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剛蒙蒙亮。
葫蘆口鎮農貿市場上早已是一片喧囂熱鬧的場景,絡繹不絕的供貨、購貨的批發商們,和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車輛擁擠在大門口和市場內、以及外面的大街上。
萱萱小賣店后面的院落里,早起的王萱已經把早飯做好,端到了正堂屋的客廳里,再回到西屋喚醒丈夫和孩子,自己顧不上吃飯,先去了小賣店那邊把門打開——早起這段時間,小賣店里總要賣出去不少的東西,以往她都是這樣,等公公婆婆丈夫孩子都吃過飯,丈夫把孩子送到學校回來時,店鋪里已經不忙了,然后再由丈夫幫忙看著店鋪,王萱回到后院吃些剩下的飯菜。
陳家的勢力再如何大,農貿市場以及附近的人們再如何忌憚,平時可以不光顧萱萱小賣店,但每天清晨往來購貨供貨的商人們,可不在意陳家的態度,甚至他們都不知道萱萱小賣店與陳家之間的事情。
而且,最近萱萱小賣店一直都穩穩當當開張經營著,似乎陳家,也不打算再繼續追究迫害他們了。
早上七點半以后,農貿市場已經開始漸漸清靜下來。
萱萱小賣店里,也極少有顧客了。
王萱收拾著略顯凌亂的店鋪,嬌媚的臉頰上滿是平靜安詳,柔聲對起早乘坐公交車前來的父親王啟民說道:“這些日子,陳家那邊的人沒來搗亂,想必是趙山剛和陳衛國已經談妥了……所以,您以后也不用每天起早過來。”
“事情沒完呢。”王啟民微笑道:“如果這次陳家只是欺負你們,趙山剛去說情,陳家賣他面子的話,也就這樣了,可陳家的人,竟然把趙山剛的買賣給吞掉了,以趙山剛的性格,怎么可能就這樣認了?等著看吧,好戲還在后面。”
王萱怔了怔,沒有說話。
這時候送女兒上學的董正東進了屋,道:“爸,您來了。”
“哎。”王啟民問道:“小寧寧這幾天上學,不哭了吧?”
“嗯,學校老師管得嚴,不讓那些小孩子們亂嚼舌根。”董正東臉色有些疲累和憔悴地說道:“只是這鎮上風言風語的……唉,苦了小萱。”說到這里,董正東眼角發酸,竟是滲出了些許的淚水,揉著眼睛說道:“小萱,吃飯去吧,店里有我盯著。”
“嗯。”王萱點點頭,招呼王啟民一起往后院走去。
王萱的公公董林平時就在鎮上給別人打零工掙點兒錢,自從陳和強死了之后,因為陳家在背后的阻撓,董林再想跟著別人打零工賺錢,都沒人帶他了,老伴兒一個婦道人家,而且年歲大了,就沒讓她出去干過活兒,只是居家拾掇家務。
王萱把剩下的早餐端到茶幾上,也不嫌涼,坐在茶幾前慢條斯理地吃著。
王啟民坐在沙發上,和董林兩口子閑嘮著嗑——今早來之前,王啟民是在家里吃過早飯的,刁平那孩子雖然處在凈體后期,體質弱,但本就是個勤快的孩子,所以每天做飯洗衣的家務活全都包了。
突然,他們聽著小賣店那邊傳來了吵嚷和打砸的聲音,王啟民和王萱對視一眼,幾乎同時起身大步往外走去。而董林兩口子已經先他們一步出門往小賣店里趕,但還沒容得他們走到小賣店的后門,就見董正東抱著頭痛呼哀求著從里面跑了出來,七八名彪悍氣十足的壯漢緊隨其后,猙獰囂張地揮著棍棒追著董正東打。
董林兩口子剛沖上去阻攔,就被推搡著倒地,董林更是被兩個青年圍住狠狠踹了幾腳。
混亂中,又有幾名青年從小賣店的后門里大步沖了出來,看到王萱之后,立刻不由分說地奔著王萱而來。
王啟民踏前一步擋在女兒身前。
此時的王萱臉色平靜,雙眸空洞卻透著詭異的神采,她雙拳已經緊緊攥住。
如果真要動手的話,王啟民和王萱父女二人自信,可以輕松撂翻沖到后院里的這十多個手持棍棒的混混們,可是打的話……只怕會惹來更大的麻煩,興許陳家那邊聽聞消息之后,會高興地趁機把他們全家人給抓起來。
就在此時,剛剛從小賣店后門走出來長毛,陰沉著臉呵斥住了準備對王啟民父女動手的兩名混混以及其他正在暴打董正東、董林父子的混混們,然后聲色俱厲地說道:“真是給臉不要臉了,這么多天沒空搭理你們,是不是就覺得沒事兒了啊?以后,你們家這小店不能再開張,聽見沒有?”
