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慈、是勛、翟煜,三人順利沖出重圍,一口氣疾奔出十多里地去。太史慈胯下良駒還能堅持,那兩人的坐騎速度卻不自覺地逐漸放緩了下來,于是太史慈干脆略略勒馬,說:“且緩行罷,暫歇一陣。”
然后他突然轉頭,瞪著是勛:“適才那賊將,宏輔莫非識得的么?為何阻我殺他?”
那會兒管巳突然出現,箭射太史慈不中,太史慈轉身射回,以他的膂力和箭術,是勛估計就算管亥親臨也未必躲得過去,更別說小羅莉管巳了,于是本能地給太史慈的坐騎屁股上來了一鞭。就這么一鞭,太史慈出箭就失了準頭,正中管巳胯下戰馬的脖頸,那馬長嘶一聲側翻倒地,管巳一個飛躍跳下地來,堪堪避過死劫。
是勛本以為自己在后面這一鞭子,太史慈正在奔跑和酣戰當中,未必就能夠察覺呢,沒料到身為大將之人,果然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時候太史慈問起來,他只好撒謊敷衍:“這個,恐是一時驚慌,鞭錯了馬……”
太史慈心說你坐騎的屁股在背后,我坐騎在屁股在你面前,這前后還能搞錯嗎?拜托扯謊也扯得有點兒技術含量好不好?當下仍然緊緊地盯著是勛的眼睛,低聲喝道:“休要戲言,且如實說。”
是勛沒有辦法,只好半真半假地老實回答:“那是個女人,大丈夫戰陣上殺個女人,也不見得如何光彩。”太史慈聞言倒是一愣:“是個女人么?身量如此之小,我還當是個孩童,故此宏輔不想我殺他……”
“是女人,也是孩子,唉~~”是勛不禁長嘆一聲,只好把當rì出游踏青遭遇管氏父女之事,前因后果都簡略敘述一番,完了說:“管亥昔rì放我一命,故不忍害其女也。況且此女又在沖齡,實不忍見其橫死……”
太史慈微微點頭:“原來如此,那也罷了。只是此女既然跟隨乃父謀反,又親執弓矢,即便此番我不殺她,料她終究不得好死。”
雖然這話確實有理,是勛聽了卻不禁心里一抽……
一路無話,三人晝夜兼程,一直跑得戰馬渾身是汗,人也兩腿哆嗦,大腿內側的褲子都快磨爛了的程度,才終于在兩天兩夜以后,來到了平原國的國都平原縣,見到了新任國相劉備劉玄德。
是勛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前幾年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活下去,不至于跟這一世的爹媽那樣忍饑挨餓一輩子,最終還餐了外族(其實說不定倒是本族)的屠刀。等他終于順利地混進了樂浪氏府,生活環境改變了,生活質量有所提升,那么對人生的期望自然也就水漲船高,琢磨著要怎樣才能活得更好,活得更有尊嚴——要是當時還整天只想著茍活是福,估計他不會奮起冒名頂替、李代桃僵的邪心。
尤其是,對于歷史的下一步走向,他比這時代任何一個人,哪怕是當世雄杰都要更清楚。天下行將大亂,亂世的百姓不如雞犬,自己要想提高生存幾率,也得盡量從底層朝上層掙,只有爬得高了,性命和命運才能一定程度上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從樂浪跑來北海,繼成功地混進氏家為奴之后又成功地混進是家為主,他開始琢磨著要找個靠山了。終究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還有才能秉性,都不可能扯旗造反,然后王八之氣一放,金手指一開,立刻豪杰景從,打下片大大的江山出來。話說全靠著個人的努力就能雄霸一方的家伙,即便在這個亂世當中也幾乎沒有。袁紹要是沒有四世三公的血統,沒有家里幾個長輩在雒陽當高官,你看董卓會不會鳥他,會不會還給個勃海太守來安撫他?剛逃出雒陽那會兒,要是董卓以朝廷的名義發布文告通緝,你琢磨著袁本初還能蹦跶幾天?還可能召集關東州郡討伐董卓嗎?
