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戰局,圣上憂切,夙夜祗慎。我會告訴你,小說的是眼.快么?國危主憂,為人臣子,敢不肝腦涂地?如今圣恩浩蕩,大軍云集,有寧遠伯相助糧餉器械大軍無饑寒之虞,亦有本鎮忠勇將官在此,更有邱巡撫、張監軍等諸公贊畫軍務,勤送糧餉,何愁東事不靖,諸奴束手就擒?張年兄,這是日前兆陽郡主押運糧餉至寧遠時奉父命為本督送來的武夷山大紅袍,請年兄品鑒一二。”
張若麒品了兩口之后便少不得要大加贊賞一番,而洪承疇更有命人取來一罐用錫質罐子包裹緊密的大紅袍茶葉交予張若麒的親隨的一番做作。
兩個在歷史上都是幾次三番的換了老板的家伙在完成了上述官場上的規定動作時候,接下來便是要進行自選動作的比賽了。
“如今寧遠各軍士飽馬騰,健兒急于立功,且又糧餉充足,不知大人做何等部署?”
雖然眼下寧遠各軍各鎮的糧餉是有提督南漕太監們負責發放,但是作為監軍的張若麒,還是有辦法了解到運到寧遠的糧餉數量的。
足足兩年的上供錢糧!為數多達近百萬石的上好粳米,近百萬元的銀元,還有那些南中商人、廣東商人、福建商人海運前來堆積如山的各色甲杖兵器軍裝罐頭等物,足以讓寧遠前線各軍擊潰當面的敵人,打通往錦州的糧道,進而解錦州之圍。
當日施郎帶著炮船掩護糧船往錦州運糧時,張若麒也看到了大小海船在大凌河上往來自如。炮船上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大凌河兩岸,令遠處的清軍不敢造次攔阻的場面。當時他便有將這些船只截留下來,用來運輸至少一鎮遼東兵馬往錦州城中去,以加強錦州兵馬,里應外合一舉攻破清軍濟爾哈朗部的想法。
奈何這樣一來,一者得罪了南粵軍,二者到時候功勞如何計算?此事只得胎死腹中。
“月前京中有信來,言楊文弱所部勁旅神機營副將吳標的模范旅已經自重慶府登船出川,算算日子,應已經在襄樊、沙市等處上岸。啟程往遼東來。若是該部到此,我軍勝算更大些!”
原來洪督師在等那支模范旅的到來!怪不得近日來提督糧餉的太監們一個個鼻孔朝天的,原來是這支與宦官關系的軍隊要到了!張若麒心中不由得鄙視了一番。
“督師大人的意思,是一旦模范旅到了。我軍便可出擊?”
“不錯。正是如此。軍情有說。開春以來遼東缺糧,沈陽城中一石糧米便要數十兩白銀。雖有奸商貪圖暴利走私偷運糧草到遼東,黃太吉又向朝鮮勒逼數萬石大米。奈何其軍馬大多在錦州一線,消耗龐大,上述糧米不過杯水車薪。東奴已呈現頹乏之勢,正可以緩緩圖之!以防止其狗急跳墻,竄擾京師。”
“大人英明!此舉正好形成關門打狗之勢!”
雖然張若麒是陳新甲的心腹嫡系,派他在遼東前線監軍,就是督促洪承疇迅速進兵。但是洪承疇的這一布置,卻是令張若麒斂手拜服。
大明官軍的統帥在算計清軍,算計友軍,而此時的盛京城中,清軍的統帥們,也同樣在算計著明軍。
清人對情報一向重視,情報收集也非常詳盡,大明有哪些重要將領,哪些重要官員,傾向如何,能力如何,都有一一記錄在案。通過這些情報,再對戰場態勢進行判斷時,便可以做到心中了然。此時遼西一帶,嚴防細作,又兵馬云集,情報傳遞不易,由海道進發,再好不過。這些清軍細作,也有大量的大明官將為他們作掩護,使得情報傳遞順利。
“明軍又有大批糧餉補給運到,且又有精銳敢戰之師前來,這該如何應對?”
對于明軍這樣的大動作,黃太吉為首的清軍高層們極為重視,特別是發現了水師船只在錦州圍困戰之中的四兩撥千斤作用之后,登時是大為嘩然。原本以為是天塹的大凌河,卻成了錦州城中守軍與寧遠明軍之間的一條臍帶,通過這條臍帶,大量的守城物資被源源不斷的運進城中,令花了年余時間,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修建挖掘而成的長壕頓時成了擺設!
