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剿滅安化逆王的反叛圣旨下達之后的次日上午,監軍太監張永便會同神樞營同知江彬和僉事許泰率軍出京;雖沒有大張旗鼓的出征儀式,也沒有皇上親自的踐行,但所有人都明白,肩上的責任重大。
作為新近建立的一只京營,神樞營的兵力不足五千,其中有一小半都是新近招募訓練的人手,戰斗力實在不敢恭維,這次皇上之所以點名要神樞營出征,恐怕還是因為神樞營是宋楠的兵馬之故。皇上的小心思眼大伙兒都明白,既然宋楠再次領銜剿滅反叛,他手下的兵馬自然要跟隨左右,有了功勞手下的人也跟著沾光,這本是理所當然之事。
大軍疾行趕路,一路上絲毫不敢耽擱,從正月二十三出征,行了六日時間,正月二十九下午抵達靈州城;張永宣讀朝廷圣旨之后,因平叛大都督宋楠身在敵巢之中,整個平叛大軍的軍權便統統交到了楊一清手里。
當晚,楊一清向張永和江彬許泰兩人介紹了目前的形勢,自靈州北一戰之后,叛軍主動回縮放棄西崖南岸渡口退回黃河以北,目前雖調集固原、平涼、延綏等地的兵馬集結于靈州,但總兵力尚不足兩萬。
那是因為,像延綏這等兵力雄厚之處并不能調集全部兵馬前來,因為那樣一來城防空虛,若為韃子得知,恐怕會遭受攻擊。而固原平涼等內地的州府,雖無韃子騷擾之憂,但兵馬數目也著實有限,集數城之兵也不足一衛兵馬。
而自昨日起,黃河上游大塊大塊的浮冰漂流而下,偵察可見,河對岸有大批的人手用火藥炸毀或在冰面上堆積柴薪燃燒等方法,將除未結冰的西崖渡口處黃河上的冰面盡數除去,本來二十九日凌晨,集結在渡口的官兵打算進行一次試探性的強渡進攻,也被漂浮而下的大塊浮冰所阻擋。
河對岸叛軍正在大肆筑建工事堡壘,顯然是打算據河而守了。
聽了楊一清的敘述,在座眾人均沉默無言,張永江彬許泰等人更是士氣大落,來之前的躊躇滿志此刻已經化為烏有,此處極惡劣的天氣和面對寬闊的黃河天譴的阻隔,對岸尚有數萬兵馬的防守,恐怕只能干看著瞪眼了。
“楊大人,針對目前情形,你可有應對之策么?”張永滿懷期待的望著楊一清。
楊一清緩緩搖頭道:“我一時還無良策,若是強攻顯然會付出極大的代價,而且還不會得手,此為不智之舉。我已命人沿著河岸上下搜尋可偷渡之處,希望可以尋找到偷偷渡河的地方。實在不成,便只能用笨辦法,大軍往西繞行數百里渡河,再繞回來攻擊。”
黃正搖頭道:“大人,
此法可不成,西邊崇山峻嶺,賀蘭余脈綿延,黃河穿越之處峽谷高山縱橫,便是渡過河去,也無路可通寧夏鎮內,您不是不會知道,黃河在此轉折的彎度流經數百里之地,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楊一清嘆了口氣道:“是啊,所以說是笨辦法嘛,恐要花費數月時間方可,我其實擔心的不是抵達不了寧夏鎮,而是怕大軍一走,叛軍會趁機反攻,這才是最要命的。”
眾人默默點頭,江彬拍著大腿道:“我宋兄弟不在,不然他肯定有辦法,只可惜失陷在城中,時間可不能拖太久,否則他的安危當不能保證。就算是現在,也不知他是否為那賊王爺所擒。”
楊一清道:“江提督莫要擔心,仇鉞佯從朱寘鐇交出兵馬,其中一個意圖便是可以以他之力將宋大人隱藏起來,只要朱寘鐇不識破,宋大人安危無虞。宋大人正是因為他的目標太大,出不了寧夏鎮之故,才決定行險留在城中,伺機里應外合。現如今我們卻陷入僵局,若不能兵臨城下,何來里應外合之舉?”
