己來的時候已經很謹慎了,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錦衣衛,豈會被人盯梢,王岳特意叮囑要管家帶自己從后門出去,這是不是太過小心了。
王岳閉目在書房中沉思了一小會,忽然高聲叫道:“來人,備轎。”
管家趕緊過來道:“老爺要出門?”
王岳道:“少羅嗦,更衣,命人去前后門處查看,看看有沒有閑雜人等出沒。”
管家趕緊照辦,王岳穿好衣服時,出門查看的仆役們回來稟報,前后門各處并無異狀,王岳松了口氣,急匆匆出門上了轎子往北而去。
崇教坊一隅,一條小河邊樹木蔥郁,范亨的外宅便在這樹木蔥郁之處,新皇和先皇不同,處理政事也不甚勤力,隨侍的官員們也多了更多的時間,入夏以來,范亨幾乎每日都來外宅過夜,貪圖這林邊河畔的外宅涼爽舒適;今日心情不錯,下午得到消息,明日早朝李東陽將會參奏劉瑾建豹房之事,范亨暗自得意,很期待明日看到皇上和劉瑾吃癟的模樣。
回到外宅中,在院子里擺了酒席叫了東廠的二檔頭三檔頭和隨身的幾名貼身番役喝酒,正酒酣耳熱之時,忽聽仆役來報,說司禮監王公公來訪,范亨嚇了一跳,王岳可從來不來自己的外宅,今晚怎么親自登門來訪了?
狐疑間,范亨趕緊帶著幾名屬下出迎,來到前院,王岳已經站在庭院當中負手而立,身邊空無一人。
“王公公,什么風將您吹來了,入席喝兩杯么?”范亨拱手笑道,幾名手下也上前恭謹施禮。
“叫他們退下,咱家有話要和你說。”王岳頭也不回,冷冷的道。
范亨忙擺手示意幾名手下退走,來到王岳身后賠笑道:“王公公有何事要訓誡?”
王岳聞著范亨口中的酒氣,皺了眉頭,轉頭來沉聲問道:“你在保定府有地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