特別是那支曾經在長清與兩白旗、兩紅旗大戰連場的軍隊到來更是令滿蒙親貴們為之心驚膽戰。
面對著盛京城中親貴將領們的躁動不安,黃太吉一面安撫、申斥那些有些膽怯的親貴大臣,一面連夜派人將在錦州前線指揮的濟爾哈朗、多爾袞二人召回,召集八旗旗主王爺們在崇政殿內議事。
在聽了眾位親王、郡王、大臣們一番恭維,善頌善禱的將他的錦州戰略,大見功效,明國果然傾九邊精銳而來,若圍點打援成功,殲滅明軍主力,此后天下任由大清鐵騎馳騁大肆夸耀一番后,黃太吉的黑胖臉上卻是浮現一層陰霾之色。
“明軍聲勢浩大,且又有南蠻不斷海運糧餉器械到此,使得明軍不虞糧餉短缺,士氣高漲兵勢極壯,屆時錦州之戰。定有一場苦戰。明國還好,我大清卻輸不起,輸則有滅族之禍,如何應對,眾卿一一道來。”
多爾袞與濟爾哈朗久在前線。最知道錦州當地的情形。
幾次接戰下來,雖然明軍不曾攻破長壕進抵錦州,但是負責圍困錦州的清軍明顯感覺到,眼前的明軍與往常的明軍大不相同。就連一貫是出工不出力的關寧軍,也是打得極為狠辣,幾次幾乎被他們沖破營壘,直逼錦州。
二人都希望皇上盡快派出援軍,總兵力最好不要少于十萬,特別濟爾哈朗更建議皇太極御駕親征。
他說道:“我軍盤據錦昌堡,乳峰山一帶。前有明營,后有錦州之敵,此為腹背受敵之勢。洪承疇幾次往救,每每自南山向北開炮,祖大壽則從錦州城頭向南開炮。奴才麾下健兒如何以血肉之軀抵擋炮子?何況,洪承疇那蠻子,更有重達三十斤的炮彈,一發過來,登時便是一片血肉模糊!我軍前后被擊,無地容身。然不扎營二處。又無圍困之勢。現明師傾國而來,前線大軍,兵力不敷使用,形勢非常兇險!此戰關乎大清國運。奴才懇請皇上。御駕親征。”
鑲藍旗主濟爾哈朗。此時四十余歲,在清國素有處變不驚,有勇有謀。謹慎穩重之議,他都這樣說,顯然錦州之勢,確實危急。
不過他要求皇上御駕親征,還要求錦州兵力不得少于明軍,在殿中各臣看來,有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之嫌。
畢竟清國自崛起后,向來是以少勝多,一萬兵力對陣明軍三、五萬是等閑,他要求前線總兵力不要少于十萬,這是什么意思?
何況,前線兵力不少于十萬,說得簡單,十萬兵馬,便是要八旗掃地出戰,而且還要有至少倍數的包衣阿哈前往,這么多的兵力,馬匹駱駝,黃太吉拿得出那么多的糧草嗎?
大明地域廣大人口眾多,又有南蠻以海船大量運輸糧食,便是有再多的兵馬聚集一處也能養活得起,大清能夠做到這一點嗎?
“今時不同往日,明軍戰力不可小視。我大清兵圍困錦州來,攻打錦州,松山,杏山各城不下百次,紅夷炮狠打,挖掘地道,火藥炸城,明軍都死戰不退。遼人守遼土,他們奮戰之心,不會少于我大清勇士。現在十數萬精銳到來,更有大批糧餉在,軍功賞賜當即便可兌現,士氣之旺盛,乃奴才多年征戰所未見。如此之強悍明軍,豈可等閑視之?要知道輸了,我大清就有亡國之憂,怎可輕慢小視?”
