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闿運在科場不寫八股文,而洋洋灑灑寫下一篇美賦,“有一佳人之當春兮,蘊遙心于曾瀾。淡融融而不自恃兮,對風之無端。何浮萍之娟娟兮,寫明漪而帶寒。隱文藻與冰苔兮,若攬秀之可餐……”閱卷官看到這份卷子大為驚駭,一來,這是數百年科考中破天荒的第一次;二來,大賦本身同樣驚世駭俗的美。在高官大佬的“嘆息”聲中,此事很快在京城中流傳開來。王闿運成了譽滿京城的大才子。
會試失敗,王闿運以“京師人文淵藪,定計留京,寓居法源寺。于時名賢畢集,清流謀議,每有文會,多以法源寺為歸。”其時他的老朋友龍汝霖、李壽蓉、郭蒿燾、鄧輔綸、高伯足、許仙屏、莫子偲、尹杏農,妻弟蔡與循都在北京謀職,其中龍汝霖受聘戶部尚書肅順家授其子讀,李篁仙供職戶部,高心夔為肅幕謀主,與肅順的關系均十分密切。王闿運通過三人引薦,得以結識肅順。
“凡人有所成就,皆志氣作主。肅王身當姬旦之地,若無卓然自立之心,位尊勢極而慮不出庭戶,恐不能無覆珠之慮。”這應該是王闿運見面就說給肅順的話,一席話驚人聽聞,警策的開場白深深點中了肅順的心病:政壇需要用實力說話。雖然身居戶部尚書領軍機,深得文宗依重,位尊勢極,但對手葉赫拉那、奕勢力哪敢小視?連續幾年,痛下猛藥,固然為朝廷掃除了一些頑疾,因此開罪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文宗在世,他們奈何不了我,一旦文宗宴駕,個人安危雖不算什么,大清社稷就堪憂了。于是王闿運為肅順開始了積極奔波,和高心夔坐鎮京中為肅順謀劃不同,王闿運親赴祁門曾國藩大營,與熱河的肅順桴鼓相應,希望能在關鍵時刻說服曾國藩率兵北上。
王闿運在祁門呆了整整三個月,未能成功,心知大勢已去,無可挽回,十月,寫下五律組詩《發祁門雜詩》二十二首,黯然返回長沙。當時王闿運年僅二十九歲。“縱橫計”的破滅,使他生發出“白發人將老”的慨嘆,而“獨慚攜短劍,真為看山來”、“乾坤漂泊盡,風雨送孤游”、“孤客十年事,寒溪一夜聲”、“雖為千里送,終是一人歸”,滿紙落寞,字字冷雋,詩人之不遇,又為詩壇添一杰作。
咸豐十一年七月十七日,咸豐帝在熱河病逝,遺命肅順等八大臣為顧命大臣,輔佐六歲的幼主載淳繼位,改元祺祥。此時,王闿運正居母喪。他仍然沒有放棄努力,至書曾國藩,力勸曾國藩率兵入覲,提出肅順與恭王親賢并用,共同輔佐幼主的主張,申明后宮不得干政的祖制,以阻止慈禧垂簾聽政。曾國藩非魯莽之流,豈肯冒昧行事?遂“得書不報”。十月,慈禧與恭親王奕練手發動辛酉政變,肅順等顧命王大臣被逐,十月五日,以“祺祥”二字意義重復為由,改明年年號為“同治”。一場叱咤風云的政治大搏殺,在王闿運“太息痛恨”、“每念府主,淚涔涔而下”中落幕。
所以王闿運早就和曾國藩打過了交道,不是陌生人,王闿運膽子極大,見到滿地的尸首也視若不見,朝著曾國荃微微鞠躬,“還未曾恭賀滌翁立下如此潑天大功,得封王侯,列土封疆,指日可待!”
曾國藩不動聲色,微微一笑,“壬秋過獎了,恩出于上,什么樣的爵位,太后和皇上自有決斷,老夫不能置喙什么。”
“滌翁還是如此憂讒畏譏,”王闿運對著曾國藩的話毫無反應,只是心口不一的隨口贊了一句,“實在是人臣楷模也,不過滌翁手握重兵,東南幾省都在公掌握之中,公是否還有別的什么心思呢?”
“壬秋慎言,”曾國藩臉上露出凝重的神色,彭玉麟顯然是知道王闿運的來意的,聽到王闿運略帶挑釁的話,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只是半閉著眼,豎著耳朵聽曾曾國藩如何回答,曾國藩一聽之下卻還不知如何來意,細細想了片刻,蔡大喜過望,眼中都要射出火來。“這不是你該說的話。”曾國藩厲聲說道。
王闿運凝視曾國藩,眼睛一眨也不眨,“東南半壁無主,滌公有意乎”
這樣驚雷一般的話隨意地從王闿運口里說出,震地眾人無人不心馳神搖,彭玉麟眼中精光四射,直直朝著曾國藩看去,曾國荃卻是忍不住大喊一聲,“大帥!”聲音之中帶著喜悅,和激動的心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