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一章廷杖聲聲
內閣大院內炸開了鍋,皇上派了太監來傳旨,言明不會應群臣所請誅殺劉瑾等人,只說劉瑾等人雖有過錯,但罪不至死,可加懲戒,但無需興師動眾小題大作。
一句‘小題大作’讓文官們怒火中燒,皇上壓根就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也對群臣的這次齊心進諫抱著一種無所謂的態度,不僅不反思,反而說是小題大做。
高傲的文官們感覺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傳旨的太監一走,眾文官們便有的紅臉叫嚷,有的搖手嘆息,更有的捶胸頓足痛哭流涕,內閣大院中亂作一團。
李東陽謝遷劉健韓文等人也心中惱火,即便是大事化小,皇上也該有個謙恭的態度,而非硬邦邦的派人來傳這個圣旨,更何況圣旨的措辭毫無撫慰愧疚之意,相反確實責怪訓斥的口氣。
“李公,看來皇上是不聽勸了,咱們不能指望皇上會下決心了,這個決心要我等幫著皇上下。”韓文的臉色漲得通紅,胡子也吹起老高。
“韓大人說的對,李公,咱們按照商定好的集體遞出辭呈吧,劉瑾逍遙,是我等的恥辱,這事無妥協的余地。”謝遷臉色白的嚇人,本來心臟就不好,現在更是跳的時快時慢,氣也喘不勻了。
“李閣老,你說個話吧,咱們難道就這么忍氣吞聲不成?”周圍的文官們叫道。
李東陽愁眉深鎖,瘦小的身子也微微的顫抖,但他卻沒有失去冷靜,眼前已經有些人腦子發熱了,完全忘了發動對劉瑾等人彈劾的初衷了,借劉瑾之事向皇上施壓,讓政務重回正軌才是此次行動的最終目的,而非一門心思的跟皇上斗氣,這豈不是違背了身為大明朝臣子的立場和身份。
但此時李東陽已經無法規勸住眼前這些人,只要一句話不對,馬上自己便會成為眾矢之的,李東陽能做的只能是附和,不過他還是決定將激烈的手段放到最后。
“諸位大人,聽老夫一言。”李東陽叫道。
眾人靜下來聽內閣首輔大人說話,李東陽道:“現在遞辭呈為時過早,那是最后的手段,老夫建議,咱們集體去乾清宮外跪諫,君有過,臣有責,別忘了咱們都是大明朝的重臣,總要盡了咱們當臣子的本分,也算是對的住先皇對咱們的隆恩了。”
老成的大臣們明白李東陽的意思,紛紛點頭道:“李閣老說的甚是,咱們不能不盡了本分,若皇上一意孤行,我等再行辭官之事不遲。”
“對對對,咱們這就去乾清宮。”眾人叫嚷道。
李東陽嘆息一聲,喝干了杯中的殘茶,站起身來整了整衣冠,昂首闊步出了公房,院子里的眾大臣們紛紛讓來一條道路,但見李東陽居首,劉健謝遷左右跟隨,后面的是韓文曾鑒等各部的尚書侍郎,以及六個給事中、都御使、翰林院等處趕來聲援的文官上百人,浩浩蕩蕩直奔乾清宮而去。
宋楠正陪著正德在書房說話,張永慌慌張張的從門外進來,臉色驚慌失措;正德不悅的喝道:“什么事?慌里慌張的。”
張永看了宋楠一眼,結結巴巴的道:“皇……皇上……不好了,內閣率領六部文官上百人來乾清宮了。”
正德大驚道:“做什么?他們造反不成?快去讓石文義調錦衣衛大漢將軍護駕。”
張永忙點頭答應,轉身往外跑,由于太過慌張,腳下被門檻拌的摔了一跤,顧不得喊疼,捂著摔破的額頭飛奔而去。
正德緊張的舔著嘴唇,臉色一片慘白,腳步急促的來回走動,怒道:“這幫家伙,居然敢闖內宮,膽子也太大了,這是要做什么?”
宋楠靜靜道:“皇上勿要焦急,臣估計他們不敢闖乾清宮,十之是要在宮門外進諫,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怎會對皇上不利。”
正德停步道:“也是,朕糊涂了,這幫人膽子再大也不敢對朕如何。”
宋楠道:“他們看來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皇上倒要想想如何應對這局面。”
一名太監匆忙進屋,急促的稟報道:“皇上,內閣李大人謝大人劉大人和六部各科翰林院的大人們都在宮門口跪著,要皇上出去見面。”
正德道:“石文義帶人到了么?”
