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五月初五端午節,宋府上下這才算是完完整整的在一起過了個節日,早起洗艾草澡,換了春衫去看永定河上的龍舟大賽,回到家中,廚下已經準備了各色粽子以及朱砂、雄黃、菖蒲酒,下午坊間還有旱船龍燈可看,宋楠像個普通的京城百姓一樣,享受著這難得的閑暇,完全不去考慮朝廷的事情。
然而傍晚時分,宋楠回到府中之時,有一個人卻坐在前廳中等著自己,那便是已經升任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張永;見宋楠滿面紅光的進府來,張永施禮后不無醋意的道:“侯爺日子過得挺逍遙自在的啊,這是大隱于市么?渾不管朝廷的事情了么?”
宋楠笑道:“張公公,我這幾年來奔波勞累,好容易心情好一些,過些安靜日子,你卻來跟我說這些話,見不得我開心是么?”
張永道:“外邊鬧成一團,你倒好,甩手不管了,哎,咱家真是佩服你這拿得起放得下的氣派,只是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宋楠示意張永坐下,命人沏茶上來奉上,笑道:“別拐彎抹角了,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你不會突然來找我。”
張永嘿嘿一笑道:“什么事也瞞不過您,侯爺就算是睡著了,也比咱家精明百倍。”
宋楠啐道:“莫來灌我湯,有事快說,有屁快放,晚間我還要帶著夫人們去河邊放風燈,別耽誤我功夫。”
張永嘆道:“侯爺,你怕是去不成了,皇上命我來請宋大人進宮覲見。”
宋楠心中一動道:“皇上請我進宮?莫開玩笑了,皇上不是拒絕了我兩次覲見么?這會子又怎會來請我進宮?”
張永翻翻白眼道:“侯爺難道還記皇上的仇么?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的脾氣,劉瑾畢竟跟了他十幾年,事事伺候的服服帖帖,從不忤逆皇上的心意;這一回的事情發生的太突然,皇上一方面痛恨劉瑾辜負圣恩,一方面卻也念念不忘,這也是人之常情嘛。”
宋楠搖頭道:“沒那么簡單,皇上是生疑了,皇上這段時間有沒有私下里說過什么話?”
張永搖頭道:“那倒沒有,皇上已經好多了,今日端午賜宴群臣的時候,皇上沒見到你似乎很不開心,回宮后問宋侯爺還有幾天休假結束,還說甚是想念宋侯爺呢。這不,還命咱家帶了這許多粽子酒水賞賜宋侯爺。您瞧瞧,有幾個大臣沒去赴宴還能被皇上記在心里,特意命人送來賞賜的?朝野上下怕只有侯爺一人有此殊榮了。”
宋楠盯著張永道:“張永,你再跟我拐彎抹角,我便要送客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張永瞠目半晌,無奈道:“好吧,本來皇上只要咱家請宋侯爺入宮的,但既然宋侯爺執意要問,咱家便說給侯爺聽聽也無妨。侯爺這段時間閉門謝客,外廷楊廷和折騰得沸反盈天之事,想必大人也有所耳聞。”
宋楠道:“當然,我又不是聾子瞎子,有些事我不想知道也自然有人上門來稟報。”
張永點頭道:“咱家雖不知道侯爺突然告假的用意所在,但也知道侯爺絕不會是因為被皇上拒絕了兩次覲見便自暴自棄。我想侯爺必是有些深意的。”
宋楠點頭道:“你猜的也不算太離譜。”
“劉瑾及其黨羽倒臺之后,朝中上下都知道是侯爺的功勞,但背地里卻都在議論,這一回最大的得利者卻是外廷,特別是楊廷和,外廷大換血之后,已經成了鐵板一塊,楊廷和也成了內閣首輔,很多人替侯爺不值呢。”
宋楠微笑道:“不值?難道我去內閣當首輔么?我這身份如何有資格?外廷本就是文官的天下,在這種時候楊廷和的所作所為其實并未出閣,內閣六部清除劉瑾黨羽之后本來就要大換血,這件事楊廷和責無旁貸,有什么好指責的?”
