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風流

第五零三章 上元之夜(中五)

場上喬裝舞龍燈舞獅子的四五十名漢子已經抄了兵刃在手,將著火的物事四散拋開引起混亂的同時,一群人徑自沖向楊蔻兒和李增周東等人戰立的一座木樓高階之下。

宋楠看在眼中,心頭如閃電劃過烏云,一片雪亮;這伙人的目標一定是自己,只是不知楊蔻兒假扮的自己是個西貝貨罷了;只一瞬間,那群人便已沖到臺階之前。

慌亂之中,誰也沒注意到李增和周東身后的木樓緊閉的門打開了一條縫,李增和周東迅速沒入門中,大門瞬間又緊緊的關閉住。幾十名漢子手執明晃晃的兵刃緩步逼近身邊只有十幾名親衛的楊蔻兒。

宋楠無暇顧及其他,撲入場中,穿過濃煙滾滾的燃燒之物沖向楊蔻兒所在之處,周遭百姓奔逃混亂不堪,但宋楠的一雙眼睛死死的盯在臺階之上,周遭的一切都不在他的注意力之中。

‘滴溜溜’竹笛尖利的聲音吹響,那是楊蔻兒身邊的一名親衛吹響了竹笛,但竹笛只響了數息,嗡然一聲,一直烏黑的羽箭便釘入他的喉頭,那親衛翻身便倒,橫尸階上。

十幾名親衛同聲大喝,眼見四下里去路被堵,知道已經中了他人的埋伏,一人擋住楊蔻兒的身體,其余人迅速擎出火銃,在行刺眾人踏上臺階的那一刻,火銃發出震天的怒吼。‘當當當’異聲不絕,煙霧過后,沖上臺階的刺客只倒下三人,其余的人身上衣衫破裂如飛絮,露出滿是凹痕的黑魆魆的胸膛來,卻并未喪命。

“我大元勇士刀槍不入,火器又能奈我何?”為首的刺客蒙著黑巾仰天大笑,伸手一扯胸前滿是凹痕的黑色物事,哐當一聲丟在一旁,階上火銃營親衛們個個目瞪口呆,原來這些家伙們早已有備而來,胸前都有厚厚的鐵板護體,鐵砂壓根穿不透他們身體,早知如此,剛才便只打他們的頭臉,而不去射擊他們的身體了。

火銃營訓練之時便強調要擊敵之身體,因為目標大易擊中,不像頭部目標較小,頭骨堅硬,不能大面積的命中的話只會受傷卻不能斃命,沒想到卻被這伙人鉆了空子。

火銃射擊一輪需要裝彈方可,顯然刺客們也知道這個道理,但他們并不急于上前,領頭的刺客一揮手,街道對面咻咻之聲大作,一大蓬箭雨從對面二樓窗口攢射而至,錦衣衛親衛們本已抽出繡春刀準備肉搏,卻被這一蓬弩箭迎頭痛擊,但聽慘叫之聲不絕,十幾名親衛無一幸免,每人身上都釘上了三四支烏黑的羽箭,撲翻在地。

鮮血從臺階上一層層的流下來,整座臺階已經全部被鮮血浸透,宋楠目睹這一切目眥盡裂,楊蔻兒完了,臺階上已經沒有站立的人影,所有的人恐怕都在這突如其來的箭雨襲擊中斃命,宋楠身體冰冷僵硬,全身的氣力似乎被全部抽走,身體里無一絲一毫的氣力。

“稀溜溜”刺耳的竹笛之聲再次響起,這一回響聲來自宋楠身后,侯大彪帶著四名親衛本遠遠綴著宋楠的腳步,此處戰斗稍縱即逝,他們甚至沒來得及看到這一切。當他們看到宋楠呆立在空曠的街道中間,對面的臺階上橫七豎八的臥著十幾名錦衣衛兄弟的尸體的時候,才意識問題有多么嚴重。

“速速調集人手前來,吹哨通知所有在此處的兄弟前來保護大人。”侯大彪快速的吩咐著,同時飛身奔向宋楠。

宋楠被竹笛之聲驚醒,眼中看到那三十余名刺客正踏上臺階拿著兵刃開始在倒下的親衛們身上補刀,心中怒火無法形容;楊蔻兒和一干錦衣衛親衛們已然很難幸免,這伙人還要上去補刀以求絕對斃命,這是何等的兇狠,這伙人是打算這一次讓自己再也沒有生還的機會。

宋楠猛撲上前,手中的雙火銃早已拔出,轟隆隆對著階下站立的十余名刺客扣動扳機,這伙人身前有鐵板護衛,可惜脊背后面沒有防護,‘砰砰砰砰’四槍連響,七八名刺客的后背被轟成一個個血洞,撲倒在地翻滾起來。

臺階上補刀的刺客們驚愕回頭,見一人長須黑面手中握著兩只火銃狂奔而來均有些發愣。

“宋楠已死,錦衣衛兵馬將至,咱們快走。”領頭的刺客見機甚快,他雖沒看到更多的錦衣衛,但四下里竹笛呼應,來的這人明顯是喬裝的錦衣衛火銃親衛營的親衛,看來錦衣衛在這條街道上安排了不少的便衣,再不走便要全部死在這里了。

一干刺客聞言迅速行動,舉刀將地上翻滾哀嚎的七八名刺客結果,一行人沖向北邊,混入狂亂奔走的人群之中飛速逃離。

“侯大彪,侯大彪。”宋楠高聲大喝。

“卑職該死,卑職在。”侯大彪氣急敗壞的跑了過來。

宋楠一面往臺階上奔上,一面冷聲吩咐:“立刻調動人手封鎖整條街道,對面的樓上有刺客的弓弩手,派人即刻去緝拿。王勇呢,怎不見他的蹤影。”