那太監道:“石大人帶著三百錦衣衛在殿門口看著呢,劉公公也命了丘公公召集了東廠人手守在宮門處。”
正德吁了口氣,擺手道:“他們愛跪便跪著,朕可不去見他們。”
乾清宮門前的臺階下,上百文臣跪在殿門口請求正德出來見面,石文義率三百錦衣衛大漢將軍虎視眈眈的攔在宮門處,上百東廠番役陸續趕到聚集在左近戒備。
本來躲起來不愿露面的牟斌也不得不現身出來假模假樣的叮囑石文義保護好宮門,自己趕緊進殿見正德,自承護駕失責云云,正德沒心情跟他羅嗦,命他嚴密監視宮門口的文官。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從午時直到申時,兩三個時辰漫長的如同過了幾年,大臣們滴水未進,一個個跪在殿前搖搖欲墜;隨著時間的流逝,眾大臣心中的失望和憤怒也到達了爆發的邊緣;這幾個時辰里,正德居然連面都沒露,連一句寬慰的話都沒出來說一句。
失望和憤怒中,殿門口一個他們最不愿意見到的人出現了,劉瑾咬著牙簽施施然出了殿門,叉著腰站在臺階上,臉上帶著冷笑看著眾文官。
“諸位大人,還是省些氣力吧,皇上圣旨已下,你們跑到這里跪著有什么用?皇上說了,絕不會出來見你們,這地上冰冷堅硬,你們能受的了么?咱家給你們準備了些蒲團,要的話舉個手。”
眾文官怒目而視,本已經怒火中燒的官員們豈能受得了劉瑾的奚落,一名中年官員忽然起身來沖上臺階往劉瑾面前沖去。
李東陽叫道:“戴大人不可。”
那官員是給事中戴銑,是個火爆脾氣的人,見劉瑾笑的可惡,忍不住起身沖擊,口中罵道:“閹奴賊子,豈容你如此囂張,你絕無好下場。”
劉瑾嚇了一跳,尖聲叫道:“還不攔住他?”
兩名錦衣衛大漢將軍上前架住戴銑,戴銑雙腳懸空不能寸進,奮力將手中的朝芴往劉瑾臉上丟去,啪的一聲丟個正著,砸的劉瑾眉心出血,玉芴摔在地上碎成數塊。
劉瑾捂著眉頭,高聲叫道:“這還了得,這還了得,這是要反了,沖擊皇上寢殿,意圖不軌,這還了得。”
李東陽心頭冰涼,戴銑太沖動了,這是上了劉瑾的當了,劉瑾故意說些風涼話兒便是要激怒大家,只要逼著皇上出來給話便成,跟著個劉瑾較勁,豈不正中圈套。
果然劉瑾將眉頭的血跡糊弄了數下,涂了滿臉,看上去著實嚇人,轉身往殿內奔去,一頭沖進正德的書房中,撲地哭道:“皇上,這幫人是紅了眼了,居然往殿內沖擊,想與皇上不利,奴婢奮力阻攔,他們居然動傷了奴婢,皇上放心,奴婢拼死護駕。”
劉瑾抬起臉來,臉上鮮血弄得烏七八糟,正德和宋楠都嚇了一跳,正德氣的臉色發白,怒道:“錦衣衛都是干什么吃的,這還了得?給朕懲治這幫不懂規矩的,劉瑾,去告訴石文義,誰敢鬧事,重責不怠。”
劉瑾眼中露出喜色,連聲道:“奴婢遵命。”說罷起身往外便走。
宋楠覺得不妙,忙跟著出來,追在劉瑾身后道:“劉公公,莫要將事態鬧大。”
劉瑾回身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笑道:“宋大人,咱家感謝你的提醒,但經過此事,咱家也明白了一個道理,以前咱家做事總是計較后果,患得患失;現在我明白了,他們要我死,我豈能容的了他們,本就是你死我活之事,怨不得我心狠;宋大人留步,我知道你心腸軟,但身在咱家的立場上,這回可軟不得。”
宋楠叫道:“給自己留些后路。”
劉瑾大笑道:“后路?我便是想這個詞想的太多了,這才有今日之事。”
劉瑾臉色變冷,轉頭踏步而去,出了殿門口,高聲喝道:“皇上口諭,有沖擊寢殿圖謀不軌者,重責不怠;石文義,給事中戴銑沖擊寢殿出手傷人,著即刻拿下,廷杖伺候。”
石文義拱手道:“遵公公命,來人,拿下戴銑。”
三四名錦衣衛大漢將軍如狼而上,擒住戴銑拖到殿前,兩名錦衣衛拖過一條長凳來,將戴銑按倒在凳子上,一人伸手擄去戴銑下衣,露出屁股來,另兩人手持桑木棒照著戴銑的屁股開始抽打。
戴銑高聲怒罵不休:“閹奴!賊子!你等蠱惑皇上,必有惡報,有種打死我,我去泉下見先皇去!”
劉瑾咬牙叫道:“便成全你,加二十杖。”
錦衣衛發力猛打,戴銑的下半身很快便血肉模糊了,叫罵聲也逐漸低了下去;階下群臣面無人色,韓文高聲叫道:“先皇,先皇,您在天英靈看到了么?我大明朝便容這等佞臣橫行么?”
謝遷劉健等老淚縱橫,謝遷實在是撐不住了,身子一歪,昏了過去。
眾人一陣手忙腳亂的搶救,半晌才將謝遷救醒。
藍天白云,乾坤朗朗,本是秋高氣爽之時,乾清宮前卻如黑幕臨頭,空氣燥熱而凝固,讓人無法呼吸。
廷杖聲聲,夾雜著戴銑的慘呼之聲,讓人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