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風流

第五零五章 上元之夜(下)

四面鑼聲哐哐作響,顯然是城中官兵已經得到了消息,不久之后大隊兵馬即將到來。

平安郡主驚魂稍定,低聲道:“宋大人,我須得趕緊離去,官兵到來纏雜不清,若見王府衛士身份,必問個不休,我不能在此久留。”

宋楠忍著手臂上的疼痛拱手行禮道:“多謝郡主和青鸞姑娘救命之恩,郡主還請三思而行,你們一回王府,恐要受諸多磨難,我暫時無法援手。不如跟我回觀雪樓,本人會保證你們的安全。”

平安郡主搖頭道:“原因我已說明,我不會離開王府,那里是我的家,我也不能丟下弟弟不管。”

宋楠嘆了一口氣道:“也罷,大恩不言謝,我定會兌現承諾,替郡主討回公道;王勇,即刻派人護送郡主和青鸞姑娘回慶王府。”

平安郡主斂琚一禮,青鸞也福了一福,主仆二人相互攙扶轉身朝南街口行去,一名百戶帶著十幾名親衛趕緊跟在左右護衛。

長街之上,燈火寥落,宋楠矗立不動,看著兩人的背影在闌珊的燈火之中逐漸遠去,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彌漫。心中暗下決心,一定要查清安化王背后的陰謀,替平安郡主完成心愿,還慶王府一片清明的天空。

片刻之后,嘈雜聲近,巡撫衙門和總兵衙門的大隊兵馬抵達承恩街,姜漢安排人手在外圍率兵馬組織封鎖搜查刺客,安惟學卻急忙趕來查看死傷情形,當安惟學一眼見到宋楠站在街心的挺直身軀時,臉上的失望一閃而沒,但迅速換了副笑臉上前來行禮問好。

“宋侯爺,下官接報說承恩街發生賊人行刺侯爺之事,趕緊匆忙趕來,一路上祈求侯爺無恙,萬幸侯爺果然無恙,下官這可放了心了。”

“托你的福,本人還沒那么容易死,怕是要教有些人失望了。”宋楠冷冷道。

安惟學干咳一聲道:“是是是,侯爺可知刺客身份?你的手下抓沒抓到活口?若有活口的話,交予本官帶回衙門,本官定審問出其身份,給侯爺一個交代。”

“安巡撫,本官保命還來不及,可沒抓到什么活口,倒是宰了十幾個家伙,可惜死人是不能開口的,安巡撫要查的話,那邊臺階上和街對面的刺客弓弩手的死尸便留給你了。”

安惟學皺眉道:“沒活口,怕是有些難為了,來人,將地上尸體清理清理,瞧瞧這些人的身上有沒有什么線索。”

一群士兵上前對橫在階下的尸首進行整理,十幾名錦衣衛親衛的尸體早已被王勇和侯大彪抬了出來,此時臺階上下留下的是四具刺客的尸體和葉保仁葉保義的尸體,在官兵沒到來之前,錦衣衛早已對那四具尸體搜查了一遍,這些人身上卻是什么線索也沒有。

“巡撫大人。”一名搜查尸體的百戶忽然驚駭叫道。

“怎么了?”安惟學扭頭呵斥。

那百戶匆匆來到安惟學耳邊低語了幾句,安惟學臉色大變驚叫道:“什么?王府衛士的尸體?”

“巡撫大人,好像是王府的葉保仁葉保義兩位,似為火器所殺。”百戶低聲道。

安惟學快步來到尸體邊看了數眼,臉上的驚懼難以形容,待仔細查看腰牌確認了一番后,安惟學臉色凝重的回到宋楠身邊道:“宋侯爺,死尸之中有安化王爺的兩名護衛,侯爺可知曉么?”

宋楠道:“是么,這個我倒是不清楚,事發時亂成一鍋粥,倒也沒時間去識別誰是誰。”

安惟學皺眉道:“侯爺,下官的意思是,死了兩個王府的衛士,這件事恐怕麻煩了,王爺定會大怒,若王爺遷怒下來,我們該如何回稟呢?”