多爾袞的最后幾句話,算是切中要害。明軍如此瘋狂的作戰,從意志到士氣都是前所未見,其根源便是在于遼人守遼土和糧餉充足,軍功賞賜當場兌現這兩句話。
大明邊軍的斬首功次,一向賞賜豐厚,特別對東奴北虜更是如此,正德年間曾議定,一人獨斬首級一顆,著升實授一級,三人共斬一顆,為首者升署一級,為從者給賞銀財帛。
便是二人共斬幼小賊首級一顆,也就是不到十五歲小韃子,為首者都可以升署一級,為從者量賞。不愿升者,每實授一級賞銀五十兩,署職二十兩。斬殺婦女與兒童,也一樣署職給賞,不過要砍到四顆腦袋。
到了嘉靖年間,斬首一顆者,除升實授一級外,又賞銀三十兩,所得馬匹等物,盡給本人。隆慶年更題準,與大眾達賊血戰,能臨陣斬獲首級一顆者,超升二級,不愿升者,賞銀一百兩,所獲馬牛貨物盡給本人。
除首級外,大明還有頭功、奇功等分別,此并不看首級,只看敵之多寡、捷之大小。陣前當先、殿后、斬將搴旗、擒斬賊首等,都算奇功。上等者,擬升,次等者。擬賞。
現在大明的功次,是仿嘉靖例,斬首一級,升實授一級。再賞銀三十兩。
多爾袞和濟爾哈朗便曾多次看到,明軍作戰之時,將領從中軍命親兵抬出數口籮筐,內中滿是用紅色桑皮紙包裹的銀元等物,在眾軍面前一一掰開,那些亮晶晶光閃閃的銀元在初春的陽光下奪人二目。只要有一顆剃發留辮的人頭拎來,當即便有賞錢可以領取。而若是畏縮不前,像往常那樣,一觸即潰,也有一件好東西相贈,那就是擔任督戰隊的家丁手中雪亮的大刀片。一邊是白花花的銀子,一面是雪亮鋒利的督戰隊大刀,在這樣巨大誘惑面前,那些普通營兵的戰斗力立刻爆發,其瘋狂敢戰的態勢不亞于家丁。
而關寧軍之所以從之前的出工不出力,一夜之間變成了英勇殺敵的好漢,其原因就在于遼人守遼土這五個字。試問,今日黃太吉兵圍錦州,為的是什么?如果被他攻破了錦州,將兵鋒推進到了寧遠城下,遼西遼東廣大土地只剩下了寧遠和山海關幾處城池,遼土不存。遼人不在,那么,關寧軍存在的意義就沒有了。對于這一點,遼西將門集團看得也是很清楚。于是,當初被清軍稍一接觸立刻變成喪家犬的關寧軍,轉眼變成了瘋狗。
“朕只想知道,我大清如何應對?”
多爾袞道:“只要皇上御駕親征,盛威之下,明虜定然灰飛煙滅。”
皇太極雙目一冷,又轉到了濟爾哈朗頭上。
濟爾哈朗從去年起。奉命到錦州一帶與明軍作戰。也是竭盡全力,了解錦州各處情形,也非常關注大明援軍的動靜。
對洪承疇這人,濟爾哈朗仔細了解過。知道他很有戰事閱歷。在遼軍中很有威望。比起當年草包楊鎬和只會吹牛揚言五年平遼的某人來說,從實戰經驗到皇帝、朝廷的支持,都強盛過數倍。算得上是個不容易對付的敵手,現在更加上海路通暢,有源源不斷的糧草軍械軍餉支持,洪承疇便更難對付,如果要斷他的糧道可是太難了,總不能將大海填平,再挖掘壕溝吧?
想了想,他說道:“明國兵力雄厚,糧草也充足,對付他們,需以謹慎之心,奴才在錦州時,也實地了解過錦州各處地勢。”
在他請求下,黃太吉命人在崇政殿展開了一副巨大的遼西地圖,同樣繪制精確,以黃太吉為首的滿蒙親貴們紛紛圍繞到地圖前觀看。
濟爾哈朗道:“我細作早己探明,洪承疇救援方略,就是與祖大壽商定的‘建立餉道,步步為營,邊戰邊進,解圍錦州’之策。洪承疇這人謹慎,兩年來,他自寧遠數救錦州,每次都是集兵一處,逼以車營,不言輕戰,若到時他還是集兵一處,我大清就有可趁之機。”
“此話怎講?”黃太吉眼中閃動著異樣興奮的光芒。
“此人用兵,重前權而輕后路。若是引誘他離開寧遠城池,全軍向我錦州撲來,我便有機可乘!”
濟爾哈朗指著地圖上,松山堡,杏山堡,塔山堡幾個城池,說道:“明國的糧草,多集于杏山與塔山等處,到時我大清軍,可在松山和杏山間橫截大路,綿亙駐營。可如在錦州一樣,挖掘長壕,隔斷明軍聯絡,使錦州、松山、寧遠成為三個孤立的城堡,無法相互援救,這樣一來,明軍定敗。”
濟爾哈郎的見解,其實說穿了就是一句話,逼迫或者是誘使明軍分兵,因為只有明軍分兵了,建奴軍隊的單兵優勢才能體現出來,他們可以利用他們內線作戰,快速機動的能力來抵消掉明軍的兵力優勢,在一個方向上集中優勢兵力兵器將明軍擊潰消滅后,再迅速完成對其余各路明軍的分割包圍消滅。
這說穿了,還是老奴在薩爾滸之戰所采取的任你幾路來我只一路去的戰術原則。但是,如今對面的洪承疇,雖然有重前權而輕后路的漏洞,但是卻是秉承一個原則,那就是,絕不分兵!
