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鼎1617

第七百八十六章 佛郎機對小男孩(五)

鄭芝龍的話,對在場的文武勛貴們都頗具效果。

開玩笑呢!你就算當眾和梁國公過不去,他老人家的身份地位在那擺著呢,也不會和你過不去。頂多就是笑一笑,至于說寬宏大量的他老人家是不是把你記在小黑本上,回去慢慢的調理你,那就是誰也不好說的事了。

可是,這位水師提督鄭大人,卻沒有人敢捋他的虎須。原因嘛!也很簡單,誰讓他是水師提督呢!?他是什么出身,在場的各位誰都清楚得很!海上有名的玉蛟龍嘛!你得罪了他,萬一哪天清兵打了來,福州城守不住了,咱們大伙又要逃難了,到時候他告訴你海船上沒有艙位了,您老人家自己想辦法吧!那就得用咱們的兩條腿和清兵賽跑,用兩條腿來丈量這閩粵之間的大山了。他們可沒有那個閑情逸致,七百里驅十五日,還能寫出贛水蒼茫閩山碧的豪邁詩句來。這些老爺們,必須要有轎子有馬匹,當然,最好還是坐船走。

這是文官們的想法。

而在場的武官勛貴們,又有哪個不知道眼前這位鄭大提督的手段?別的不說,看看人家的兒子,在南洋各地名號能治小兒夜啼!喚做第六天大魔王的便是!但凡有這么樣外號的人,又豈是好相與的?何況,人家還是梁國公的兒女親家。此時率部圍攻杭州的施瑯,還是他當年手下的小海盜呢!

那些勛貴們看著鄭芝龍的眼神里則是充滿了欽佩和敬仰。“老大!干得好!罵的痛快!”這些勛貴們或多或少的都在南京同南粵軍打過交道,都從南中商人手里賺過大把大把的銀元。對他們來說,賺錢最痛快的,莫過于出租江海聯防協議所規定的船只出海資格旗號了,哪怕是你把南米契約拿出去賣,那也是要隨行就市的,哪里像出租出海資格這么爽快?兄弟們大家喝著酒聊著天,把租金定了,然后就等著海商上門吧!

什么?你說你船隊大,船只多,不怕海上橫行的海盜?好啊!不過,別怪咱們沒提醒你啊!當初也是有一大批人,不把爵帥的江海聯防協議這一片好心放在眼里,不辦旗號不辦手續便出了海,結果,剛剛出了長江口,沒有多遠便遇到倭寇和紅毛海盜。可憐哦!上萬人的船隊,只逃回來了十幾個人。幾千萬銀子的貨色,幾百條大船,都變成了東洋大海里的浪花。

有這么多的事情在這擺著,鄭芝龍的話自然頗有威懾力。

他見朝堂安靜了下來,便同李守漢交換了一下眼神,手持笏板,出班跪倒:“臣,南粵軍水師提督,福建總兵鄭芝龍有本啟奏!”

鄭芝龍提出來的方案,仿佛是伏波號、三頭虎號、傲梅號等幾艘巨艦以排炮轟擊一樣,打得在場眾人個個眼前直冒金星。

其一,曰定營制,定軍號。

其二,曰以官吏,下鄉村。

其三,曰招降眾,定人心。

鄭芝龍的第一個條陳,所謂的“定營制,定軍號”,其中核心內容便是,如今在我大明轄區內,散布于江南、四川、閩粵、湖廣等地官兵人數頗多,但是營伍繁雜,號令不一,彼此之間難以協調配合,甚至容易被清軍各個擊破,或者是以高官厚祿引誘而去。

所以,鄭芝龍提出要將隆武皇帝治下的所有明軍武裝,統一編制,統一供給,統一制度。這樣才能號令統一,協同動作。在這個過程之中,要將那些有官無兵,官多兵少的營頭,進行整編,武器不全,紀律蕩然,擾民有余抗敵不足的軍隊便不要再留著靡費糧餉了。統統的裁撤掉!

