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鼎1617

第三百九十八章 父與子的對話

楊嗣昌不曉得,張肯堂在命人用驛站快馬將這封書信送給首倡將南直隸、福建、廣東三省海防事宜交給李守漢的楊大督師之后,便也只能坐困孤城,每日里看著院子里的榕樹枝頭發出的氣根一點一點的接近地面,然后在濕潤的泥土之中扎下根須,進而成長為巨大榕樹的一根枝干。

“唉!國朝不幸,乃有此弱干強枝之禍!”

崇禎十三年二月十五日,南粵軍水師左翼統領張小虎,以保護琉球、扶桑、佛郎機等處通商良民免受侵害為理由,引大小炮船近三十艘,水兵近萬人,浩浩蕩蕩開進閩江水面。

一時間,閩江上滿是白帆。沿途的居民,江中的船夫、兩岸的漁民紛紛拜服,他們看得清楚,這幾乎橫斷江面的大號炮船上,怕不是有上百門火炮?

這支龐大的艦隊熟門熟路的將艦船筆直的駛入了“水清土實”、距離閩江口不過二十余里,閩江下游北岸的馬尾港。

艦隊如同大海漲潮倒灌入閩江般一路航行西進,在川石島、南龜島、嘉登里(今天的瑯岐島)、前嶼、過嶼、小嶼等處,分出小小的支流,派遣人員攜帶火炮在這些要點上設立炮兵陣地,建立營寨,將閩江一段一段封鎖。

明萬歷八年(1580年),改嘉登海曲里為嘉登里,改合浦北里為江右里(今亭江),改合浦南里為江左里(今閩安)。安仁鄉永盛北里改為永北里(今馬尾)。

明憲宗成化十年(1474年)市舶司從泉州移設福州,琉球商人紛紛經馬尾赴榕。馬尾港的地位更為突出。這一帶正是烏龍江、白龍江與琴江三江交匯的地方,三江自閩安鎮、長門流入東海。東南臨江與長樂市隔江相望。東北毗鄰連江縣琯頭鎮,西與晉安區鼓嶺鄉接壤,正是所謂的江海航道的中心點。自馬尾至福州萬壽橋為閩江內河航道,馬尾至閩江口入海處為通海航道。

張小虎旗艦三頭虎號標志性的黃金三頭虎在馬尾港碼頭上引起商人和百姓腳夫苦力們嘖嘖稱贊的時候,他本人已經在馬尾的天后宮和海神廟等處為艦隊設下了行轅。

“裝配四十門炮以下的小號船只,沿江繼續西進,到福州城萬壽橋為止,往來巡哨。以防奸佞小人乘機作亂,擾亂鄉里,壞了我大明市舶司的名頭和規矩。大船在馬尾稍事休整后,補充糧食清水蔬菜等物,待命出擊!”

安頓了艦隊上下的任務,自然有軍官去逐一落實,不勞他張大統領一樣一樣的去張羅。

他點手喚過一名艦長。將一份公文交給他。

“你的船到了萬壽橋之后,到福州城跑一趟,這是主公關防公文,命那福建巡撫到這里來共同商議福建沿海海防事宜!不得有誤!”

同樣的公文,張小虎命人分別給福州附近各處州府縣城各投遞一份,分駐各地的官軍更是重點對象。

“來不來都在他們。不來的話,本統領正好將他們以抗命不遵,有與海寇勾連之嫌疑,繳械改編他們的部隊!”

雖然奉有守漢的嚴令,不得進入福州城。但是,善于鉆空子的張小虎卻敏銳的發現。命令之中可沒有說不讓福建巡撫出城會晤,也沒有說不讓解決不遵守將令的福建本地那些軟腳蝦一樣的官軍。

于是,各地那些自度戰力遠不如鄭芝龍麾下的福建本地官兵,更不敢去捋張小虎的虎須,一個個乖乖的到馬尾的天后宮和海神廟,向張小虎遞手本參見,隱隱然便是承認張小虎這個水師左翼統領便是他們的上司了一般!

