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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四年歲末,曹艸返回鄄城,陸續恢復兗州各郡縣,呂布、陳宮、張邈僅僅剩下了大半個東郡,把主力屯扎在濮陽,并分兵咸城、東武陽、東阿等地,以防曹軍乘勝追擊。
但是曹艸還沒打算這就去抄了呂布的老巢,荀彧跟他說,東郡今年的收成很不好,在原本的計劃中,還打算從屯田收獲中撥出三四十萬石糧食去幫忙填這個窟窿的,如今把負擔架到了敵人肩膀上,那不是很妙的事情嗎?還是等過了年,將將開春,等呂布他們存糧吃光、種子無著的時候,只要平推過去便能取勝。
曹艸點頭稱是,就開始鞏固新復的郡縣,暫不動兵——是勛自動請命為使,跑了趟乘氏,果不出他所料,雖然呂布并沒有被徹底趕出兗州去,但勝負之勢太過明顯,李符、李登兄弟只好低頭,乖乖獻出了城來。是勛算是又白撿了一份功勞。
可是他并不知道,歷史的慣姓又在他影響不到的地方嘗試扳正軌跡,一支殘兵這時候迤邐進入了徐州境內。
雖然在這個時空并沒有被攻打徐州的曹兵嚇到,但徐州牧陶謙終究是老啦,不僅僅是,更包括心態,他逐漸地受不了麋、曹兩家各保其“主”——也就是陶謙的兩個兒子陶商和陶應——見天兒真的假的相互攻訐。于是叫來東海郡從事是寬商量,說你當初獻的聯姻之策,自稱可以使兩家和睦,共扶我兒,怎么就不管用呢?是寬朝老頭一攤手:“使君需盡快決定了繼嗣人選,才可使曹、麋兩家,以及我是家協同一心,輔弼少主啊。”
——你老先生沒有決斷,遲遲不定下傳位給哪個兒子,這又怪得誰來?
陶謙也明白是寬所言有理,最終一咬牙、一跺腳,找了個素來信服的道士給倆兒子算命。那妖人齋戒沐浴、焚香叩拜,一連折騰了三天,這才給出結果來,說大公子(陶商)命中帶煞,恐不能長久,還是二公子(陶應)一出生便有五彩祥云籠罩,乃是大富大貴之相。
陶謙心說老二誕生的時候有祥云籠罩?我怎么不知道呢?可是既然道士這么說了,他也就當即拍板,好,明天便向群臣宣布,立陶應做我的繼承人。
按照漢代的禮法,立嗣以嫡,無嫡以長,陶商、陶應都是庶出,按規矩繼承人就該是年歲比較大的陶商。但是這所謂的繼承人,不是指的官位——官位就壓根兒不能父死子繼——而是指的爵位,至于家中財產,基本上按照老爹的遺言來分,并無一定之規。所以陶謙就打算,把自己溧陽侯的爵位依律傳給陶商,動產也給他,而把不動產——當然主要是徐州之地啦——傳給陶應。
這時代的各地州刺史、州牧,甚至很多郡國守、相,雖然表面上還尊奉著東漢朝廷,其實已經是割據軍閥了,地盤兒對于他們來說,就都是私產。比方說,益州牧劉焉就在不久后去世,把偌大一份基業都私相授受給了小兒子劉璋——這個時空當中,陶恭祖打算做第一個吃螃蟹的勇士。
那道人見到陶謙表了態,得意洋洋出了州署,就打算去陶應家里領賞。可是剛拐過一條街,就不知道從哪兒突然沖出來幾個黑衣漢子,把他抹肩頭、攏二背,給捆了個結實,塞上一輛馬車,絕塵而去。
這邊兒陶謙還在琢磨,麋竺兄弟是一向支持老大陶商的,自己既然拿定了主意,就該先跟他們打個招呼,取得他們的諒解。如此大事,還得拜托給是寬才成,終究他是麋家的女婿,是麋竺的妹夫、麋芳的姐夫,先讓是寬去勸說一番,然后自己再親自出馬,理論上,那二位不會轉不過磨來吧?
他一直冥思苦想到黃昏時分,正打算派人去召是寬過來,突然門上來報,說下邳相有急事求見。陶謙聽了就是一愣,心說我這位老鄉自從給他個官兒當以后,就忙著禮佛建寺,輕易不往郯城跑啊,如今怎么想到找我來了?有何要事?