被打翻在地的董正東連連應著:“知道了,知道了,再不敢了……”
他的母親卻聲嘶力竭地坐在地上拍著膝蓋嚎哭:“天殺的,欺負人啊,陳衛國你們一家活該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董林趕緊爬到老伴兒身旁制止她的哭罵。
王萱神色平靜,一言未發,只是扭頭看了眼自己的父親王啟民。
王啟民低頭,面無表情。
長毛咬了咬牙,忍住內心的沖動,沒有示意手下們去暴打嚎喪般罵街的那位老太太——欺負人的事兒長毛做得不少,也很少會背負什么道德的壓力,可他實在是做不出如此為虎作倀地不斷欺負一家子老實人的事,所以他又極為強硬地呵斥著怒罵警告一番董正東之后,就不耐煩地揮手招呼手下們轉身就要離開,卻正好碰到西裝革履的趙山剛領著幾個人從小賣店的后門走了進來。
“長毛哥,這怎么個意思?不給山剛面子了是吧?”趙山剛淡淡地問道。
“山剛,這事兒你別埋怨我。”長毛有些羞愧,作為地頭蛇的他其實并不怎么害怕趙山剛這個外來戶,他也敢拼命,手下也有一幫弟兄,而且身后有陳家的人給撐腰,可天天欺負董家這些老實人,長毛覺得在趙山剛的面前,實在是太丟份兒了!
趙山剛說道:“前些天,我和陳鎮長說起過,他也點頭不再追究董家的人了。”
“那你再去找和江,還有陳鎮長打個招呼吧。”長毛搖了搖頭,道:“只要陳鎮長或者和江給我個準信兒,我保證萱萱小賣店以后沒人敢來搗亂……山剛啊,哥哥我這也是跟人混口飯吃,沒辦法。”
“行!”趙山剛點了點頭。
長毛領著一群人離開。
趙山剛神色從容地走到王啟民面前,道:“把家里的損失大概統計下,帶著他們去市里找家醫院驗傷,然后等我電話。”
王啟民愣了下,繼而點頭。
趙山剛帶著人轉身離開。
幾分鐘后。
趙山剛出現在了農貿市場的合江農貿公司,也就是原山剛農貿丹鳳市分公司的總經理辦公室內,他面帶微笑,看不出有絲毫怒意地與陳和江談了談有關董家的事情,希望陳家能放過董家一馬。
昨天參加過萬通快遞丹鳳市辦事處開業典禮,并且在那里喝過酒的陳和江,雖然知道渚河區的領導們都賣趙山剛的面子,參加了剪彩儀式并且赴了宴,可陳和江這種人物豈知道里面的許多門道?只是回到家后,他才從二叔口中得知,趙山剛或許和省里的權貴豪門肖家那邊關系頗深,對此年輕氣盛的陳和江卻覺得無所謂,并且勸二叔也不要擔心,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肖家的權勢再如何大,那雙手也夠不到葫蘆口鎮上,葫蘆口鎮的這點兒利益也不值得肖家那樣的豪門出手,再說了,趙山剛如果真要有那么大能量的話,何至于老老實實把農貿公司的生意交了出來呢?
盤踞葫蘆口鎮多年,也沒什么進取心只想一手遮天做土皇帝的陳衛國,聽了侄子的這番話之后,也覺得大有道理,心想自己還真是越活越膽小了,多大點事啊,大不了以后不再去招惹趙山剛唄。
至于農貿公司的事情,那是以自家侄子的名義買下來的,和自己可沒有什么關系,而且白紙黑字的,官司打到京城去,陳家也不發怵。
在這葫蘆口鎮,誰能把他陳家怎么樣?
“山剛,不是咱哥們兒不給你這個面子,可老陳家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啊。”陳和江坐在真皮的辦公轉椅上,仰著身子大馬金刀一副無所謂的派頭,他說道:“咱倆是哥們兒,既然你來替董家求情,我不能說辦不了,這樣吧,你讓董家把宅子賣給我,他們搬走,這不就結了嘛。”
趙山剛微笑道:“你出多少錢?”