再說曹cāo,他剛起家的時候也得拿袁紹當靠山,劉備則是以公孫瓚為靠山。只有孫堅勉強可以說是自己殺出來的江山,然而他發家的時候天下還沒有大亂,頂多就砍幾個水匪、山賊而已,等到滿地都是黃巾的時候,你孤家寡人的得砍到哪輩子去才能出頭啊?!再說了,孫堅最終不也可恥地掛掉了么?
所以要想繼續往上爬,非得找靠山不可。目前是勛的經歷已經證明了,無論是儀還是孔融,在亂世之中連自己的性命都未必能夠保全,更別說當別人靠山了。是勛的目標還是鎖定在曹、劉兩人頭上,至于孫家嘛,他基本上就不考慮。雖說是儀最后是投了東吳了,但就孫權在歷史上的那副小人嘴臉,尤其是老年后大搞特務政治,跟這種老板手底下干活實在太危險啦,也太憋屈啦,若非走投無路,還是別往槍口上亂撞的為好。
那么,跟曹還是跟劉呢?跟曹cāo有好處,一是發家快,二是曹cāo的基本統治區域是在黃河以北,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是勛的老家也都在北方,跟著曹cāo,就不必要背井離鄉跑西南邊兒或者東南邊兒呆著去。但是曹cāo最看重部下的能力,能力要是不夠,就連名滿天下的孔融也只好被閑掛著,并且最終還掉了腦袋,是勛實在不能對自己現有的能力做任何過高的評價……
跟劉備也有好處,一是劉備這家伙仁義啊,雖說年老了以后有點兒倒行逆施,可他對打徐州時代就跟著自己的老伙計一直都挺照顧。孫乾在歷史上就基本上沒干過啥正事兒,照樣被養得白白胖胖,麋竺更是除了忠厚外別無長處,并且兄弟還叛變降了吳了,劉備也不忍心處罰他。二是劉備得到過唯一能夠統一天下的機會——曹cāo都不行,赤壁戰敗雖然半出偶然,但北方初定,妄伐江南本來就沒啥勝算——劉備討伐東吳那陣子,要是見好就收,準了孫權的請降,然后扯著吳兵一起北伐,正因為曹cāo過世而亂成一鍋粥的北方就幾乎無人能夠阻擋他的兵鋒。要是自己跟了劉備,辛辛苦苦咬住了不放,然后等那時候阻止劉備東征……
不過想想也難,連趙云、諸葛亮都沒能攔住劉備,自己又算老幾了?
當然不管怎么說,劉備也算是一支潛力股,可以先套套交情,是不是投在他的麾下,且等一段時間再說——終究這時候連孫乾、麋竺、簡雍都還沒參加革命隊伍呢,著的什么急啊。
所以這回是勛一定要冒險跟著太史慈到平原來搬救兵,內中也有這一份考慮,想先見著劉備一面。他實在很好奇,一個家伙雙手過膝,兩耳垂肩,雙目能自視其耳(關于劉備的相貌,他把演義和歷史混一塊兒了,史書上沒有兩耳垂肩一說),這長相究竟得奇葩成啥樣啊?
