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今晚的一切是宋楠和楊一清在飯前密商之后做出的決定,只是需要張永從中協力,這才拉了張永宴席之后秘密協商;至于為何要張永從中協力,原因卻是很簡單的。
宋楠親自出面彈劾劉瑾是不合適的,正如宋楠告訴張永的那樣,正德曾當著宋楠和劉瑾的面告誡兩人不得相互攻訐,宋楠和劉瑾之間的的矛盾由來已久,正德又非聾子傻子,豈會不知?站在正德的立場上,宋楠和劉瑾在他心目中孰輕孰重還真難分辨,這兩人要是鬧起來,正德很難在態度上偏袒誰。
正德看問題一向簡單,他只是認為宋楠和劉瑾是爭寵引發的矛盾,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兩人之間若是明里爭斗,顯然劉瑾要占據絕對上風,若非有正德的禁令在,劉瑾操縱之下的外廷官員恐怕要一日一奏不將宋楠搞下臺不罷休了;但正因正德嚴禁兩人相互攻訐,兩人在朝堂上雖有些許的摩擦,但大體上卻是風平浪靜相安無事。
然而正德又如何知道暗地里這兩人之間已經互為眼中釘肉中刺,宋楠不斷的崛起已經讓劉瑾甚是恐慌,在諸般算計不能得逞的時候,此次寧夏鎮中劉瑾終于下令對宋楠下手,想一了百了的取其性命。而宋楠固然也不是省油的燈,他也無時無刻不在尋找劉瑾的破綻,展開各種還擊手段。
在李增刺殺自己之前,兩人之間的爭斗還沒涉及暗殺之類的極端手段,宋楠也沒這么快便下決定要扳倒劉瑾。但在那之后,宋楠不再留守,劉瑾想要自己的命,而且這么明目張膽的刺殺,宋楠是說什么也不會繞過他的。
本來宋楠打算在寧夏鎮尋機拿了李增逼問出些口供來,但李增周東等人都被安化王所殺,倒是替劉瑾滅了口,宋楠豈肯干休,在抓住朱寘鐇的那一刻起,宋楠便已經在醞釀將朱寘鐇造反的事情跟劉瑾扯在一起,只要這件事能讓正德相信,劉瑾就是個死人了。
當然,這件事頗不容易,劉瑾雖滿朝痛恨,但誰都不得不承認劉瑾對正德忠心耿耿,宋楠便曾親眼目睹在新平堡被困在烽火臺上,劉瑾自己省下水來讓正德喝,韃子放箭射擊的時候,他不惜用身體替正德遮擋。正德心里肯定也很明白,劉瑾是絕對的忠心耿耿。如果將宋楠和劉瑾放在天平的兩端來稱量,拋卻功勞這些因素不談,單論私人感情的話,正德對劉瑾反而更加的親近些。
正因為洞悉這一點,宋楠才必須要拉張永成為自己計劃中的一環,皇上對內廷的信任顯然大于外廷,外邊的人說一百句話不如內廷中親近的太監說上一句,張永是正德身邊的老人,曾經有一段時間被
劉瑾排斥在正德隨侍之外,在正德心目中或許不如劉瑾親近,但正德卻經常提起他;在隨宋楠平息劉六劉七叛亂之后,正德立刻便將他提拔到御馬監首領的位置上,甚至都沒和劉瑾商量。
很明顯,劉瑾最近的作為讓正德很不滿意,先是谷大用的事情,再是他替朱寘鐇請求了增加慶王府兵額之事,緊接著朱寘鐇便開始叛亂,這兩件事對劉瑾的打擊甚大;此消彼長之下,張永在正德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是提升的,這次平叛又派了他來監軍便是證明,所以宋楠選擇讓張永給正德吹風。
可以預見,朱寘鐇叛亂之后,劉瑾定是用了什么方法為自己開脫而贏得正德的寬恕了,否則恐朱寘鐇起事的消息傳到京城,劉瑾該早就被抓起來了,事實上劉瑾還安穩的在內廷呆著,正德也沒有下旨懲罰劉瑾之意,很明顯還是因為正德從骨子里并不相信劉瑾會和朱寘鐇勾結叛亂。
讓張永呆著安化王回京,親自將朱寘鐇獻給正德,這是宋楠的一個巧妙的安排,給人的感覺是張永在此次平叛中拿了朱寘鐇建了首功一般,在獻上朱寘鐇的一剎那,正德對張永的信任一定會達到一個頂點;而在那時,如果讓張永能說出些話來,無疑是極為有效的。
這些當然是不夠的,所以宋楠安排了后續的手段,正德是個感情用事的人,那便要利用這一點做文章,對劉瑾的事要速戰速決,一旦正德冷靜下來就不好辦了。
當然宋楠也不會去梗著脖子一味的為了扳倒劉瑾而不顧一切,皇上的第一反應決定了這件事的后續行動,如果皇上一開始便沒什么反應,宋楠會立刻叫停此事,讓大家全身而退,張永那里也只用風聞流言當不得真為理由搪塞過去,只要劉瑾不得知此事,便不會有后遺癥。
次日一早,楊一清和張永首先押著朱寘鐇等重要的俘虜回京,而神樞營和平叛大軍則在寧夏鎮呆了三日,陸續平定了左近平虜城、石嘴山寨堡的部分叛軍,將局面全面穩定住。
