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眼皮底下,群臣睽睽眾目之中,這兩個大明朝位高權重之人竟然像是兩個市井漢子相斗一般,定下了不死不休的生死狀,驚愕之余,正德和群臣也都明白了有件事:原來這兩人之間的關系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想起幾年前這兩人還被所有的人看成是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如今的情形可是誰也沒想到的。
正德心頭郁悶不已,很久以前自己就命令禁止宋楠和劉瑾之間的相互爭斗,在一段時間里這兩人相安無事,正德本以為他們之間不過是簡簡單單的爭寵,有些摩擦也是正常的,今日的情形讓正德算是徹底明白了。
站在正德立場上,這兩人都是自己信任的人,一個能讓自己平常的生活多姿多彩開開心心,滿足自己許多不敢對外人道的,另一個則能讓自己安安穩穩的享受這一切,在風雨襲來之際總是挺身而出遮風擋雨,實在分不清誰更重要些。但今日,自己恐怕要失去這兩人中的一個了,就算自己是皇上,也難阻止了。
“既如此,朕便親自去看看,你們也可隨同前往做個見證,準備車駕。”正德嘆息著吩咐道。
不久后車駕在奉天殿前準備完畢,文官們坐著大車,武將們騎著馬兒,簇擁著正德的華麗車駕望宮門外出發,劉瑾坐在正德旁邊的一輛大車上,臉色陰沉的像鍋底一般。他的心有些奇怪的慌亂,自己根本就沒和安化王勾結,更無從談起有什么證據留下,按理說自己該坦然把心放在肚子里才是,但看著宋楠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劉瑾心頭不免打鼓。
劉瑾想了又想,覺得不放心,萬一宋楠真的耍了什么詭計,在西山別院中放了什么證據陷害自己,那豈不是著了他的道兒?雖然西山別院不太可能被宋楠的人混進去,但萬事總有意外,還是小心為上。
于是劉瑾喝令停車,招來高鳳到車邊低聲吩咐道:“咱家擔心宋楠提前做了什么手腳,你即刻去東廠傳我之命,命番子們騎快馬趕在頭里去別院中搜查一番,除此之外還要傳話給管家,命他急速將密室中的銀票房產地契盡數轉移了,免得這些東西暴露于眾人之前,讓宋楠另有說辭于我不利。”
高鳳答應了趕忙回身趕往皇宮以東護城河北的東廠衙門,剛到衙門口便覺得不太對勁,眼前呼啦一聲涌過來數十騎錦衣衛大漢將軍來,為首一名百戶笑瞇瞇的上前問好。
“你們做什么?莫擋著咱家的路,咱家要去東廠衙門辦事。”高鳳喝道。
“高公公,您去哪兒都成,但是東廠衙門是別想進去了,這里已經被我們錦衣衛大漢將軍營查封了。”
“查封?你們瘋了吧,這里可是東廠衙門,混賬的很,你們要造反么?”
“高公公,我等奉命辦事罷了,您可莫為難咱們兄弟,我家萬統領下的命令,有什么疑問你去問我家萬統領去。”
高鳳心頭冰涼,很明顯這是早策劃好的事情,他知道多說無益,忙撥轉馬頭趕回來稟報劉瑾,劉瑾張著嘴巴半晌無語,本打算讓高鳳去城中番子們的辦公之處再尋其他人手,忽然發現已經無法再脫離隊伍了,因為隨駕的數百大漢將軍已經前前后后將所有的隨駕官員的車駕馬匹都圍在當中,這是大漢將軍標準的隨駕隊形,任何人都不得隨意脫離進出車隊;萬志率十余騎就在自己車駕的前后晃悠,顯然也是沒機會去跟正德稟報此事了。
劉瑾的心更亂了,很明顯事情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簡單了,也許自己真的落入宋楠的算計之中了。事已至此,劉瑾只能強自保持鎮定,告訴自己事情也許沒那么糟糕。
兩個多時辰的行程,午時已過,正德車駕終于抵達香山腳下的小鎮上,在錦衣衛大漢將軍的嚴密保護之下,正德和眾大臣歇息了片刻,吃了些飯食茶水。
外圍游弋的錦衣衛校尉引起了正德的注意,正德問宋楠這里怎會有錦衣衛校尉駐扎,宋楠道:“昨夜臣便命人調集一千兵馬守衛山口,禁止閑雜人等出入,謹防消息走漏,便是怕有人會提前銷毀證物。”
正德道:“你倒是下了大工夫。”
宋楠淡淡道:“臣是為皇上著想。”
正德輕嘆一聲,不再說話,吃完飯休息了片刻,眾人開始登山,一個時辰之后,便到了香山別院前的山谷里,望著山頂上凌崖而建的香山別院,正德若有所思。
“劉瑾,朕只問你一句,你是否跟那反賊真的有什么瓜葛?若有的話,現在便是你坦白恕罪的機會,朕也許會念及你這么多年對朕忠心從輕發落。”
劉瑾噗通跪倒在道邊,磕頭叫道:“皇上,奴婢豈會跟逆賊有瓜葛?奴婢在這里確實見了老賊一次,那一次也是被老賊花言巧語欺騙了,僅此一件事,其余的并無半分粘連了。”
正德點點頭對宋楠道:“宋楠,朕也同樣問你一次,朕知道你對劉瑾不滿,劉瑾確實曾為反賊朱寘鐇爭取過王府兵額,不過此事早已澄清,是上了朱寘鐇的當,朕也責罰了劉瑾;你若以此為憑便斷定劉瑾和他勾結,怕是沒什么道理。若今日搜不到什么確鑿的證據,你該知道后果,朕不想你們因意氣用事弄得不可收場,朕破例做一次和事老,若你無把握,咱們掉頭下山如何?”