結果見了面一瞧,耶,這就是劉備?劉備竟然長這樣!簡單來說,劉備就一革命樣板戲里高大全的男主角的外形,就有三分象朱時茂。他中等偏高身材,寬肩膀、粗胳膊——是不是能雙手過膝,卻沒能目測出來——長著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濃眉大眼、鼻直口方,光下巴,光在唇上留了兩道翹須,又仿佛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這說明“潞涿君”的故事確實是真的。
《三國志·蜀書》上說,當劉備進入西川去假模假式增援劉璋的時候,曾經跟劉璋的從事張裕在酒席宴間碰過面。這張裕是個大胡子,劉備就逗他說:“當年我居住在涿縣,縣里有好多姓毛的,東西南北到處都是,所以涿縣縣令就說:‘諸毛繞涿居乎。’”
“涿”在這兒是指代同音字“啄”,也就是嘴巴,劉備嘲笑張裕的嘴巴四周全是毛,所以“諸毛繞涿居”。可是張裕也不含糊,當場反唇相譏,說:“曾經有個人做過上黨郡的潞縣縣長,后來調任涿縣縣令,辭職后回到家鄉,跟人寫信,想要署名潞縣長吧,又丟了涿縣,想要寫涿縣令吧,又丟了潞縣,最后只好署名‘潞涿君’。”
“潞涿君”就是諧音“露啄君”,諷刺劉備沒胡子,嘴巴全都露在外面——史書上說是“先主無須,故裕以此及之”。劉備為此就記恨上了張裕,后來竟然找個借口把他給弄死了。
所以雖然戲臺上的老生劉備是長須飄飄,但是就有人根據這個故事,說劉備其實嘴上沒毛,跟太監似的。但劉備要真是嘴上沒毛,這相貌特征在當時的士人群里太過明顯,史書上肯定要記上一筆,不會光說他“垂手下膝,顧自見其耳”云云了。所以又有人說,古人對胡子是分類很明確的,唇上為髭、頷下為須,耳旁為髯,所以劉備只是沒須而已,不是完全沒胡子。
今天是勛當面一瞧,證明這一判斷是準確的,劉備不是嘴上嘴下全都光光,他還是有髭的嘛——雖然也很稀疏。那時代士人以須長為美,所以張裕才嘲笑劉備,也所以劉備才心里忌恨,可他終究并不是長得象太監,否則恐怕自卑心理會更嚴重。
劉備聽說北海有使者過來,急忙召見。三人上得大堂的時候,就見他正襟危坐在幾案后面,面沉似水,就好象要特意表現沉穩但演技還不夠純熟,有點兒過火。是勛記得史書上說過,關羽、張飛在早年間經常侍立在劉備身后,仿佛保鏢一般,所以還刻意朝他身后瞄了幾眼,果然見到一條大漢侍立,只可惜既非紅臉,也非黑臉,膚色非常普通——難道是趙云?趙子龍這時候投了劉備了嗎?
劉備一見面就問:“聽聞黃巾賊東躥去了北海,未知如何?”
太史慈朝他抱拳行禮,報名說:“下走東萊太史慈,奉北海孔府君之命,特來求救。”說著話,就把孔融的信給遞了上去。
劉備打開木牘,先就一皺眉頭。是勛知道他在想些啥,孔融這家伙不脫文人惡習,肯定這一封求救書信是駢四儷六,文辭艱澀,想那劉備從來不喜歡讀書,雖然曾經在盧植門下當過旁聽生,但這類文章能瞧懂幾分,那還真不好說。打個比方,拿篇沒注解的漢賦給個非古文獻研究專業的文科大學生看,估計就這效果,字兒瞧著都認識,連起來是啥意思?不翻翻字典,再動動腦筋,還真他喵的搞你不懂唉。
好在還有太史慈幫忙解釋。太史慈先把北海的形勢大致解說了一遍,完了說:“慈乃東萊鄉鄙之人,與孔北海非親非故,亦非同鄉,只因受其恩惠,為了報答,故而相助。如今孔北海被黃巾賊管亥所圍,孤城無援,危在旦夕,特以府君素有仁義之名,能救人急難,故而北海派慈沖冒白刃,突破重圍,前來求救,期盼府君能夠應允。”
是勛心說,太史子義還挺能說話的嘛。劉備這會兒剛起家,連徐州都還沒救過哪,這個在涿郡織席販屨的家伙,只是因為跟公孫瓚是同學才得以專守一國,連名聲值都幾乎是零,還提什么“仁義之名”呢?
果然,劉備就最好名,太史慈這話正中馬屁,他當場就微笑了起來。“想不到啊,竟然連孔北海也知道這世間還有我劉備哪!放心,鄰郡……”想一想平原和北海并不挨著,于是趕緊改口,“同為青州所屬,豈有不救之理?只是備之所部,分散各縣,倉促難集,不知須多少兵馬可救北海?”
原來這時候,公孫瓚跟袁紹鬧崩了正打算見仗呢,所以劉備的大部分兵馬全都調到西線去防堵袁紹跟他的小弟曹cāo了。
太史慈回答說:“黃巾雖眾,卻皆散漫,兵不須多,三五千足矣。”
“好,”劉備當即拍板,“那便發兵三千往救。”說著一回頭,注目身后那條大漢:“云長,便勞煩賢弟跑這一趟了。”
是勛聞言大驚,耶,原來那個竟然真的、就是、關二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