“三萬塊錢!”陳和江露出夸張的表情,道:“山剛,哥哥可夠意思了啊,現在葫蘆口鎮下面的村子要想搞一塊房基地,才兩萬塊。”
“和江,房基地和宅子是兩碼事,況且董家這處宅子的地理位置和面積,不說他們東西屋六間房,單是臨街這兩間門市房,就能值不少錢了吧?守著農貿市場的大門口,依現在的行情,這處宅子,你出十五萬買下來都不虧……”趙山剛深吸了一口煙,道:“要不這樣吧,我買下來這處宅子,你看怎么樣?”
陳和江露出不滿之色,仰著臉一副送客的表情,說道:“那你去找我二叔說吧。”
“好。”趙山剛起身領著王清往外走去。
陳和江在屋內啐了一口唾沫,嘀咕著罵罵咧咧道:“去你媽的,真以為昨天拉了張虎皮就能在葫蘆口鎮扯大旗?作夢!還想著在老子的手底下搶食兒吃,不知道死字咋寫的吧?乖乖回去做自己的快遞生意多好,呸……”
從和江農貿出來,坐進車里的趙山剛沉聲對王清說道:“明天開始。”
“好。”王清微笑著點點頭。
俞斌更是一臉獰笑,摩拳擦掌興奮不已地說道:“剛哥,給軍哥他們打電話吧安排人過來吧?咱們這么一搞,陳和江肯定要上火發瘋,畢竟在人家的地頭上,打起來咱們的人手,可不夠啊。”
“不著急。”趙山剛淡淡地說道。
中午。
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駛到了葫蘆口鎮鎮長陳衛國的家門口,西裝革履夾著皮包的趙山剛獨身一人走了進去。
沒過多久……
高門大院里傳出了陳衛國憤怒的咆哮聲,大街上路過的行人都有些詫異地往里面看上幾眼,再看看門口停放的那輛黑色的奔馳轎車,然后惴惴不安地匆匆離開——也不知道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到陳衛國的家里惹他生氣。
又過了一會兒,夾著皮包的趙山剛鐵青著臉從院子里大步走了出來。
他看起來很生氣,出來后就直接鉆進車里面,把車門砰的一下給關上了。
奔馳轎車飛快地駛離。
車內。
趙山剛把皮包扔給王清,微笑著說道:“看看,這些東西拍得清楚不?”
王清笑著接過皮包,從里面把小型錄像機取出,調出剛剛拍攝的畫面影響,摁下了播放鍵。
畫面里,最初趙山剛進去之后,和葫蘆口鎮鎮長陳衛國之間說話都客客氣氣,還進了陳衛國的書房里交談。然而接下來,趙山剛一反常態,沒有那么睿智的厚黑,而是心直口快地表達了自己對于長毛帶人再次砸了董家萱萱小賣店的事件,極為不滿,然后又說起山剛農貿被陳衛國和侄子陳和江強行收購,這其中沾了多么大的便宜,簡直就是訛人,可趙山剛說自己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也就認了,沒想到現在,陳衛國卻連這點兒面子都不給他……除此之外,趙山剛還直斥陳衛國不應該仗勢欺人地欺辱董家,這件事做得太過分,畢竟陳和強之死和董家的媳婦王萱沒有關系,何必遷罪與她等等。
好嘛!
本來陳衛國還顧忌趙山剛身后有肖家給撐腰,所以忍著氣已經答應了讓趙山剛把董家的宅子買走,自己絕不插手,并且不會為難董家搬離葫蘆口鎮,可趙山剛這家伙似乎給點兒陽光就燦爛,許多話越說越露骨,越說越過分,這可把陳衛國這條盤踞葫蘆口鎮多年的巨蟒給徹底的激怒了!
他像是一頭憤怒的雄獅般,咆哮著、叫嚷著,把趙山剛給哄出了家門。
陳衛國的老婆,更是叫囂謾罵肆無忌憚,連自己親弟弟是派出所所長的架子都給端了出來。
看完這些偷拍下來的錄像,聽著里面那清晰的對話聲和爭執聲,王清忍不住笑道:“剛哥,陳衛國這水平,是怎么當上鎮長的?”
“地頭蛇嘛,自有他的能耐,不過那些能耐已經落伍了。”
“那咱們現在?”
“上派出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