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帶著大量泥沙的渾濁海水一遍又一遍地沖刷著定海港的碼頭大堤,剛剛趕到寧波與江志清商討完挺身隊改編事宜的儒尼奧少校,靜靜地站在碼頭上,送別一些一起摸爬滾打了多年的老部下。
這些老部下有的來自挺身隊系統、有的來自地方守備隊系統、有的則來自情治系統,普遍年紀不小且拖家帶口的,除少數幾個是不打算在遠東繼續干,而要回本土過更好的生活外,大部分人都是在此次軍事體制改革中遭到波及,心里不爽利,失意之下便打算舉家回遷本土,不再在這個地方干下去了。
儒尼奧對這些人的離去說實話感覺挺可惜的,因為這些人說真的一般都服役很多年了,見仗次數很多、經驗非常豐富,絕對不至于沒有用武之地。只可惜啊,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是登萊的廖逍遙廖總司令做主,他自然更愿意優先挑選他熟悉的、信得過的軍官進入新的軍隊系統內,然后才輪得到其他人,而眼前這些中年軍官,自然是連“其他人”也沒競爭得過了,因此只能拿一筆還算豐厚的遣散費,自謀出路。
儒尼奧對此自然也沒什么辦法,因為他目前說難聽點也是自身難保,擔任著挺身隊第一聯隊聯隊長(同時也兼管挺身隊第四、五兩個大隊)職務的他,本來就是遠東軍隊體系中的高層了,無奈之前一直賞識他的兩任開拓隊隊長邵樹德、梁向儉都已經去職,新上任的廖逍遙對其并不很感冒,他更愿意安插他在黑水地區帶了多年的老部下,于是老將儒尼奧便這么悲劇了,相信在挺身隊系統被拆得七零八落——這在此次軍改中幾乎是必然的事情——之后,他也只能擔任一個位高但權不重的清閑職務養老了吧,反正他年紀也不小了,最好的青春年華也已經都奉獻給軍隊了。
“回到本土去也好,至少那里生活環境好,發財機會多、生活物資充裕、各類學校多、治病也方便,這個優勢是其他任何地方都比不了的。”儒尼奧用略帶些傷感的語氣說道:“挺身隊第五大隊沒了,后面第四大隊也會裁撤整編,甚至第一聯隊也要整體撤銷番號。大家不過是先走后走罷了,沒太多關系,也許過一些時日,我也和諸位兄弟們一樣,一起打包回本土了。說起來,在遠東打拼這么多年,只能從報紙、書刊和雜志上看到本土的消息,確實也有些好奇呢。”
“對了,別人回去都是選擇回到本土,至不濟也在寧波或登萊擇一勝地定居,你們幾個倒好,居然去新華夏島那么個瘴癘之地,真的想好了嗎?那里每年的死亡率可不低呢,不光是因為和土人之間的戰斗,疾病、自然災害和其他什么亂七八糟的死因,可是一直困擾著那里的大多數居民。”儒尼奧突然指著站在前面的幾個穿著舊軍裝的中年人,搖搖頭,不解地說道:“就因為那里容易做生意?好吧,我尊重你們的選擇,祝你們好運吧。”
其實儒尼奧說得也沒錯,現在的新華夏島,即便經過多年時間的治理,但限于熱帶地區潮濕悶熱的氣候,蚊蟲蛇蝎的數量極多,各類病菌極為活躍,這就導致人時不時地中招。有時候白天人還好好的呢,結果到了晚上就突然不行了,又是發燒又是嘔吐又是腹瀉的。這在城市里還好,也許還有那么一絲可能尋醫問藥得到救治(但價格也相當昂貴,且還經常面臨缺藥的窘境),但如果是在農場、林場、種植園等較為偏遠的地方,那么如果運氣不好的話,掛掉的可能性是很大的,這就導致新華夏島的人口自然增長率常年不如其他地方,主要還是環境的鍋,沒辦法。
