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中國戰局影響,國內茶葉價格持續升溫。”回到自家老宅臥室后,黎鵬翻閱了一下家里訂購的報紙,結果《生意人報》上的某篇新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作為一個對地緣政治和文明圈子非常癡迷的學者,黎鵬敏銳地從中發掘到了許多人不曾注意的東西,那就是帝國對資源的支配。
是的,帝國都是貪婪的、無情的。國內一些學者指出帝國的本性是對內剝削,對外擴張,但黎鵬覺得有些不對。至少在東岸這么一個國家,因為人少地多,科技先進,海外貿易盛行的緣故,普通國民還沒有感受到這一點。黎鵬甚至有些覺得,東岸國民們被政府“喂養”、“安撫”得太好了,剝削不是沒有——事實上,除了人類早期的原始社會,剝削簡直無處不在——但程度很輕,以至于人民的生活水平一直維持在一個相對較高的位置,在這個舊大陸打生打死,無數人死于戰亂、饑饉、疫病的年代,東岸人民依舊可以悠閑地工作、生活,這絕對談不上被剝削得多厲害。
茶葉的價格在東岸并不便宜,但也談不上多貴。說不便宜是因為需要大量進口,本土資產的茶葉(位于河間地區北部)不但產量不大,口感也很差,只能占據部分低端市場。不過聽說在經過持續幾十年的茶種改良后,這些茶樹已經慢慢被馴化,適應了本地氣候,茶葉的口味也得到了極大改善。但說到底,本土茶葉的口碑已經壞掉了,而且好茶葉的產量也很低,只能坐視白花花的銀子讓外國茶商賺走了。
目前東岸茶葉的第一大進口來源就是中國大陸(含寧紹開拓隊轄區),占到了進口份額九成以上。為此,東岸每年需要向遠東地區輸出超過四百萬法幣的現金,用以支付茶葉進口款項,引起了財界人士的許多不安,因為這些款項大部分是用貴金屬結算的,紙質金圓券的數量較少。
但沒辦法,東岸人民的茶葉消費量很大。因為本土奶牛保有量眾多,奶制品產量極高的緣故,東岸人民嗜好煮奶茶。這種風氣原本只限于宋河以南的潘帕平原、南錐臺地,但多年前就已風靡全國,如今很多東岸家庭招待客人都會上奶茶(咸、甜口味皆有,但以甜的居多),高山流水茶館更是成了全國最火爆的連鎖餐飲企業。因此,在這樣一種全民大消費的情況下,茶葉進口額居高不下,就完全可以理解了,你改變不了自己的生活習慣,不是么?
從幾年前清順南北大戰爆發開始,東岸企業(主要是臺灣銀行及其旗下代理商)進口的茶葉數量就開始下降。這倒不是說兩國的茶葉產地受到攻擊,茶園被毀,事實上還沒到這種地步,主要原因還是兩國政府為了應對軍事,從民間征發了大量農民充當后勤輔助部隊。這些人一去多年,要充當工匠趕修各種器械,要充當建筑工修橋鋪路,修建各種臨時或半永久的堡寨,還要充當苦力,幫助搬運貨物等等,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地方上的生產與生活秩序。
茶葉固然是這兩個國家拳頭出口產品之一,生產受到保障,但社會整體狀況如此,他們也沒有辦法,產量下降是必然的。再加上大大小小的茶葉經銷商們經過戰區時各種財物、時間上的損失——即便不經過戰區,也可能會被官府征收苛捐雜稅,這些都會分攤到成本里面——勞動力減少,時局混亂帶來的運輸成本上漲,這一切的一切都使得臺灣銀行的采購開支激增,最終傳導到終端價格上面,讓消費者買單。
黎鵬不清楚清順之間的戰事如何。因此,他很快找來了一份報紙,重金訂購的海外報紙《號角報》。這是一份面向登萊、滿蒙、寧紹、黑水、廉梧等地數百萬讀者的報紙,由東岸資本投資創建,實力雄厚,背景復雜,經常能夠弄到第一手消息。尤其是一位華記者,堪稱全能型,經常能在頭版上讀到他爆的大料。作為通航,黎鵬對此等神人也欽佩不已,只可惜緣慳一面,始終未能得見。
《號角報》從遠東運到本土,歷時數月,這時效性自然談不上了,且價格也是昂貴得不行,足以讓一般人望而卻步。不過黎鵬身家豐厚,又是業內人士,還關心世界大事,自然不會嫌這些帶有重要信息的海外報刊貴。事實上不光《號角報》,家里其他各類遠東、歐洲出版物也一大堆,給了他很多不一樣的視角——正所謂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也。