“為了激勵士氣,鼓勵軍心,臣斗膽進言,將以往各軍之營號、鎮名,統統去掉,統一稱為‘宏武軍’第某某鎮,第某某協。這樣便去掉了軍中彼此之間顯而易見的畛域之見,統一到陛下的駕前。為了給全軍做個表率,臣與大將軍議定,先行去掉崇禎先帝所賜軍號,從此便再無南粵軍之一兵一卒。只有陛下指揮的宏武軍各鎮各協各營。臣等愿為陛下征討四方,討伐不臣,收復失地,還于京師!”

這一個條陳,自然是毫無疑義的通過了。本來如今隆武天子治下的軍隊就是只有梁國公部下兵馬堪稱勁旅,能夠與清兵放手一搏。余下的兵馬,讓他們吃飯喝酒個個都是業內好手,讓他們上陣作戰,那就是山賊土匪都能打垮他們的存在。既然你李守漢想把南粵軍的番號換成宏武軍,那么自然沒有什么人反對。至于說在這個過程中是不是會有吞并雜牌,壯大嫡系的事情發生,不好意思,朝中文武大員們意識不到那點。

頂多是有幾個御史和翰林嘀咕了幾句,“太祖高皇帝的年號是為洪武,陛下的年號是為隆武,這宏武軍,是不是有犯了避諱的嫌疑?”

“非也!非也!”翰林和御史當中,也有打定了主意要投奔李守漢這個寬闊溫暖懷抱的成員,面對著這樣一個在梁國公面前留下好印象的好機會當然不能放過。

“宏者,發揚光大也!所謂宏武之軍號,便是要宏大我太祖高皇帝和陛下的文治武功,收復失地,驅逐韃虜的意思。便如當年,光武帝劉秀,自白水村起兵,一路昆陽大捷,只手收河北,匹馬定赤眉,這便是光大了孝武帝劉徹的功業是也!宏武之號,恰如其分!”

對于這幾個為王先驅的官員,李沛霖微微點點頭,仔細記住了他們的官職品級,準備隨后安排人針對他們開展工作。畢竟能夠從敵人陣營里反出來的,都是要歡迎的嘛!哪怕是幾個王八蛋,也是要以千金買馬骨頭的態度來操作,為得便是給別人樹立起榜樣來。

這第一個條陳便被隆武皇帝批準了。

接下來的條陳,便沒有那么順利了。

“以官吏下鄉村?”這無疑是要動了官紳鄉賢們的蛋糕奶酪四菜一湯燕窩魚翅啊!從來官紳鄉賢們在鄉間便是以與朝廷共治黎民百姓的面目出現的。什么征收錢糧,催繳徭役,征發民夫,動員糧草供應軍隊這些事,都是要靠官紳鄉賢們的。當然,這也就是他們發財的重要手段了。

那部廣為人知的《讓子彈飛》里黃四郎說的,“官紳的錢如數退回,百姓的錢,三七分賬。”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至于說什么包攬捐稅,包攬詞訟等等行為,更是屢屢見諸于文字。至于說最發財的,那就是辦理軍需過境支應差使了。

第二次直奉戰爭爆發后,馮玉祥被委任為第三路軍總司令,所部一師三旅兵馬出古北口,往當時的熱河、承德一線迎擊奉軍。

馮玉祥約了第二軍總司令王懷慶一起去見吳佩孚,談行軍給養的問題,要求設置兵站。吳佩孚很輕松地說:“兵站是用不著辦的,你們走到那里,吃到那里。不但自己省了許多麻煩,地方上的官紳也是很歡迎的。”

“請問吳二爺,這是什么意思?”

“這還用問嗎?”吳佩孚答說:“地方上官紳誰不愿意接辦官差?他們花了五個可以報十個,是大發財源的事。你們只管開拔,不必思前想后的。我在湖北、河南都是這種辦法,地方上歡迎,我們自己也省事。”

這就是官員士紳們發財的秘密了!想不到為無數人推崇的差不多和岳飛、關二哥似的秀才大帥吳佩孚,你個濃眉大眼的,時不時寫首詩的儒將居然是這樣的人!你不是以岳少保、戚少保為楷模嗎?連名字都是照著戚繼光的字來的,為啥干這么比縱兵劫掠還要惡毒的事情呢?