如此一來,福建城中的張肯堂張大巡撫,便是樹倒猢猻散的局面,雖然南粵軍嚴守軍令,除了少數采買人員帶著大把的銀元通寶進城采辦貨品補給以外,更無一兵一卒入城。

可是,架不住福州的文武官員如過江之鯽一般往海神廟行轅去納款輸誠,向南粵軍表示忠心之意。

無形之中,東面的福州、西面的汕頭,張小虎和楚天雷、李華梅、水師右翼統領的左天鵬,如同一柄巨大的老虎鉗子將鄭芝龍水師牢牢地鉗制在了金廈海面。

“完了,鄭總兵的水師船隊,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雖然政令難出衙署,但是,內外交通消息卻是沒有隔絕,聽得這個消息,不由得張肯堂手中的狼毫掉在雪白的宣紙上,一團墨跡迅速在宣紙上洇開,留下好大一塊黑。

“大人,水師的張統領聽聞您身體不爽,派人送來了二千銀元,說是給您的禮金。”

門口的管家向張肯堂用松江府家鄉話又快又急的稟報了這一情況。

張肯堂為了保全朝廷大員的體面,又不敢明著得罪列數千門火炮于城外的張小虎,便對張小虎的來使稱病不出。卻不想張小虎就坡下驢,給他送來了慰問金。

你不是說有病嗎?我給你送錢來!

“請老爺示下,這禮金該如何處置?”

收還是不收,這是個問題。

往常鄭芝龍給的金銀雖然不少,也不曾區區一個探病便丟下兩千銀元。如果就此推了出去,損失銀錢不說,只怕自己還得罪了人!

“斷無不收之禮!拿我的名帖,去馬尾拜見張大統領,便說我身體還有些小恙,痊愈之后便會與他會晤,共商海防大計!”

在孔方兄和趙公元帥無比威力的武器光芒幫助下,張肯堂大人與張小虎統領相見言談甚歡,雙方就福建海防事宜親切友好的交換了意見,就如何統一協調調度福建沿海軍事力量,以及建立統一指揮機構之事,張肯堂大人為南粵軍出謀劃策。提供了不少很有價值的意見。

據說,在公事之余。二位大人敘談起來,竟然是同宗之人。興之所至,二人索性便聯了宗。于是,前海盜頭子、如今的南粵軍水師統領張小虎,便堂而皇之的與進士出身的福建巡撫張大人,成為了同宗兄弟。當然,這些事情是要上報給李守漢和公事房備案的,否則。執法處、調查室那些耳朵長的比兔子還要厲害的家伙會上門來找麻煩的。

在張肯堂為首的福建官場眾人出面斡旋之下,鄭芝龍愿意與南粵軍商討和談之事。

“父帥,我們當真要與鄭家談和嗎?”

在泉州港外,李華宇對著帥案后正在興致勃勃的看著他交上去的臺灣開墾說帖的守漢,卻有些憂心忡忡。

守漢對于兒子的擔心充耳不聞,只是將全部注意力都貫注到了李華宇所上報的這份說帖上。

這份說帖可以說是李華宇這年余來對自己在臺灣地區工作的總結梳理匯報。

經過多年的積累,在臺北、新竹一帶。已經有了十數萬人的漢族移民聚落。隨著大量漢族移民的步步深入,不可避免的將語言、勞動技術、商品逐漸的帶給了深山密林之中的高山族人。

原本在農業生產之中只會使用小刀、短鋤(還是木質的)以及以木代鋤的高山族人,開始逐步的“耕種用牛車、犁耙,與漢人同。”在他們自己的山歌之中,更是唱出了“及時耕種、要求降雨”的歌詞,各處村社之中。更有“勤稼穡、務蓄積,比戶殷富”的變化,而崩山、后隴等處村社,更是“耕種犁耙等物諸器,與內地漢人同。”平埔等處村社也多效仿漢人的勞動方式和生產工具。在南路鳳山附近的高山族人也已經懂得了及時耕種、插秧除草的重要性。而在與交通要道、水陸碼頭、府縣城池附近的高山族人更是“習見城市、居處禮讓”。

