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七章天眼
在大同府境內逗留的數日里,宋楠從王勛口中得到了邊鎮最新的形勢,王勛的憂心忡忡和宋楠的擔心不謀而合,邊鎮不寧,皇上的車駕在此就像是個極大的隱患,讓人不能安寢。
王勛恨不能趕緊讓正德離開大同府地界回京城,然而當他得知正德要取道長城內側從邊境前往宣府巡視的計劃之后,嚇得渾身冷汗,趕緊跪求正德改變主意。
正德決心已下,加之洞悉正德心思的劉瑾等人投其所好,正德將王勛的勸告當做耳邊風,不但不接受,反倒斥責王勛膽小怕事,不堪為將。
王勛委屈的要死,可又無可奈何,只得全力封鎖皇上在大同的消息,凡正德巡視過的寨堡和衛所城鎮,一律下嚴令禁止將消息外傳;同時,王勛懇求宋楠勸說正德速速離開邊鎮,宋楠也是無奈,正德正玩得在興頭上,每到一處寨堡,必高調接見衛所官兵,對城防兵事指指點點,發表著一些不切實際的看法,讓宋楠也是毫無辦法。
數日后,正德一行到達大同西北天成衛乎遠堡所在的長城腳下,在長城腳下歇息了一夜之后,次日一早,正德帶著眾人游覽乎遠堡一帶的長城烽火臺,眾人站在高高的長城烽火臺之上,望東方一片崇山峻嶺之地,長城蜿蜒在群山萬壑之間,宛如游龍驚鴻,時隱時沒。
正德心情大好,對著左右笑道:“有此巨龍天塹,我邊鎮何愁不寧?韃子們看似鬧騰的歡,朕便不信他們能翻越這長城之障。”
劉瑾等人連聲附和,一番歌功頌德諛詞如潮,唯王勛宋楠二人閉嘴不言。
“今日便可離開大同境內,過了乎遠堡往東,便是太行北麓余脈,再往東百余里,穿過山谷便到了我宣府萬全衛所轄,朕決定,即刻出發。”正德豪氣干云的道。
王勛想做最后一次努力,上前道:“皇上,此處往東皆為高山峽地,僅有棧道可行,也是我大同和宣府守衛不及之地,皇上當真要從這里往東前往,路途難行不說,萬一有事,兩處兵馬恐援助不及,還請皇上三思。”
正德皺眉道:“你這個王勛到底怎么回事,朕若畏艱險又何必來巡視邊關?你老是要朕回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王勛忙跪倒在地道:“臣只是擔心圣上的安危罷了,若皇上執意前行,臣請求帶兵護送前往。”
正德擺手道:“你不是說大同府事務多如牛毛么?朕有這么多人護衛,無需你隨行,你可以回去了。”
王勛還待再勸,一旁的劉瑾沉下了臉道:“王將軍,皇上已經說的很明白了,你照辦便是;皇上有錦衣衛和東廠緹騎護衛,再加上所行之棧道也在長城內口,到達萬全衛也僅數日行程,難道這數日時間便會出了什么岔子不成?你也太過擔心了。”
王勛不敢再多言了,皇上這次來邊鎮,自己給他的印象一定是不太好了,再糾纏下去,皇上真的發起怒來,搞不好自己要倒霉;再說這段路雖然失去了衛所的掌控,但畢竟是在長城之內,山路崎嶇棧道蜿蜒,危險也不至于太大,畢竟也不是韃子騎兵能縱橫來去的所在。
王勛無奈帶人離去,臨行前欲將五百騎兵留下護駕隨行,被劉瑾石文義一言回絕,只得作罷。
巳時時分,車駕才緩緩前行,乎遠堡以東二十里外已經毫無人跡,車駕順著長城腳下的山谷棧道緩緩而行,隨著山勢的越來愈艱險,道路也越來越難行,不過景色卻逐漸清幽起來;過了鳴雞谷之后,前方一道瀑布掛壁而下注入崖下深潭之中,碎玉亂珠四濺,景色壯美之極。
時近中午,山谷中陽光直射,熱的喘不過氣來,遇到這樣的飛瀑深潭,自然是絕佳的休息之所,于是車駕停下在此歇息,士兵們紛紛到潭邊喝水洗臉,正德也興致勃勃的在劉瑾的陪同下來到潭邊游玩。
宋楠帶著人四下巡視一番,安排好周圍的警戒和巡邏,正待往潭邊去擦一把臉,忽然見王勇從一旁的山崖上攀爬而下,匆匆朝自己跑來。
宋楠停步等候,但見王勇一臉的汗珠,臉上曬得通紅,拱手道:“鎮撫大人,卑職覺得有些不對勁。”
宋楠一愣,忙道:“什么不對勁?”
王勇舉手朝天上指著道:“您瞧那邊。”
宋楠舉頭往天上看,但見藍天白云,碧空萬里,是個好天氣,但卻不明白王勇的意思。
“不像是要下暴雨啊,怎么了?”宋楠道。
王勇道:“不是,大人瞧頭頂上那幾只鷂鷹。”
宋楠瞇眼細看,果見四五只黑點在山谷頂上盤旋不去,偶爾傳來高亢悠長的鳴叫之聲,但宋楠還是不解其意。
“是鷂鷹,怎么了?”