這么大這么好的一碗飯,如果就這樣輕易被李守漢拿走,那咱們大家還要不要混?回家之后怎么見致仕回鄉的同窗、同年、同門?大家還要不要混了?還怎么退休回家之后繼續保持自己的生活水平不降低,把持地方政務,通過這些事務來搜刮民脂民膏?頓時,鄭芝龍的這番話就像是打翻了馬蜂窩一下,殿上立刻嘈雜得和菜市場一樣。

雖然聲音嘈雜,但是所說的卻是完全在李守漢、李沛霖等人預先的推演預案當中。無非是“我大明向來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如此做法,與暴秦何異?如今若要收復失地,正要政通人和,如此方能中興。如何出此下策?!”、“自古酷吏擾民斑斑點點可見史書,如何能讓此輩有更多殘民以逞的所在?”

不過,也有例外的聲音。李沛霖就聽到有人將坊間流傳的水滸傳里面的情節都拿出來說事的。那部書里面凡是做差役、做小吏的,哪個不是敲詐勒索慣了的人物?便是梁山好漢里的李逵、戴宗等人,也一樣要取些常例錢來用。林沖被送去大軍草料場時,也被管營大人告知“每月但是納草納料的,有些常例錢取覓。原是一個老軍看管。如今,我抬舉你去替那老軍來守天王堂。你在那里尋幾貫盤纏。”

“此人倒是個有趣的人,不是個讀死書的。幾時有了機會,倒要與他盤桓盤桓。”李沛霖含笑望著眼前這幅亂糟糟的情形,心中卻是無比舒爽。“亂吧!越是亂,越好。爾等越亂,越是搗亂,便是與我兄弟有大大的助力。”

但是,一個聲音發出的怒吼,卻讓他的美好計劃泡湯了。

“天子駕前,如何爾等如此放肆!”

眾人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尋聲而去,卻正是內閣首輔大學士黃道周。黃老先生此刻須發戟張,雙睛圓睜。看得出來,他對這種殿堂之上吵鬧不休的失儀行為,視作臣子的大不敬之罪。

大殿上頓時安靜了下來。雙方都開始進行一場大戰之前的準備。李守漢、鄭芝龍、李沛霖等人,無聲無息的調整著自己的狀態,仿佛即將進行的是一場大戰。

殿外,幾名南粵軍,不,現在叫宏武軍的近衛旅軍官,不動聲色的將自己的部下用手勢調整過來,隨時準備不測事件的發生。

“里面一旦有人動手,你們就立刻沖進來,將所有的文官和不是我軍自己人的官員統統控制起來!”

這是今天上朝之前李沛霖黑著臉向他們做的布置。他是唯恐天下不亂,在他看來,只要今天李守漢提出這些方案,勢必會遭到官僚們的強烈反對。朝堂之上勢必會發生爭辯,甚至是動起手來。“只要爾等一動手,我便以保護圣駕的名義沖上殿來,將所有人盡數擒拿。到那時,主公,這件黃袍便不由得你不穿了!”

“爵帥,鄭大將軍。老夫有些事情不明白,想代各位同僚請教一二。”

“首輔大人請講。”

黃道周禮數周全的向李守漢、鄭芝龍行禮,然后發問,倒也讓人一時說不出什么來。

“爵帥自從出世以來,所作所為,老夫都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間。當年萬里浮海北上勤王,河西務一戰,爵帥名動天下,一時間軍民沸騰。當日,老夫也是兩眼熱淚。后來,爵帥又以家財捐資入內府,以為天家供養,更發私財以工代賑。遼東大戰,爵帥一門,父子父女上陣拼殺,便是郡主殿下也險些中炮陣亡。這林林總總,讓黃某這自幼便讀圣賢書的人為之欽佩。想來,今日爵帥所獻之法,也是為國為民的大好手段,只不過,老夫年老愚鈍,一時思忖不到,還請爵帥指點迷津。”

到底是當朝首輔,一番話說得八面玲瓏,讓人如沐春風。明明知道話里話外滿是刀鋒,但是卻舒服得緊。

對于黃道周的這番話,文官們自然是無不贊同,本來嘛!你梁國公為大明朝做的事,咱們都看在眼里的,幾度匡扶危局,這份功勞,這份忠誠,自然是可昭日月的。可是你為啥不在公忠體國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呢?偏偏要和咱們大家走到對立面去呢?只有李沛霖心中罵道:“老狐貍!卻是好手段!這一碗碗的米湯灌過來,怕是主公也有些招架不住呢!”