有需要就會有市場。在往來于臺灣島和潮州、南中等地的船只上。無不運載著大批的金屬工具和布匹。金屬制品是那些漢族移民和高山族人在耕種、生活之中都需要的,而布匹食鹽等物則是生活必需品。在與漢族的接觸活動中。臺灣南北兩路的高山族人用自己的土特產,鹿皮、鹿茸、金砂、樟腦等物與漢族人進行交易,換回金屬工具和布匹食鹽等物,特別是北路的高山族人,與漢人交易布匹,改變了男女多著鹿皮的衣著習慣,將更多的鹿皮用來與漢族商販交換物品。

高山族人將采集來的硫磺,同漢族商販換取布匹等物,一筐從山里采集來的硫磺,大約可以換七尺布,這個價格令高山族人興奮不已,往常在山中毫無用處的這些東西,居然能夠換來那么精美的棉布!不光是棉布,還有刀、斧、鋤頭、犁杖、鍋碗瓢盆等物。

其實,貿易的品種也不僅僅局限于硫磺這些,北部山區之中的山民,更是劃著艋胛(很熟悉吧?)沿著湍急的河流出山,運載著鹿皮、鹿茸、鹿肉脯、水藤、通草等物,到與漢人接近的村社之中進行貿易。而漢族的商販,則是劃著同樣的艋胛,冒著船只傾覆的危險,逆流而上,在急流險灘中小心翼翼的前行到高山族村寨之中進行貿易活動。

這些只是李華宇到任之前的商業貿易活動的一點縮影。

在李華宇擔任臺灣衛指揮使后,漢族移民同高山族土著之間的貿易活動則是更加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彰化地區的水沙連社地區出產茶葉,華宇命人用鐵器與當地山民進行交易,用鐵器換取他們山上的茶葉,除了自己飲用之外,更多的則是與往來于臺灣海峽的佛郎機人進行交易。

而在南路鳳山一帶的瑯嶠十八社地區的山民,干脆與漢族商販交易鐵器、火藥,用來捕獲鹿只。在多羅滿地區的高山族人,則是攜帶著自己挖掘冶煉出來的生金,到雞籠、淡水等地同漢族商號進行購買各類商品,從布匹到鐵器,涵蓋之廣,出手之大方,令人瞠目。

“父帥?”

見守漢始終不說話,只管看那份厚厚的說帖,李華宇小聲的提醒著守漢。試圖引起守漢的注意力。

“話華宇,你這一年多。做的不錯!”守漢給了兒子一個很高的評價。

“你這上面說的,在臺灣各處選擇河流修建水利之事,如今進展的如何了?”

守漢用手指悠閑的敲打著說帖上的一段文字,眼睛里帶著欣喜的光芒看著兒子年輕的臉。

在臺灣興修水利,大抵就是為了灌溉開墾出來的荒地,至于說形式,無非是莊民合筑,官民合筑。番民合筑,佃戶合筑等四種形式。

高山族的基本社會單位是社,而漢族移民的單位是莊。莊民合筑,佃戶合筑,特點就是本地百姓出資、出力,興修的小水利主要還是為本莊的田地灌溉、人畜用水服務,而官民合筑的。則是以撫墾局出錢糧,選擇某一處河流流域進行興修,附近各處的莊民和番民都可以享受到這座水利工程的好處,而且可以到工地上做工,來掙自己的一份工錢。