宋楠盯著安惟學呵呵冷笑數聲,喝道:“安巡撫,原來你并不是擔心本官的安危,王爺的護衛死了便是大事,本官遇刺受傷,我手下死了十四名錦衣衛兄弟便是輕描淡寫之事么?王爺遷怒下來你怕,誰能平息本官的怒火呢?”

安惟學忙道:“侯爺,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宋楠怒道:“休得再說了,在你寧夏鎮轄內發生如此惡件,你須得給我個滿意的交代,我錦衣衛兄弟可不能白白的死了,如果此事不能給我個滿意的結果,休怪我宋楠不講情面。這里還是大明朝的寧夏鎮么?數萬兵馬駐扎之地,竟然當街有這等事情發生,這便是主官的無能。”

安惟學臉色劇變,忙道:“侯爺息怒,本官的意思是,葉保仁葉保義是王爺手下的愛將,他們身上的傷痕是死于火器之下,本官知道這等火器只有你錦衣衛親衛營才有,這件事總要解釋清楚吧?”

宋楠喝道:“你是說我的人殺了王爺的人嘍?要這么說,我倒要問你一句,王府護衛為何出現在刺殺本人的現場?難不成這件事跟王府有關不成?若是如此的話,即便是安化王也恐難擔負暗殺刺殺朝廷命官之責。”

安惟學連連擺手道:“侯爺誤會了,下官豈是這個意思,王爺也有怎會卷入此事之中,侯爺在現場,故而下官才來詢問到底是何緣故。”

宋楠道:“我怎么知道他們會死在這里,火器不長眼,亂哄哄的射殺了他們也未可知,再說我錦衣衛兄弟受到襲擊先行死傷十余人,身上配備的火銃均消失無蹤,也許是刺殺的賊人奪了火銃射殺了兩名護衛。”

“是了,這么一說便通了,下官猜測,定是兩名王府衛士來燈市觀燈,事發時他們定然想協助緝拿刺客,卻不料為刺客奪了貴屬的火器射殺了他們,這么一解釋事情便明白無誤了,侯爺認為如何?”

宋楠冷聲道:“怎么編故事是你的事,本官現在心情很不好,這件事你們巡撫衙門要查,我錦衣衛更是不會袖手旁觀,我也沒空站在這里窮扯淡,告辭了。”

安惟學尷尬拱手道:“侯爺受驚了,原該回去定定神,恭送侯爺。事情一旦有了進展,下官會立刻前去拜見侯爺回稟的。”

宋楠哼了一聲,擺手快步去了。

安惟學捻著胡須瞇著眼看著宋楠的背影,口中喃喃道:“現在你知道寧夏鎮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了吧,我若是你,明日一早便帶人離開寧夏鎮,從此再也不會這里。”

身旁馬蹄得得,姜漢帶著十幾名護衛趕來,見安惟學呆立沉思,高聲問道:“宋大人呢?”

安惟學扭頭看了一眼姜漢,神色漠然道:“走了。回觀雪樓了。”

姜漢怒道:“你怎能讓他走?今晚死傷人數上百,須得讓宋大人說明原委才是。”

安惟學冷笑道:“你怎不自己去觀雪樓去問問宋大人的口供?虧你還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瞧瞧在你姜總兵的統轄之下,咱們寧夏鎮成了什么樣子?你放心,這回你不去找宋楠,宋楠恐也要找你的麻煩了。”

姜漢怒道:“這關我什么事?誰知道他有什么仇人潛入了寧夏鎮?他一來咱們寧夏鎮便亂成一團,跟我姜漢何干?”

安惟學不愿跟他多言,擺手吩咐手下抬了兩名王府衛士的尸體便走。姜漢叫道:“你去何處?現場不勘察么?不尋目擊百姓問口供么?”