《號角報》上關于遠東戰局的消息一直是報道重點。黎鵬從最早的一份看起,一份份看,一份份研究,花了好幾個小時的時間,最終大概知曉了其脈絡。簡而言之,目前清順大戰已經進入中盤后半段,順國三路伐清,前后動員了超過二十萬軍隊,分別從四川、湖北、江南三個方向大戰。清國也動員了各地超過二十五萬人應戰,還坐擁地利優勢,因此最終使得順國三路大軍的兩路無果而終,只一路獲得了點小戰果。
西路軍方面,大順四川幕府揀選精銳,在川北持續發起猛攻,奪占了大量清軍堡壘、關隘,并一度看到攻入漢中的希望。無奈清軍也不是善茬,死命防守,并在陜西大肆招募新兵組建綠營,馳援漢中。陜北刀客的驍勇給大順左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些人明明是舊軍,但刀法出眾,作戰意志頑強,配合少量新軍的火炮,竟然數次擊敗劉忠貴的兵馬,讓他感慨不已。當然他并不知道,陜北刀客的威名古代就有,后世一樣有,那以簡陋裝備打得北洋軍人tsxsw頭滾滾的陜北民軍就是明證,也難怪煥章兄喜歡去那里招兵。
好在四川終究富饒,財力相對雄厚,劉忠貴又是個狠人,不惜民力,最終在連番攻勢之下,不但將清軍在川北的據點全部掃除,連帶著把進軍漢中的許多隘口都拔下了。如今該部因為傷亡巨大正在整修,相信等整修完畢后,就要開始謀奪漢中了。而劉忠貴所部的攻勢,也打亂了清廷的部署。他們不得不從吐魯番一帶抽調新軍精銳,輔以陜甘綠營,打算在漢中一帶與左營決一死戰,力保西北的安全。
中路軍本是大順的主力,實力雄厚,兵力眾多,裝備也是頂好的。無奈對面地形復雜,水網密布,幾十年對峙下來,雙方都修建了數量驚人的堡壘要塞,真真是讓人寸步難進。而且清廷編練的河南新軍始終未曾輕動,一直部署在信陽一樣,隨時馳援前線。幾番打仗打下來,雙方誰也沒撈著好處。順軍前、中、后三營十萬人馬,最終只拆毀了十幾個清軍堡壘,最終止步于漢水流域的泥濘水坑之中。
唯一打得出彩的大概就是江南戰場了。此戰以大順中營、右營(袁氏所領)為主干,輔以大量地方部隊,對清軍在江南諸府發起了兇猛的攻勢,最終在九華山、太平縣取得兩次大捷,殲滅清軍三四萬人。隨后,兩路人馬總計八萬余人,利用大順在水師上的優勢,水陸夾攻,打得清軍極為被動,多個戰場被割裂,各部孤立無援,被順軍一一擊破。
目前,順軍已經占領了池州、徽州兩府的大部,并利用水師威脅江北的安慶,讓當地清軍投鼠忌器,一日三驚。總體而言,順軍在這個戰場的優勢還是比較明顯的,之前清軍把大連兵力耗在了杭州大營,實屬不智,讓順軍占了先手。不過江南未來的形勢如何,還要再看。清軍在江南的兵力不少,順軍的戰斗力也沒高到天際去,之前也是靠長時間苦戰后取得突破的,能不能順江而下打到南京去,還要再看,雖然他們的經濟可能已經要支持不住了——農業國用工業國的戰爭方式打仗,就是這么蛋疼。
“三路北伐,打得驚天動地啊。但順國人口不及清國三分之一,國土面積也小,內部政治上也不是很統一。如今之所以稍稍占據了點上風,不過是改革紅利罷了,即他們的動員組織能力、經濟造血能力、交通運輸能力和軍事現代化領先了一步。可清國也在持續改革,未來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呢。”黎鵬放下報紙,輕輕笑了一下,自言自語道:“不過我看好順國。這個國家相對簡單,改革阻力比清國小很多,與我國的交流也更為頻繁,各種新思想、新技術、新裝備也都更快流入這個國家。只要與我國交往的窗口不變小,不開歷史倒車,時間是在他們一邊的。不知遠東諸藩,該就如此時局做什么決策呢?”
“中國是我們的茶場,波斯、印度、日本及中國南方是我們的絲綢加工廠,北美自由邦是我們的棉花種植園,新庫爾蘭是我們的煙草和木材來源,東印度群島是我們的香料生產地,印度是我們的甘蔗產區,秘魯給我們提供礦產,新西班牙給我們送來黃金,歐洲為我們捕撈海產品。這樣的戰略格局,才是能夠激起我們興奮的世界啊!若是主委會諸公能夠在做決策時召我問詢,那簡直太美了,大丈夫當然是也!”想到這里,黎鵬興奮地站起身來,嘴中猶在碎碎念:“如今世界局勢走向的節點就把握在我們手里了。多好的機會啊,奠定百年國運,成為人類文明的領導人。不行,我要整理思路,多多寫書,為我大東岸的戰略鼓吹。這個時候,國民的思想一定要統一,機會一旦逝去,找回來可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