在此期間仇鉞也完成收攏殘部的事情,寧夏三衛經過這么一折騰只剩下了兩衛兵馬,為了這處重鎮的安危,宋楠讓彭越率固原衛兵馬暫且駐扎在此地協助穩定寧夏鎮的局面;因為賀蘭山口之北和東面長城關隘外似乎有韃子兵蠢蠢欲動,這些都是必須要防備的地方。
二月十二,當一切安靜下來之后,各地兵馬陸續回歸駐地,宋楠也率神樞營準備離開寧夏鎮回京。臨行前一天的傍晚,平安郡主派人來請宋楠去西樓赴宴,宋楠本也想跟平安郡主告辭,于是日落之后獨自一人從存心殿緩步行往西樓。
這段日子風和日麗,隨著天入二月,白日的溫度也高了起來,道旁的積雪也消融的差不多,道路兩旁一片濕漉漉的,都是冰雪融化的痕跡,露出了下邊的草莖和泥土。王府這幾日中也整理了一番,那日攻打王府時毀壞了不少房舍和樹木,現在這些亂七八糟的物事已經被清理干凈,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西樓圓門前,兩名婢女正翹首站在那里,見到宋楠來了,忙迎上來施禮,宋楠認識其中一位,正是平安郡主身邊的俏婢青鸞。
在青鸞的引導下,宋楠踏入西樓,大廳中的婢女婆子均垂首在一旁行禮,宋楠特意的看了看,這些人中沒一個是老面孔,明白之前西樓的那些婢女和婆子恐都已經替換了。
來到三樓平安郡主的閨房前,宋楠在門外整整衣衫,咳嗽一聲,便聽到里邊喲普衣衫簌簌之聲,不多時門簾掀開,露出平安郡主端麗的面容來。
宋楠拱手躬身道:“郡主好,在下有禮了。”
平安郡主抿嘴一笑福了福伸手道:“宋大人百忙之中能來赴宴,奴家感激不盡。”
宋楠呵呵笑道:“能登郡主之堂是我的榮幸才是。”
平安郡主道:“咱們也別客氣了,快進屋吧。”
宋楠抬腳進屋,就覺一股暖香撲面而來,屋子里炭火燒的旺旺的,銅鶴口中香煙裊裊,案上擺了酒菜杯碟,明亮的紅燭照的房內喜氣洋洋。
“請坐,先喝杯熱茶吧。”平安郡主指了指冒著熱氣的茶盅道。
宋楠這回看仔細了茶盅才端起來,免得又和上兩次一樣喝了郡主的茶,見平安郡主站著不動,剛要說話,忽見郡主斂琚盈盈下拜道:“多謝宋大人救了我慶王府上下,叔父他自作孽,差點毀了我慶王府,若非有你,后果不堪設想,請受鳳桐一拜。”
宋楠忙起身道:“莫如此,這不是折殺我么?你救我在先,該我來謝你才是,多謝郡主深明大義,宋楠差點折戟于此,幸得郡主相助,請受我一拜。”
平安郡主本已起身,見宋楠躬身施禮,忙又半蹲垂首還禮,兩人你起我落拜個沒完,宋楠忍住不笑道:“咱們這是干什么,拜來拜去倒像是拜天地一般……”
平安郡主騰地臉上緋紅,垂首不語,宋楠忙道:“該死……我說錯話了,我的意思是……”
平安郡主低聲道:“不用解釋,我明白的,來來,入席喝酒吧。”
兩人重新落座,因為有些尷尬,宋楠不敢再多說話,一時間氣氛有些冷場,但見平安郡主喝了兩杯酒下肚后臉上泛出紅暈來,放下筷子打破沉
默道:“宋大人明日便要回京了么?”
宋楠點頭道:“是,來寧夏鎮雖短短月余,沒想到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情,真是教人難以預料。”
平安郡主微笑道:“宋大人后悔來這里了么?”
宋楠問道:“此話怎講?”
平安郡主道:“在這里宋大人幾番經歷險境,還幾乎送掉性命,若你命喪于此,豈不是悔的腸子都青了,你本來只需在京城中過安安穩穩清凈安逸的過新年才是。”
宋楠呵呵笑道:“世間哪有安逸清凈的地方,像我這種人,人在哪里麻煩便在哪里,一年到頭哪里有半分的清凈之日。”
“宋大人是朝廷重臣,皇上身邊的紅人,自然是沒得空閑,難道這不是宋大人向往的生活么?”
宋楠舉杯示意一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向往這樣的生活,難道我有病么?”
“那你最向往過什么樣的生活呢?”
宋楠想了想道:“若一定要形容的話,就我個人而言,我希望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白日縱情山水間,身邊有綠衣捧硯侍書卷,紅袖添香伴讀書,那就行啦。”
平安郡主噗嗤一笑道:“原來宋大人是個俗人。這愿望太俗太小了。”
“大的愿望我也有啊。”
“是什么?”
“我希望世界和平。”宋楠一本正經的道。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