“皇上,奴才也認為鄭親王說的有道理!不過,除了想辦法斷其糧道之外,我們也可以想法子誘敵深入,令其冒進之后,我軍趁機攻擊,通過不斷的設伏,將這些明軍殲滅!”
“若明軍還是如洪承疇之略,且戰且守,云集松山,我軍就趁機偷襲后路的杏山、高橋、塔山諸城,斷其糧道。若其分兵,一一駐守杏山、塔山等處,則我大清便效薩爾滸之策,將他們各個擊破。他們一一分守各處,兵力薄弱,我大軍可乘之機太多了。”
“皇上,奴才也有一計,便是皇上遣一路人馬間道入關,大肆劫掠,一來,可以因糧于敵,緩解我大清的糧食壓力,順便掠獲些糧米錢財人口回來使用。二來,明軍若是回師去救,便達到了皇上誘其分兵的目的,若是不救,我大清兵馬正好可以在遼東大造謠言,在明軍之中造成一個我大清兵多將廣,尚有余力的假象。”
各旗旗主王爺們紛紛開動腦筋,向黃太吉獻計獻策,一個個戰略上的、戰術上的意見建議紛紛出籠。
“范先生,請您將各位旗主王爺所說一一記錄下來,然后整理成一個條陳給朕。朕要逐一過目。”
黃太吉眼睛里流露出一代雄杰特有的神色,吩咐身旁的內三院學士范文程。
“鄭親王、睿親王,你們便辛苦一下,連夜趕回錦州,朕這便親統大軍南下錦州,與明隊做這國運一戰!”
待得眾人都離去了,坐在寶座上的黃太吉稍事休息了片刻,喚出一直在殿內陰影之中站立的一人。
“兩白旗近日動向如何?”
“回皇上,在兩白旗之中的奴才們傳出消息,各個包衣牛錄都在加緊操練。看來睿親王準備大干一場了。”
“嗯,兩白旗與其余三旗有什么動靜?”
黃太吉口中的其余三旗,便是濟爾哈郎的鑲藍旗、杜度和碩托的兩紅旗。他想知道三個年幼的弟弟是否在私下里同這三旗有什么勾串往來?
“牛錄以上的官員不曾有什么往來,都是些奴才們之間的親戚走動,這個,八旗之中在所難免……”
“糊涂!”黃太吉聽了這話立刻勃然大怒,鼻孔之中兩股血緩緩的流了出來,顧不得擦拭,只管訓斥那人。
“看似老弱婦孺之間的親戚交通往還,焉知不曾有消息內情傳遞過去?若是這五旗之間彼此勾結,誤了軍國大事,你們有多少腦袋夠朕砍了的?”
雖然眼下編了八旗蒙古、八旗漢軍,各自擁有數萬人馬,但是從內心深處,黃太吉還是更看重其余五個旗的八旗滿洲兵馬。所以,他也更加擔心這五個旗主王爺之間有什么暗中勾結的事情發生。父子相殘兄弟反目的事情,不要說在別人家,就在自己家里,見得還少嗎?
即便是如今他的兩黃旗加上豪格的正藍旗,人數可以壓倒實力最雄厚的多爾袞兄弟的兩白旗,但是,若是其余三旗有倒向多爾袞兄弟的跡象,那么,他的很多事情便不好進行。
為了削弱兩白旗的實力,同時也為了調動明軍兵馬回援明國京師,黃太吉心中打定了主意,他準備派遣阿巴泰領兩白旗之中抽調的兵馬進關劫掠一番。
“盛京米價如何?”
“回皇上,較之上月,又漲了三成。”
“除了督促山西八家商人速速調運糧米到盛京,爾等可以想法去找隆盛行的幾位掌柜,不妨許下重價,看看能否從他們那里購進糧米。”
崇禎十四年五月,剛剛過了端午節之后,洪承疇發現,對面的清軍番號、兵馬多了不少。從細作口中得知,黃太吉下旨,滿蒙漢八旗各部,年十五歲以上男丁,一律動員出征。
五月初八日,吳標所部模范旅抵達山海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