侯大彪聽宋楠的話語森寒冰冷,全無平日說話的和氣,心中明白今日已是失職之罪,這次前來燈市的人手近七十名,除了跟隨在楊蔻兒身邊保護的十四人之外,其余的都散步在燈市各處,亂起時竟然無法及時趕到,這才釀成大禍。

“卑職該死,卑職請罪。”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全力緝捕刺客才是最重要的,若教他們全身而退,豈非我錦衣衛奇恥大辱;馬上叫王勇來見我,這廝關鍵時候人在何處?”宋楠厲聲喝道。

侯大彪無言以對,他也不知王勇在何處,此時街對面傳來火銃的轟隆聲和兵刃的交擊之聲,一名親衛飛快跑來稟報道:“稟候鎮撫,王僉事在街對面跟刺客交上了手,街對面的樓上藏著三十多弓箭手,王僉事命我來詢問大人安危。”

侯大彪看著宋楠,宋楠厲聲喝道:“還愣著作甚?還不調動人手去幫忙,還不去封鎖街道么?”

侯大彪忙不迭的答應,帶著人飛速的去了。

變故陡生之后的盞茶時間內,街道上觀燈的稠密人群便如落葉被秋風橫掃,很快便一個人影也無,當侯大彪帶著人離去之后,街上突然變得空空蕩蕩,街道兩旁的花燈有的依舊閃亮,有的已經倒翻在地,里邊的蠟燭點著了竹篾燒的噼里啪啦。

遠處隱隱傳來的打斗和百姓哭叫之聲,更讓這一片空曠的街道顯得寂寥恐怖。

宋楠呆呆的盯著臺階上十幾名橫七豎八的尸體,緩緩的踩著粘稠的鮮血往臺階上走,眼前的慘狀無法形容,這些親衛們手握著兵刃,身上插著烏黑的弩箭箭支,保持著沖鋒拼命的表情,有的還被后來上前補刀的刺客在頭頸致命處砍了數刀。

緊閉的木門上釘著十幾只弩箭,深入門板數寸,在門階處,一名百戶打扮的親衛營軍官斜靠在門上,雙目圓睜,雙手伸開身子舒展開來,胸腹處釘著不下二十只羽箭。

宋楠識得他,這是親衛營火銃隊總旗官杜萬成,此人雖資歷不深沉默寡言但做事忠肯深得宋楠賞識,宋楠已經打算回京后將其提拔外放外地千戶所中做副千戶,沒料到卻在這里丟了性命。

宋楠雙目漸漸濕潤,朦朧中又仔細的看了一遍倒下的親衛的尸體,卻發現沒看到楊蔻兒的尸身在何處,宋楠急急的轉了幾個圈,口中呼叫道:“蔻兒,蔻兒……”

“宋公子……”一聲微弱的聲音傳入宋楠耳中,宋楠欣喜若狂,大叫道:“蔻兒,是你么?你在哪兒?”

“宋公子……,我也不知道,我動不了。”

這一回宋楠確信是楊蔻兒的聲音無疑,也聽出了聲音發出的地方,循聲而去,在斜靠在門上的杜萬成的斗篷下邊看到了一雙靴子,那正是自己的官靴;宋楠趕緊將杜萬成的尸體抱走移開,只見楊蔻兒滿臉是血睜著驚恐的大眼睛呆呆的躺在地上。

“蔻兒……”宋楠上前柔聲低喚。

“宋公子,是你么。”

宋楠三把兩把撤掉臉上的胡須,取下羊皮帽子,急促的道:“是我,是我。”

楊蔻兒一把摟住宋楠的脖頸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宋楠輕拍她的背安慰道:“別怕,別怕,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楊蔻兒抽抽噎噎的止不住,緊緊摟著宋楠不撒手,宋楠邊安慰邊理清頭緒,看來楊蔻兒能活下來完全是杜萬成之功,他用身體擋住了攢射而至的弩箭,射向楊蔻兒的弩箭最多,所以杜萬成身上中了二十多箭,門上也釘了幾十箭。毫無疑問,這次刺客的目標很明確,便是為了來殺自己而來,火力也全部集中在楊蔻兒身上。

宋楠緊緊摟著楊蔻兒安慰著她,楊蔻兒的情緒漸漸平息下來,宋楠忽然想起一件事,剛才不假思索的沖了過來,竟來不及跟平安郡主主仆知會一聲讓她們趕緊躲藏起來,不知道混亂中她們主仆有沒有發生意外;宋楠下意識的抬頭朝空曠的街道上看去,心頭猛地一冷,身體的肌肉也僵硬了起來。

“大哥,你怎么了?”楊蔻兒覺察有異,從宋楠頭頸中抬起臉來問道。

宋楠默默拉著她的手站起身來,楊蔻兒順著宋楠冷冷的雙眸看過去,只見臺階下兩個黑影靜靜矗立,一般的高矮,一般的胖瘦,身后的衣服被夜風吹起緩緩飄蕩。

“宋大人,你可安慰好你的同伴了么?”葉保仁的聲音冷冷響起。

“二位怎地不保護郡主回府,留在這里作甚?”宋楠強自保持平靜,淡淡道。

“不急,有件事沒辦,我們兄弟不能走。”

“如我沒猜錯的話,你們是要在這里殺了我,是么?”

“宋大人果然聰明,被你一猜即中,我二人奉王爺之命,今夜于燈市取你性命,那么,我們也不廢話了,你是自己上路,還是要我們兄弟幫你一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