江彬道:“且不煩惱,明日去渡口邊看看情形再說,實在不行只能強攻,總不能干看著瞪眼。”
許泰點頭道:“宋大人既定下里應外合之計,倒不是非要兵臨城下方可,若能兵臨城下,何須里應外合,朝廷兵馬圍困寧夏鎮,還怕拿不下么?我想宋大人之意肯定是希望我們給足壓力,迫的城中兵馬盡數來渡口防御,一旦城中空虛,宋大人便可大有作為了。”
楊一清眼睛一亮拍著大腿道:“對啊,這幾日的焦灼都讓我變得糊涂了,全力進攻逼得朱寘鐇窮盡全力防守渡口正是讓宋大人能在城中騰挪的好辦法,有仇鉞在城中,一旦城中兵馬空虛,宋大人必會第一時間知曉,城中一亂,渡口之兵必會回防,我們便可一舉擊破之。”
張永笑道:“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宋大人身邊的人也自有謀略,許副提督是個人才啊。”
楊一清笑道:“是啊是啊,早聽說宋大人手下兩員猛將,今日一見名不虛傳,果然和宋大人心頭靈犀。”
許泰面色微紅道:“不過是順著宋大人的思路來考慮罷了,此刻訊息不通,只能胡亂揣摩一番。”
江彬斜眼笑道:“老許,你倒像個大姑娘害羞起來了,老江沾了你的光受到大人們的夸獎,我可是受用的很。”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次日上午,神樞營五千兵馬開赴西崖渡口,渡口山崖之后的平地上,各地增援而來的兵馬扎下的營盤密密麻麻,眾人穿過大片的營盤爬上河邊的山崖往北眺望,不禁贊嘆咂
黃河猶如一條渾濁的黃龍從西邊的山崖峽谷中而來,奔騰直奔東面而去,水聲震天,漩渦卷積著沙石樹枝茫茫流淌。黃河兩岸均是高崖聳立,西崖渡口的設立其實是因此處水面最是寬闊平緩,最適合舟船渡河而設立。說平緩其實也是相對而言,上下狹窄的峽谷之中激流亂石險灘密布,別說行船,便是看一眼也頭暈。
西崖渡口,峽谷之下的黃河河道寬近四五里,但地勢卻一點也不平緩,渡河之際須得沿著南岸鑿開的石階登上山崖,再沿著石階下到河邊碼頭才能登船,到了對岸依舊須得先翻越對岸的崖壁再下到崖壁之后的平地上,來回折騰甚是艱難。
舉目望去,對岸的崖壁之上,黑螞蟻一般的人影正在忙碌建造,上百座高高的箭塔已經稍具雛形,如果一旦建成這些箭塔堡壘,居高臨下封鎖河面,這渡口想要渡河,恐怕堪比登天了。
眾人眉頭緊鎖的看著這一切,都無言以對,說了要強攻給足壓力,但談何容易,這等格局,如何給壓力?難道真的要強渡過去,成為活靶子不成?
“這,這可怎么攻?他娘的,這條河這么長,便沒有合適的渡河之地么?偏偏要在這里?”江彬瞪眼罵道。
“江提督,這里便是水勢最平緩之處了,上下河道幾十里范圍內別說渡河,便是一條石牛下到河水中也會被卷走。本來上下游各有數處封凍之處,前幾日叛軍便是派了小股兵馬偷偷涉冰而過,攀援山崖抵達這里的后方發動突襲的,但現在冰塊碎裂,河水恢復滔滔之勢,再無法如法炮制了。”黃正嘆道。
許泰忽然將目光轉向立足之處的崖頂,用手對著對岸比比劃劃起來,口中嘀嘀咕咕的說個不停,江彬詫異道:“老許,你該不是急成失心瘋了吧,叨咕什么呢。”
許泰笑道:“江老弟,你忘了我們手里還有寶貝么?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管用。”
江彬道:“什么寶貝?”
“你忘了咱們手中還有二十二門盞口將軍炮么?小公爺送給咱們宋大人剿賊的,回京之后大人便據為己有,小公爺跑來鬧了幾回大人也沒還給他,這些家伙若是架在這山梁之上,不知道能否轟擊到對面的山崖。”
眾人盡皆瞠目,江彬哈哈大笑道:“倒忘了這事,能不能管用,叫來張寧一問便知。”
張寧原是神機營盞口將軍營的百戶,宋楠率軍剿滅劉六劉七造反的時候小公爺命他帶了二十二盞盞口將軍炮隨行助一臂之力,本來是借用而已,但宋楠死乞白賴的耍無賴,來個劉備借荊州借了就不還,小公爺跑來鬧了好幾回
都被宋楠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搪塞過去,硬生生成了神樞營的家底的一份,張寧也提了個副千戶的職位,待遇級別更是特殊化,于是也樂不思蜀了。
張寧被叫上了山崖,眾人見他指手畫腳一會瞇眼一會伸手的忙活了半天,終于消停了時候,臉色有些鄭重。
江彬忙問道:“兄弟,怎么樣,能管用么?”
張寧搖搖頭咂嘴道:“恐怕不能。”
眾人失望之極,許泰道:“盞口將軍不是能轟擊四五里么?這距離應該可以達到啊,怎地不成?”
張寧道:“只能轟擊到對面山崖以及其后的里許之地,遠處的大營便轟擊不到了。”
江彬叫道:“他娘的,誰要你轟擊他們營寨了,我們只是問能不能打到對面的山崖上,那幫家伙在上面忙的熱乎,打的便是他們。”
張寧愕然道:“早說啊,這點距離還不是炮炮命中,卑職還當大人們要打擊山崖之后的敵營呢,原來只是轟擊山崖,簡單的很。”
江彬許泰笑罵道:“他娘的,我們說西門樓子,你小子回答東門在玩猴子,別啰嗦了,快命人將這些家伙什弄上來,給對岸的王八羔子們點顏色看看。”
張寧連忙答應,飛速下了山崖而去。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