“大人,從出發之后不久,這幾只鷂鷹便盤旋跟隨咱們,一直沒有離去,卑職覺得很是奇怪。”
宋楠心頭一凜,仔細看著那幾只鷂鷹,果然只在隊伍的上空盤旋,一直戀棧不去,倒也有些奇怪。
“卑職剛才忽然想起一事,當年宣府千戶所的馬千戶回京之時,當時的孫鎮撫曾宴請他,卑職也在座;馬千戶曾說起邊鎮的一切趣事,便談及韃子豢養鷂鷹偵察之事;說韃子有養鷹人善于調教鷂鷹,可令鷂鷹跟隨獵物千里追蹤,地上之人只需看著鷂鷹的方位便可知道獵物的動向;此法也被韃子軍隊所用,宣府鎮軍一直百人隊深入韃子境內行事,便是被這鷂鷹緊盯不放,最終為韃子合圍全軍覆沒的。”
宋楠一驚道:“你的意思是說,咱們被這鷂鷹盯上了?然則韃子已經掌握了我們的行蹤么?”
王勇道:“卑職也是揣度,可是這鷂鷹兩個時辰都在咱們的頭頂,您難道不覺得有些不對勁么?”
宋楠眉頭緊鎖,此事決不能掉以輕心,若真是韃子以鷂鷹監視皇上車駕的動向,顯然是有所圖謀,雖處于群山峻嶺之中,但畢竟是無人防衛之地,韃子若知道是皇上在此,必會不顧一切前來捉拿。
想到這里,宋楠身上出了一層熱汗,低聲對王勇道:“不要聲張,密切注意這些扁毛畜生的動向。”
王勇答應一聲,抹著額頭上的汗珠往旁邊的山壁上爬去。
宋楠趕緊往水潭邊趕去,正德和劉瑾等人正指著瀑布指指點點,康寧公主挽著袖子伸出一雙皓腕在水潭邊撈著水草玩耍,見到宋楠忙叫道:“宋楠,來這里玩兒,水很清亮呢,還有魚兒。”
宋楠微笑擺手道:“公主自己玩,我還有事要辦。”
康寧撅嘴道:“哼,一會你要幫我抓魚。”
宋楠無語,快步走到正德等人身邊,正聽到劉瑾道:“皇上這首詩做的好,回去后奴婢定要請皇上錄下來裝裱,請皇上一定答應奴婢。”
正德呵呵笑道:“好辦好辦,真的有那么好么?”
劉瑾道:“那是當然,奴婢豈敢隨便敷衍皇上……”
宋楠拱手叫道:“皇上……”
正德轉身,看見滿臉汗珠的宋楠,笑道:“你干什么去了,朕觸景生情口占一絕,詠這潭水高瀑,宋楠來品評一番如何?小謹子說寫的好,朕卻不敢信他。”
宋楠哪有心情聽他念詩,擺手道:“皇上,現下不忙品鑒皇上大作,有一樁緊急之事要請皇上示下。”
正德一愣道:“何事?”
宋楠指著天上的鷂鷹,將王勇之語說了一遍,正德和劉瑾等人都嚇了一大跳。
“你是說,韃子派了這些鷂鷹在空中偵察朕的動向?”
宋楠道:“恐怕十之八九會是如此,這幾只扁毛畜生跟著咱們一路,若是野生的豈不早飛散覓食去了,臣認為定是馴養的鷂鷹,這說明王勇之言并非虛言。”
正德愕然道:“那怎么辦?”
宋楠道:“臣建議要么即刻回頭,只有半日路程便回到乎遠堡,在我大同府邊軍守護下,韃子必不敢異動。要么咱們便急速轉而往南,往蔚州方向趕路,離開邊境越遠越好。”
正德皺眉猶豫,劉瑾道:“宋大人是不是有些過于擔心了,且不說這扁毛畜生是否通人性監視皇上車駕,就算是韃子有這個本事,又能如何?難不成韃子長了翅膀飛躍我長城關隘不成?雖然北面的長城上無寨堡無衛所,但烽火守軍卻在,若是韃子敢進犯,烽火燃起,天成衛和萬全衛的守軍豈會不來增援?”
正德點頭道:“小謹子說的對,不管韃子如何,他們也只能干看著朕巡視邊鎮,他們能如何?”
宋楠道:“皇上,據我所知,蔚州北的長城防線可是已經被突破了的,蔚州一直遭受韃子滋擾便是明證,如果韃子在前面的谷地攔截,這可是極為兇險之事,豈能如此冒險。”
正德無語道:“那朕便只能回頭了?”
宋楠道:“恐怕是最好的辦法了。”
石文義道:“宋楠,你這完全是臆測,光憑你的臆測便要皇上改道,這恐怕不好吧。”
劉瑾也道:“說的是,鷂鷹監視本就是個笑話,畜生如何能識別皇上的車駕?皇上若是因這幾只扁毛畜生便回頭,這教皇上如何解釋?”
正德咂嘴道:“小謹子說的對,朕也不太信,若是被幾只鷂鷹嚇得回頭,朕可真是沒臉了。”
宋楠急道:“這不是臉面的問題,這可是關系到圣駕安危之事,劉公公,石指揮使,丘督主,咱們可不能拿這件事來賭博,咱們可輸不起。”
劉瑾冷聲道:“宋大人,你這是什么話,就只你關心皇上的安危么?我等便不關心?咱家雖沒打過仗,但也并非一無所知,你宋大人也非軍中大將,無非是在蔚州打過幾次小仗而已,懂得未必便比咱家多。”
石文義也道:“宋楠,你只管好車隊防衛,走什么路線,往何處去,可不是你能指手畫腳的,那該由皇上自行決定,我等都無權干涉,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