旁邊的眾臣個個咂舌,皇上對宋楠和劉瑾可真是沒話說,這等待遇恐怕也只有這兩人才能享受的到,鬧成這樣,居然還有回旋余地,真是匪夷所思。
宋楠拱手道:“皇上,臣非不懂皇上關愛之意,但是非曲直總是要有個水落石出,我既不愿背負攀誣之名,劉瑾恐也不愿背負勾結老賊叛亂之嫌,總是要弄個清楚明白的好。這是關乎皇上安危的大事,試想皇上身邊潛伏著不軌之人,讓天下臣民如何安寢?就算今日臣失算了,也起碼可以證明劉瑾的清白,可以讓天下臣民釋去擔憂之心,臣就算是死了,也值了。”
正德喟然一嘆道:“你們真是讓朕寒心。”
為保公正,在劉瑾的要求下,搜查的人馬一律不得是錦衣衛的人手,兩百隨駕叉刀手派上了用場,兩百人分為十隊,每隊二十人,在十名帶刀官的帶領下進香山別院搜查。
錦衣衛大漢將軍營團團包圍住香山別院四周,以防有人偷偷逃逸,但卻不準進入別院一步。
叉刀手們先將別院之中的所有人驅趕而出,搜身看押,確保不會有人夾帶私藏,之后便在別院各處展開地毯式的搜查。
正德率數十名大臣站在別院門口的空地上,靜靜等待搜查的結果。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雖然只是申時時分,天光卻越來越暗,山風也越來越猛烈,空地上燃起了熊熊篝火,正德裹著大氅在張永等內侍的攙扶下站在那里,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著搜查的結果。半個時辰之后,一隊隊的叉刀手紛紛從宅中出來稟報。
“稟皇上,前院未發現可疑通敵證據。”
“稟皇上,二進十三間房舍搜查完畢,沒發現通敵證據。”
“稟皇上,三進房舍搜查完畢,未有發現。”
“稟皇上,后堂所有房舍搜查完畢,未有發現,密室中發現銀票地契若干。”
“稟皇上……”
十隊叉刀手陸續回報,沒聽到一個沒發現證據的回稟,劉瑾臉上的表情便松弛了一分,當聽到最后一隊人回稟沒有任何發現的時候,劉瑾長舒了一口氣,眼光掃向宋楠,宋楠的臉色在黑暗里看不清是什么顏色,但劉瑾用屁股想也能想的出宋楠此刻的心情。
群臣紛紛低聲交談,有人嘆息不語,有人興高采烈,宋楠今日算是完了。
“宋楠,十隊叉刀手已經搜了個遍,根本就沒有什么證據,因為我劉瑾根本就不可能跟朱寘鐇勾結,你執意誣陷咱家,現在你可沒話說了吧,皇上,請給奴婢做主。”
宋楠心中也是納悶的很,難道王勇昨晚的差事出了差錯不成?不可能啊,若是有差錯的話,山腳下王勇見到自己的時候怎會不提前告知?
“宋楠,你太倔強了,哎,這可如何是好。”老公爺張懋咬牙切齒。
宋楠定了定神道:“皇上,臣請求再搜查一遍。”
正德身后有人譏諷道:“叉刀手辦事最是牢靠,便是再搜十遍又能如何?宋大人輸不起么?”
宋楠無語,正德心頭矛盾,終下令道:“便再搜一遍吧。”
叉刀手們重新列隊,欲重入別院之中搜查,忽見別院大門口有人快步跑來,眾人愕然望去,只見一名叉刀手氣喘吁吁從香山別院大門口出來,一名帶刀官高聲叫道:“王小一,你去哪里了?怎地才出來?”
跑來的叉刀手懷中抱著一個木盒子,喘著氣道:“小人……小人迷路了,這別院里邊七彎八繞的,一轉眼就找不到兄弟們,尋了半天才尋到出來的路。”
帶刀官罵了一句道:“你可真是蠢的很,回頭有你好看,皇上和諸位大人們可都看著呢,咦?你手里抱著什么?”
王小一道:“小人在內房的一間大房子的床上發現的一個木盒,裹得嚴嚴實實的,想著里邊一定有什么重要東西,急著出來,還沒來得及打開呢。”
帶刀官伸手奪過,揮動刀柄蓬蓬數下,盒子應手而開,暗淡的天光之中,盒中之物燦然有光,帶刀官伸手取出一抖,驚叫出聲:“龍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