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風流

第五一六章 后顧無憂

仇鉞呆立良久,顯得極為躊躇,朱寘鐇一點也不著急,表情顯得很輕松;在此之前對仇鉞的拉攏都是隱晦的暗示,從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說出這些話來,而今日終于能痛痛快快的跟仇鉞攤了底牌,心情舒暢了不少。

而且,今日絕不怕仇鉞會拒絕,也不怕他會泄露自己的秘密,因為今日仇鉞一旦不從,朱寘鐇會毫不猶豫的取仇鉞之命而無需擔心善后事宜,仇鉞剛剛將把柄遞到自己的手心里,殺了他有大把的理由來搪塞。最為冠冕的一個理由就是,仇鉞求救于自己,而自己秉公執法當即替拿他遞交給錦衣衛衙門,仇鉞反抗行兇所以被殺,這個理由堪稱完美,就算有人懷疑也無把柄可抓,最重要的是可以保守秘密除掉這個難纏的仇鉞。

仇鉞的猶豫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這是造反,自己描繪的前景再美好,也會讓人心生懼意不敢輕易下決定。但朱寘鐇覺得,但凡到了仇鉞這個地步,必不會愿意引頸受戮,他一定會搏上一搏,這也是朱寘鐇敢于冒險告知一切的理由,若仇鉞真的打算為了殺了一名女子而將身家性命和二十五年來奮斗的一切都放棄,那這個仇鉞也就沒救了。

果然,仇鉞沒讓朱寘鐇等待太久,忽然跪倒在地磕頭道:“王爺剛才的一番話讓卑職如醍醐灌頂,卑職二十五年來拼死拼活守衛邊鎮,現在竟然因誤殺一條人命而身陷絕境,這世間何其不公!卑職愿追隨王爺共同進退,但求給卑職一個公道,否則卑職這一輩子便算是白活了,而且還留下罵名。”

朱寘鐇心情大暢,呵呵撫須笑道:“這才對嘛,本王知道你心中還有芥蒂,怕被人當做亂臣賊子;但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本王也姓朱,本王也是太祖血脈,本王也是有資格做大明朝的皇帝的。當今皇上他辜負了先皇所托,大明朝的基業在他手中被糟蹋的烏煙瘴氣;朝堂之上,宮廷之中,處處是溜須拍馬的佞臣當道,忠臣被排擠,良將無地位,本王豈容他再繼續涂炭祖宗基業。”

仇鉞雙目放光松了口氣道:“王爺說的極是,這幾年皇上登基之后確實做了不少荒唐事,沉迷酒色不說,還寵信劉瑾等佞臣,搞得大明朝各地動亂蜂起,民不聊生。卑職其實也是看在眼里的,王爺有此志中興我大明天朝,也是無可厚非的,只是在名義上,似乎有些不妥。”

朱寘鐇再笑數聲道:“本王不聽得出你弦外之意;但本王不會因此而怪罪于你,本王之行乃是遵循我大明朝太祖祖訓而為,并無悖逆之處。”

仇鉞呆呆道:“祖訓?豈有這等祖訓?”

朱寘鐇輕輕拍手,書房屏風之后轉出一個人來,正是孫景文,孫景文施禮畢,朱寘鐇道:“景文啊,仇大人心中尚有芥蒂,你替他分說分說。”

孫景文點頭微笑,轉向仇鉞道:“恭喜仇將軍棄暗投明,今后仇將軍將大有用武之地;仇將軍心中有疙瘩也是人之常情,但仇將軍還記不記得我大明朝永樂帝靖難之事么?”

仇鉞點頭道:“當然記得,那是我朝大事,我豈會不知。”

孫景文笑道:“對啊,燕王靖難,奪惠帝之位,我大明朝因此中興于世,萬邦來朝,時至今日,后人對燕王靖難之事會如何評說呢?還有人會說他做的不對么?”

仇鉞恍然大悟,今日安化王要舉事,便是效仿燕王靖難之事,朱家皇族內部爭奪皇權已有先例,倒也不是安化王的獨創,前有燕王為榜樣,后面照做也就沒什么名譽的壓力了。

“況且,王爺舉事,也不是要造反推翻大明朝,大明朝本就是王爺家的,難道自己推翻自己不成?王爺舉事也是靖難之舉,王爺說祖訓賦予他這個權利那是有根據的,太祖祖訓曾言:朝無正臣,內有奸惡,必訓兵討之,以清君側之惡。當年燕王便是依照太祖祖訓而為之,如今也是朝無正臣內有奸惡,王爺豈能坐視,必依太祖之訓而為之了。我這么解釋,可釋將軍之惑么?”