所以,儒尼奧的幾個老部下打算結伴去新華夏島定居,然后拿退伍遣散費及歷年來的積蓄搭伙做生意,確實挺讓人佩服其勇氣的。因為他們不但要面臨商業上可能遇到的風險,更要面對環境帶來的威脅,尤其是能夠批下來給你開辦種植園的地方一般都不是什么好地、熟地的情況下。不過,在看到幾位老部下們心意已決的情況下,他也沒什么好說的了,只能預祝他們一切順利,不要丟了第五大隊的名聲。
半小時后,隨著一聲響亮的汽笛聲,正在裝載貨物和人口的某艘機帆運輸船上也響起了水手長粗大的嗓門聲,那是在提醒尚未來得及登船的客人趕緊上船,船只二十分鐘后就要開了,所有人逾期不候。
這是一艘噸位為1150噸級的移民運輸船,是幾條不多的專走印度洋航線的船只之一,剛剛在定海港整修完畢,目前正是煥然一新的時候。在這個東南風盛行的季節里,這艘船本來是不會逆風出航的,可誰讓如今南方局勢緊張,廣東乃至南明朝廷急需大量的軍資、器械呢?因此,這幾條移民運輸船近日將分別從登萊、寧波的港口出發,船艙里滿載各類戰爭物資(底艙則用的是從日本走私來的銅塊和銅片),打算前往海珠島商站卸貨,然后在那邊就地修整個大約兩個月的時間,最后再裝滿來自廣東的疍民和普通移民,出海經北印度洋抵達新華夏島。
至于說其他的大隊運輸船,則要等到十月下旬東北風乍起的時分,才會出海運輸移民,且他們走的是南印度洋航線,同時也是運輸的主力。話說前幾年山東災害頻繁,所得數十萬災民除就地安置在登萊、遼東、黑水的之外,其余加起來尚有三十余萬人待運,足足可以令遠東所有的移民船運輸到1673年結束(1675年抵達本土),這說起來都是梁向儉的政績了。同時,也更堅定了東岸政府平衡遠東局勢,以撈取利益和人口的想法。
1670年8月5日,幾艘走印度洋航線的移民船抵達了珠江口,然后下錨碇泊在了虎門的亞娘鞋島一帶。自從1637年英國威德爾商船隊襲擊并摧毀了虎門炮臺后,這里就日漸廢棄了下來,因為領有廣東的李成棟不想花費巨額資金修復炮臺——東岸工程師曾經給出過李成棟預算,指出光大口徑、長身管的海防火炮的采購、安裝就要十萬兩銀子,此外炮臺本體、要塞的建造、修復也是一項大工程,如果再加上人員的招募和培訓的話,那么一次性支出三十萬兩銀子都不無可能,當然這其中也有東岸人大肆虛報妄圖牟取巨額利潤的因素在內,只可惜李成棟沒上當。
而李成棟既然看不上這里,那么自然有人會撿起來。這不,江志清在聽聞此事后,立刻囑咐手下人前往虎門炮臺一帶走訪、踏勘,然后給出一個東岸人在那里修建要塞式炮臺的可行性方案。軍事工程師的回饋總體來說比較樂觀,他們指出原本虎門炮臺(含有多處炮臺)在三十多年前被英國商船炮轟并登島作戰后損失頗多,當時很多火炮被英國人俘虜,其余的也被其毀壞,后來無論是明朝政府還是后續統治的李成棟,都沒有撥款對其進行恢復,這大概是因為他們都不是海洋政權的緣故吧。
等到1670年的今天,就連炮臺的主體建筑在也日復一日的風吹雨打之中朽壞不堪了,東岸人能夠利用的,怕是也只有當年的地基了,其余磚頭、石塊、木料等建材都得就近采購或從他處運來,修建起來的成本只怕不會很低。不過,看起來江志清的決心還是比較堅定的,他一面從已經頗為緊張的財政中撥錢,同時也讓臺灣銀行出出血、贊助一部分欠款,反正他也覺得炮臺對臺灣銀行的好處最大,讓他們出點錢真不算過分。