而番民合筑所興修的小水利,則是漢族和高山族合力所筑。造福兩族人民之用。

“位于嘉義的番子陂、位于云林他里霧社的他里霧圳、位于淡水芝蘭堡附近的水枧頭圳,都是番民合筑的,官家給了些錢糧津貼,租借了些工具,提供了些火藥給他們。修建完成后,可以灌溉附近萬畝良田。兒子從臺灣出發時。新社有幾座村社的番民聯合遞上了呈文,要求修建九芎林溪流域的新陂圳,用來灌溉附近的良田田園,兒子已經批了五百件鍬鎬、二十桶火藥,一千石糧食給他們作為官家給付的津貼,并派遣人員到新竹等處指導他們。這座水圳乃是番民獨立興修的第一座,兒子當然要重視一下。新陂圳修建好了,可以至少灌溉左近上千甲土地,每年可以打出稻谷甚多,按照上田一甲收谷百石,中七十石,下四十石,的標準粗粗計算一二,便是通扯七十石一甲產量,這上千甲土地便是七萬石稻谷!”

“這些都是小事,我欣喜的不是你在臺灣打了多少稻谷,我高興的是你的這些措施手段令山民歸心!”

李華宇年輕,又是公子哥兒脾氣,到了臺灣之后,很多事情在別人眼里是離經叛道的事情,在他看來卻是再普通不過的。

在他到任之前,漢族移民中的年輕后生很受高山族女孩的青睞,但是,這些精壯漢子卻擔心娶了番婦,回到老家,祠堂不讓進,家譜不給續,祖宗不認賬。便是憋得再狠,也只能靠五姑娘來解決問題,不少人不得不往返于臺灣與大陸之間,來解決自己的后代和家庭問題。

對于這種社會問題,李華宇是從船位緊張供不應求的時候才得知的。

“去!這算得來什么事情?!出個榜文!凡是各處莊子里的墾民,愿意娶番民的,番民愿意嫁的,只要是男女兩造你情我愿,官家便給一匹布,五石米的彩禮錢!”

有了這樣的長官撐腰,而且還有錢可以拿,等于是官家出錢幫他們娶老婆,從南到北各處的墾民都興奮起來,而與漢家田莊鄰近的番民村社也轟動起來,兩下里無數人托人央媒,都要完成這樁婚事。蓋著指揮使衙門大紅關防的龍鳳喜帖一時間成為了婚禮上最為顯眼的東西。

“這個可是南粵軍李大少帥發給咱們的東西!回到祖屋去,要是祠堂的人不給上家譜告訴祖宗,咱們就到衙門去告他們!”幾個娶了番民媳婦的墾民互相之間撐腰打氣。

婚姻加上生產技術的推廣,語言文字的流通,高山族人開始了迅速的升級換代活動。一些居住在與撫墾局田莊接近的高山族村社,漢化速度之快,態度之堅決,令李華宇等人都感到吃驚。

為了滿足高山族人學習漢語、漢字的需要,李華宇不得不從指揮使衙門之中抽調大批人手,甚至從軍隊之中選拔有小學六年級文化水平的到村寨之中擔任教師。

不過,這個措施似乎在滿足了師資力量暫時不足的情況后,也有很大的副作用。沒有超過半年,就有二十幾個兼職到村社當中的業余教師灰頭土臉的到指揮使衙門辦理龍鳳帖子,身后還跟著一個或者兩個以上的番民少婦。其中不乏有肚腹已經微微隆起的孕婦。

這些人都是在村社之中教學過程中沒能夠抵御得住學生或者是學生姐姐熱情的攻勢,不留神將種子播撒下去之后不得不到衙門補票的。不過,對于這些人,李華宇很大方的發揚了公子哥兒的作風,“人家既然懷了你的種,你就得好生待人家!若是有半點對人家不好的,本官第一個不依!”

說完之后照例出了一份榜文,規定凡是這種先上車后補票的,在領取龍鳳帖子作為合法夫妻證明時,除了官家給彩禮之外,另有二匹布,五塊銀元,和十石米的奶水錢給女方。

李華宇的這種大少爺作風,在幾十年后,為他贏得了一個好名聲。

無數有著高山族血統的人家中都在最顯眼的位置上供奉著開臺圣王神位,供奉的就是這個給了番民與漢族移民合法婚姻,教授番民各項生產技術和語言文字的李大少爺。

這是后話暫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