仇鉞是個武將,沒讀過什么書,對于孫景文的這番言語無辨別之力,但孫景文言之鑿鑿有理有據,心中再無疑問,當下釋然道:“原來如此,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大明朝著想,卑職愿為王爺效犬馬之勞,一切但憑王爺吩咐。”

朱寘鐇微笑挽著仇鉞的臂膀道:“有仇將軍助我,本王如虎添翼,來人,設宴擺酒,今日要好生慶賀一番。”

孫景文笑道:“恭喜王爺,恭喜仇將軍,這下寧夏鎮三衛盡皆棄暗投明,王爺大事可成,原該慶賀一番。不過王爺,屬下想請仇將軍單獨說兩句話,請王爺恩準。”

朱寘鐇呵呵笑道:“有什么話兒還瞞著本王么?罷了罷了,本王今日心里高興,親自去廚房吩咐酒菜,你們有話便在書房里說便是。”

孫景文躬身施禮道:“多謝王爺。恭送王爺。”

仇鉞也躬身行禮,目送興高采烈的朱寘鐇出門而去。

書房內只剩下仇鉞和孫景文兩人,仇鉞好奇的問道:“孫先生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孫景文不答,熟門熟路的從書架上抽出一方白紙,滴水于硯磨起墨來,仇鉞愈發的不解,問道:“這是作甚?”

孫景文微笑道:“仇將軍,你既已愿為王爺效命,為表忠心不二,總該寫下點什么來作為憑證,王爺襟懷廣闊不愿這么做,作為王爺貼身的幕僚,我卻不得不建議你這么做;希望你不要怪我這么做,這并不是對仇將軍的忠心有所懷疑懷疑,只是個過場罷了。”

仇鉞心知肚明,這是要立下字據留下把柄,是怕自己陽奉陰違出了府門便去告密,立下字據畫押之后,大伙兒便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在這個時候自然絲毫不能猶豫,當下抓起筆來刷刷刷立下愿與王爺共進退的字據,咬破手指在下邊簽名畫押。

孫景文呵呵而笑,吹干墨跡,珍而重之的從書架后墻壁的暗格中取出一個鐵盒子,將這張賣身契字據納入其中,仇鉞偷瞄一眼,見那鐵盒中厚厚一疊紙,心知在自己之前,已經有不少人經歷過自己剛才所經歷的這道手續了。

酒宴擺上,朱寘鐇熱情招待仇鉞,稱兄道弟一番之后,仇鉞道:“今日卑職能受王爺恩遇,實是受寵若驚;但卑職身上之事尚未解決,那宋楠恐怕已經滿世界的緝拿我了,王爺能否替我扛過這一關。”

朱寘鐇哈哈笑道:“到現在你還擔心這件事?宋楠已經不足為慮了,你直接回玉泉營兵營中,那宋楠是不敢進軍營拿你的,他若敢去,你便帶兵宰了他;本王得你相助,已經萬事俱備,明日你做好準備,整頓兵馬聽我號令,本王已經決定后日正月二十發檄文舉事,明日一過,寧夏鎮中.將在不受朝廷管束,那個什么宋楠,本王要拿他的人頭祭旗。”

仇鉞驚訝道:“這么快便舉事?王爺,卑職不得不提醒王爺,要起事還需準備充分才是,糧草、兵器、盔甲、錢物都要萬無一失,還有,我聽孫先生說,姜漢李增等都非王爺之人,是否該再計劃周詳些動手才好呢?”

朱寘鐇哈哈大笑道:“仇將軍不愧是帶兵之人,于兵事上考慮的也很多,本王沒看錯你;不過本王早已準備好了一切,從數年前本王便傾盡所有囤積了數十萬石糧草,兵器盔甲戰馬堆滿了倉庫,就為著如今這一刻,本王又豈會倉促的起事?至于城中姜漢李增之流,他們手中的兵馬能有多少?本王對他們毫無興趣。明晚本王會請他們來王府赴宴,然則他們將永遠出不了王府的門,他們手下的那點兵馬將成無頭蒼蠅,何足為慮?”

仇鉞寒毛倒豎,臉上卻是笑容滿面道:“原來王爺早有安排,倒是卑職多慮了,卑職這便回去安排兵馬待命。”

朱寘鐇點頭道:“也好,不過臨行之前,你該見見你的尊夫人和一雙兒女才是。”

仇鉞有些不解,口中道:“謝王爺關心,卑職會命人將家人從府中接出來,免得受錦衣衛的滋擾。”

朱寘鐇呵呵笑道:“本王已經替你了卻后顧之憂,你瞧,那邊是誰?”

仇鉞扭頭去看,只見門廊一側的入口處高高低低的站著六七個人,竟然是自己的父母妻子兒女等數人,仇鉞還以為自己眼睛花了,揉了揉眼睛細看,終于看清確實是自己的父母妻兒。

“王爺……這!”

“你安心的去準備,令尊令堂尊夫人以及公子小姐本王已經在王府中為他們安排了住處,明日以后,城中.將大亂,本王豈能讓仇將軍的家眷受到波及,在我王府保護之中.將毫發無損。”

仇鉞心中怒罵連聲,朱寘鐇對自己還是不信任,保護家人是假,扣為人質是真,這是防止自己出城之后便生反悔,斷了自己的后路了。

“王爺想的周到,卑職這下可放心了,卑職正考慮如何安置家小免受錦衣衛滋擾,如此一來,卑職后顧無憂了。”仇鉞拱手道。

朱寘鐇擺手道:“不必客套,仇將軍有什么話要跟家眷交代的可自便,本王也不打攪你們了,不過大事要緊,莫耽誤了事情,出城的時候也要小心些。”

仇鉞無奈,來到廊下跟父母妻兒簡單交代幾句,回身告辭出府,帶著隨從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