張永道:“話雖如此,但問題是外廷文官們的德行你不是不知道,這幫人可不是什么好鳥,四月里的那些任命,朝上動輒便是數十人聯合舉薦,皇上想反對都沒法子反對,最后索性一股腦的批準了。皇上也知道,有些人的資歷實在不足以擔任內閣六部的重要職位,但楊廷和說可以,一群文官跟著說可以,皇上也是沒辦法。”
宋楠道:“皇上大可剛硬些否決,但說到底這些事也不是太重要,無論誰擔任要職,恐怕都要團結在楊廷和周圍。”
張永嘆了口道:“這些倒也罷了,這次咱家也是得宋侯爺之力執掌內廷,咱家心里明白這一切都是因宋侯爺提攜,否則我張永絕無今日。咱家可以立誓,咱家這輩子只對皇上和宋侯爺忠心耿耿,別的人我是一概不在乎的。但侯爺可知道,外廷得寸進尺,今日端午宴席上,大學士費宏說的話讓咱家膽顫心驚。”
宋楠訝異道:“他說了什么?”
“他說,劉瑾之禍的根源始于內廷之制的不合理,特別是司禮監的披紅之權,是釀成宦官干政的最大弊端,希望皇上能考慮革除披紅之權,避免內廷中官干政的可能。”
宋楠揮手一拍桌子,啪的一聲震得茶盅亂響,張永嚇了一跳,忙道:“侯爺莫要動怒,千萬莫動怒。”
宋楠壓住怒氣問道:“其他人什么反應?”
張永道:“內閣其他幾人都附和,楊廷和倒是沒說話,皇上當時沒表態,但皇上顯然氣的不輕。”
宋楠起身踱步,口中冷冷道:“楊廷和想獨攬大權,不過他未免太急躁了些,才一個月的時間,他便按耐不住了么?”
張永道:“是啊,楊廷和故意不說話,便是制造出這不是他的主意的假象,其實咱家猜測,定是楊廷和授意他們在今日宴席上提及此事,試探皇上的口風。”
宋楠點頭道:“你說很對,楊廷和志不在小,如果讓他得逞,外廷便大權獨攬了;不過他們既然是試探,沒有正式的上奏,便不必接他的話茬兒,皇上不搭理他們是對的。”
張永道:“咱家倒是認為此舉對侯爺也是不利的,顯然楊廷和知道咱家和侯爺交好,侯爺如今在朝廷聲望不小,他怕侯爺和咱家聯手,如果咱家失去披紅之權,那便無法鉗制外廷的所有行為了,只能寄希望于皇上的強硬了。”
宋楠道:“皇上讓你請我進宮難道是商議這件事?畢竟只是宴席上的隨口談論,還沒到想對策的時候。”
“是,皇上沒說要談及此事,皇上要請侯爺去商議的是另外兩件事,第一件便是楊廷和等人上奏要求拆除豹房,將西苑豢養的野獸珍禽盡數移出宮外,豹房中的女子也盡數遣散,說這些東西徒耗朝廷財物,消磨皇上的精力,乃是劉瑾處心積慮的陰謀,不能留存。”
宋楠呵呵笑道:“果然開始管起閑事來了,楊廷和難道忘了李東陽劉健他們的前車之鑒么?”
“還有呢,他們要恢復弘治先皇早晚朝議事制度,并要求皇上恢復日講制度,說什么皇上需的勵精圖治,多學些治國之策,效仿先皇勤勉治國,中興大明之任皇上責無旁貸云云。”
宋楠哈哈大笑起來:“這不是要了皇上的命么?”
“還有,皇上已經十八歲了,楊廷和去見了太后說皇上歲數已經不小了,再不大婚會讓天下人心中不安,于是太后下了懿旨要為皇上物色皇后人選早日大婚。”
宋楠笑道:“這是好事啊,這倒是沒什么可說的。”
張永忙道:“問題是內閣大包大攬替皇上物色了皇后人選,皇上卻壓根不喜歡那女子,雙方僵持不下,楊廷和請出太后來壓皇上,又讓外廷群臣上奏施壓,這才鬧得不可開交。皇上這幾天心氣不順,想來想去,如今能替他出主意的只有宋侯爺了,這才命我前來請侯爺進宮商議對策。”
宋楠緩緩點頭,關鍵時候正德只能靠自己,之前有劉瑾,現在沒有劉瑾了;外廷的所作所為也沒出乎自己的預料,這么快便開始對皇上指手畫腳起來,楊廷和行事如此激進,倒是有些讓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