毫無疑問,這個炮臺修建起來后,自然不是留給李成棟享用的,而是東岸人拿來切實控制珠江航道的利器,屆時整個珠江航道的貿易也都將掌握在東岸人的手中,就如同當年荷蘭人控制了南尼德蘭斯海爾德河出海口進而迫使其貿易轉向一般,控制了珠江出海口的東岸人,也可以隨意控制流域附近的各種商業行為了,這里面的好處簡直無法想象。
目前,或許是李成棟對這個炮臺的修建的后果沒有太多直觀的感性認識,或許是他有求于東岸人,或許是多年前東岸大軍在澳門城外擊敗葡萄牙人的戰斗太過震撼人心,總之李成棟對此并沒有什么太過激烈的反應,就像是默許了東岸人的舉動一樣。
就這樣,東岸人開始在原虎門炮臺的遺址上破土動工了,而第一個建設的便是亞娘鞋島的炮臺了。該炮臺是半封閉式、帶陸防要塞的現代化炮臺,計劃將安裝超過二十門各型海防火炮,以及差不多同樣數量的陸防火炮。全部火炮都將從本土長途海運而來,其中海防火炮以鑄造為主,陸防火炮照例是鍛造的,成本算上運費的話也相當不低了。
而除了要塞炮臺之外,這里還修建起了一個小型碼頭,專供來往的東岸船只食水供給,也能臨時安置一些傷病員,這會這些移民運輸船停靠的地方就是這里了,它們很明顯將在這里待到十月中下旬,等到北風后才能出航前往處于荷蘭東印度公司治下的馬六甲城。
亞娘鞋島上此時也已經有不少東岸人了,多半都是軍人和工匠,其他的就是數量龐大的廣東地方居民們,他們受雇往島上運輸建筑材料,另外還幫助修建堡壘、炮臺,以賺取一點對他們來說還相當豐厚的銀錢。懾于東岸人多年來的積威,廣州地方官府也不能禁止,更何況他們現在也無法分心這些事務,吳三桂征明才是他們關心的頭等大事,至于說一些外洋人在亞娘鞋島上修建炮臺一事,間或有一些人有異議,但卻成不了主流。
幾艘移民運輸船上的物資在亞娘鞋島就地被裝上了一些72噸級小火輪的船艙,然后拉往了更上游的廣州西關,而這些小船回程時往往會裝上一些補給品和待運移民。就這樣,從八月上旬到十月下旬,單調重復的運輸工作持續了整整兩個半月的時間,期間大量軍火和物資被運到了李成棟的軍中,然后或被其留下自用,或被其輾轉運往廣西、云貴。
1670年10月24日,穩定的東北風已經開始吹拂在遠東海域了。帶隊的船長下令移民上船,水手檢點物資,準備出航,而這個時候煙臺、膠州、定海等地的大規模移民轉運工作差不多也同時開始進行了。
10月25日下午,總計六艘移民運輸船揚帆起航,離開了駐泊多日的亞娘鞋島,開始了一年一度的遠洋冒險(啟程前往本土)。這一路上風波險惡,情況復雜,每年都得沉個一艘船——有時運氣差的話會有兩艘,而走南印度洋航線沉的船就更多了,這也是很多高官寧愿窩在本土任職,也不愿意去海外的原因所在。畢竟,大家都有家有業的,日子過得好好的,憑什么讓我九死一生出海冒險啊,也就一些“愣頭青”,才熱衷于去遠東鍍金罷了。
1670年12月下旬,經過長達兩個月的漫長旅途之后——中途在馬六甲、加勒堡停留補給、躲避惡劣天氣——已經損失了一艘移民運輸船(沉沒于錫蘭島加勒堡外海)的船隊順利抵達了新華夏島的新華港補給維修,順便也讓船上的移民下來放放風,以免悶出病來。
當然了,新華夏這個世界第四大島也是他們中很多人最終的移民目的地——畢竟這些船拉的多是生活在廣東的移民嘛,比較適應此類氣候——比如幾個月前在定海港碼頭上與儒尼奧告別的前挺身隊第五大隊的軍官、家屬們。
(戰場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