黃道周今日也是郁悶得緊。原本籌劃停當的幾個章程,卻拿出一個被李守漢否決一個,可是對方拿出來的條陳,卻是樁樁件件占據主動。可憐自己這邊一群飽讀詩書的科甲正途出身的人,居然在幾個武夫、海盜出身的勛貴面前被打得節節敗退,張口結舌。這種事,當真是士人之恥啊!自己這方,勉強能夠算得上是一門佛郎機炮,射速快,但是,威力小,射程短。而李守漢這面,則是一色的二十四磅、四十八磅炮,不但有陸軍、水師常見的,便是那些二百磅的攻城專用臼炮也是多得很!所以,黃道周穩定住心神,仔細斟酌著字句,將自己整理總結出的方才鄭芝龍所提出的官吏下鄉村方案當中可能存在,或者以后會發生的各種弊病一一梳理出來,用來做打擊李守漢的炮彈。

但是,這個世界上總是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就在黃道周準備好了一番言語,氣定神閑的準備向李守漢一一發射過去的那一剎那,在他身后,兩個聲音前后發聲了。

“首輔大人所言極是。下官亦是覺得爵帥所言乃是利國利民之舉。”

“臣亦贊同爵帥所言。然其中關鍵之處,還是要請爵帥點撥一二,才好讓下面推行,免得為奸小之輩借機害民斂財。”

說話的人,卻是連黃道周也是要整肅衣冠以禮相待的人。

前大明首輔,萬歷皇帝的老師,張居正的曾孫張同敞。而另一位,則是他的老師,兵部侍郎、協理大將軍行轅兵政事務的瞿式耜。這位瞿大人,已經被文官集團暗中視作投靠了李守漢的衣冠敗類。原因嘛,也是很簡單,他在崇禎年間被溫體仁等人排擠,辭官回了常熟老家。被江陰徐宏祖邀請,往兩廣游歷山水,更是一路南下往南中走了一遭。

兩廣之行,特別是廣西一行,讓瞿式耜對李守漢印象極佳。想不到自古便是蠻荒瘴癘之地,土司遍地交通阻塞的廣西,竟然能夠做到糧食基本自給,道路交通更是便捷,江河之上船只穿梭如織,道路則是將各處州府縣城聯通,一些較為繁榮富庶的鄉鎮也有了通行馬車的道路。

那些動不動便是焚掠財貨房屋,劫奪人口的土司土官,則是老老實實履行著自己的職責。膽敢造次的,早就成了李家二公子和巡撫黃大人的軍功政績了。

在徐宏祖的解說介紹之下,不由得瞿式耜拍案叫絕。

“世間皆以為李守漢以兵強馬壯而橫行無忌,殊不知,兵強馬壯背后靠得是政事制度,靠得是農民多打出來的糧食,靠的是工匠制造出的器具,靠的是從他李守漢以下所有人繳納的稅銀!不然,兵再強馬再壯,無錢無糧,手中沒有精良的器械,也只能是行如盜匪一般的!”

有什么樣的老師,自然便有什么樣的弟子。更何況這位弟子家學淵源,又在桂林生活了多年。對于李家入駐廣西前后的境況更是體會頗深。

這對師徒,在李守漢擁立弘光皇帝在南京登基之后,便領旨出仕為官。但是,一路從南中北上,剛剛到達廣州便聽聞南京失陷。緊接著便是朱聿鍵登基監國、稱帝。于是,這師徒二人到了福州。

瞿式耜出任兵部侍郎,受李守漢邀請,到行轅幫助協理軍政。而張同敞則是出任翰林院侍讀學士。因為和李守漢走得近,早已被視作衣冠中人的叛徒。№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