安惟學翻身上馬道:“本官須得給你擦屁股去,你知道擔架上的兩具死尸是誰么?安化王手下的葉保仁葉保義你認識么?他們也死在這場火拼之中了,你等著吧,不僅是宋楠,王爺恐也要找你談一談了。”

姜漢驚得目瞪口呆,呆坐馬背上看著安惟學帶著人遠去,心中實在理不清頭緒,明明是說刺客當街刺殺宋楠和鎮軍太監李增等人,怎地又冒出來王府的護衛,真是亂成一團漿糊了。

安化王朱寘鐇在存心殿內跟眾幕僚下屬飲酒,他們在等待宋楠遇襲身死消息,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等到的居然是葉保仁葉保義的兩具血肉模糊的尸體,本已酒意熏熏的朱寘鐇在看到尸體的一瞬間抑制不住胸口的翻涌,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堆的污物來。

“宋楠啊宋楠,本王若不將你碎尸萬段,難消心頭之恨。”朱寘鐇拔劍轟隆一聲將一張名貴的桌案一砍而斷,身旁侍立之人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王爺息怒,氣壞了身子可不好了,大事為重;宋楠雖僥幸逃脫,但他身在我寧夏鎮中,便是王爺案板上的肉;今晚能殺了他固然很好,但他日當眾活剮了他豈不是更解氣么?”孫景文小心翼翼的上前道。

朱寘鐇頹然坐下,喘息了一會兒,心中怒氣稍許平靜了些,點頭道:“景文說的是,本王有些失態了;這件事是本王的過錯,早知如此還不如在王府之中.將宋楠給宰了一了百了,現在居然讓他脫身了。葉保仁葉保義無能,辜負了本王的期待,平日吹噓武功蓋世,卻死于宋楠之手,死了也是活該。”

眾人面面相覷,心想:人都死了,還是免不了被王爺一頓罵。

孫景文道:“王爺不必自責,王爺是為了大事著想罷了,頂替李老八逃出去的宋楠的同伴知道宋楠失陷于王府,我們當然不想冒這個險殺了宋楠因為那樣的話,我們將不得不被迫提前舉事,于大事頗有損害。宋楠確實不是易于之輩,以葉保仁葉保義的本事居然沒殺了他,也是出人意料。但屬下認為,這件事未必是壞事,以宋楠的精明,定會查出昨晚刺殺他的人是李增的人;劉瑾要李增在這里結果了宋楠,這宋楠豈會善罷甘休?讓他們鬧騰去,王爺只需積極的準備大事便是。待一切就緒,這些人一個個都是王爺的刀下之鬼。”

朱寘鐇想了想道:“安惟學送尸首來的時候怎么說的?”

孫景文道:“這廝奸猾的很,王爺可萬萬不能太相信他,他送尸體來的時候說,葉保仁和葉保義是見到長街亂起奮起捉拿刺客,卻被刺客奪了錦衣衛的火器所殺;他說此事明日將張榜公布,巡撫衙門出面給予厚恤嘉獎,贊揚葉保仁和葉保義見義勇為之舉。”

朱寘鐇微微點頭道:“如此倒也能說的過去,但宋楠那廝心里定是很清楚的,當時的情形恐只有他才知道,他定然明白是本王要取他性命,不過也無妨,他無憑無據也不能奈我何,須得趕在他回京之前舉事,不能讓他脫身回京之后亂說話。”

“王爺明鑒。但宋楠這個人恐不會輕易的離開寧夏鎮,屬下總感覺此人來者不善,似乎在懷疑什么,不然他怎會愚蠢到闖入王府之中。”

朱寘鐇冷笑道:“此事那賤人定然得知,她們回來沒有,還是跟著那宋楠跑了,本王倒是希望她跟著宋楠跑了,這樣查出來之后本王便可名正言順的宰了宋楠,本王給他安個拐帶郡主的罪名,殺他易如反掌。”

孫景文低聲道:“可惜的是,郡主已經早就回府了。”,

朱寘鐇失望之極,赫然起身道:“這吃里爬外的賤人還敢回來,本王豈能饒了她,本王這便去讓她明白一件事,這慶王府早已不是她的慶王府,而是本王的。她跟本王作對,那是不想過安生日子。景文,本王知道你對她很感興趣,放心,本王不會殺了她,本王只是要給她重重的懲罰,你忠心佐我成大事,將來我將她送給你為妾,也遂了你的愿。”

孫景文眼中發光,跪倒磕頭如搗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