陶謙是丹揚人,丹揚郡屬于揚州,他到徐州來算是客鄉為官——當然啦,這也是當時的慣例,很少有本鄉人士可以擔任重要的監察之職的。作為人之常情,他很看重來自丹揚的老鄉,但凡前來投奔又有點兒名氣的,全都委了重任——笮融笮偉明便是其中權柄最盛的一個。
這位笮融也算是揚州名士,投奔徐州以后,陶謙就表他做了下邳國相,還把徐州南方廣陵、彭城、下邳三個郡國的物資運輸大權交給了他。然而笮融是個虔誠的佛教徒,一到任上就廣建寺廟、招攬僧尼,應該運往郯城的物資,他就自作主張截留了一多半兒下來,用來搞宗教活動。陶謙偶爾責問起來,笮融就說我這是為你乞求冥福啊,你那么大歲數,還能再活幾年?不得為自己將來輪回轉生考慮一下嗎?陶謙雖然不大相信什么輪回轉生,但出于對死亡的本能恐懼,再加上暫時自己也不愁吃穿,于是擺一擺手,由得笮融去胡搞了。
可是笮融也因此怕了陶謙,輕易不敢再往郯城跑,這回要不是聽說老頭子正在認真考慮繼嗣問題,請他來他都不肯來呢。當下到得堂上,拜見了陶謙,隨便扯兩句閑話,扯著扯著就說:“聽聞使君欲立仲和為嗣,是真的嗎?”——陶應字仲和。
陶謙聞言吃了一驚,問他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笮融裝模作樣地說:“是仲和與他人炫耀,如今恐怕郯城內無人不知了。”陶謙這一下火大了,心說那道士怎么嘴這么不嚴,轉過頭去就通知了陶應?而陶應怎么如此不知輕重,竟敢到處去炫耀——我這兒還打算叫是寬來,讓他去跟麋氏兄弟開口呢,估計他們也都聽說了,要是因此生了怨恨,起了嫌隙,那可該怎么辦才好哪?!
當下一抹怒意就掠過了陶謙的眉心。笮融在旁邊兒瞧得很仔細,趁機勸諫道:“無嫡立長,禮法終不可廢也,否則怕會引發不測之禍啊。”完了又莫名其妙地加上一句:“聽聞釗兒即將冠禮了,不知定在何曰?”
陶釗是陶謙的孫子、陶商的兒子,笮融這是在暗示:你要是覺得陶商不合適當繼承人,那他還有兒子陶釗啊,你不是一向在人前夸贊自己這個孫子聰明嗎?要是傳位陶商,將來陶商傳陶釗,陶氏家族可保安泰;要是傳位給陶應,這份產業肯定就不能再落到陶釗手里,陶應的兒子……那都還小呢,你還瞧不出賢愚與否來,不是嗎?
陶謙聽明白了他的意思,當下沉吟不語。笮融趁機追問道:“使君不肯傳位孟章(陶商),莫非是恐曹叔元手握重兵,將會因而作亂么?”陶謙擺了擺手:“叔元對某忠心耿耿,偉明休得妄言。”笮融笑道:“人心難測,不得不防。融倒是有一計,可教使君傳位孟章而仲元不敢異言,此非獨獨保全使君父子祖孫,亦以此保曹氏兄弟一生富貴也。”
陶謙聽了這話有點兒動心,就問他計將安出。笮融先問:“前平原相劉玄德為袁顯思(袁譚)所迫,自青州入瑯邪欲投奔使君,此事有諸?”陶謙說有這事兒,我還在猶豫哪,是不是要收留他。笮融于是說道:“可命劉玄德率軍前來,屯駐在襄賁,于郯城片刻即至,則曹叔元必不敢為亂。融聞玄德殘部不足三千人,亦不虞反客為主,只要使君以卑辭厚禮收攏其心,則可與曹叔元、臧宣高鼎足而三,徐州從此安泰,再無主弱臣強之憂矣。”
陶謙捋著白胡子,想了好半天,這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來:“此亦老成謀國之策……”
最終說服了陶謙立陶商為嗣,并且召劉備率軍前來相助,笮融便告辭出來,登上馬車,匆匆拐過幾條小巷,瞧清楚身后無人跟蹤,匆匆地一路馳入了麋府。麋芳出來迎接,笮融問:“那道士呢?”麋芳微微一笑,做了個砍頭的手勢。笮融又問:“令兄何在?”麋芳回答道:“正在堂上陪著遠客,只等偉明來傳佳音。”
笮融跟著他步入正廳,果見麋竺正和一個小個子對坐著敘話。麋竺雖是商人出身,終究為官多年,早就養成了士人般儀態,但那小個子瞧著是個士人,卻腦袋歪著、肩膀塌著、兩條腿斜著,瞧上去毫無禮貌。然而笮融不敢小瞧此人,一進堂中便左右拱手:“子仲,憲和先生。”
麋竺問他:“事協否?”笮融坐下來,得意地一笑:“事協矣,使君已應允立大公子為嗣,并召玄德公前來坐鎮,以抗二曹。”那小個子聞言,略微把身體正一正,作揖道:“我主得有立錐之地,全靠了偉明先生,簡雍在此謝過——只是簡雍還有一事不明,要向先生請教。”
笮融說有話請講。那小個子——簡雍簡憲和——輕捋胡須,先瞟了麋氏兄弟一眼,然后再轉向笮融:“陶使君以誰為嗣,都不會影響到偉明先生的富貴,何以先生如此上心呢?先生的主要目的,是想使我家主公入徐,與曹氏兄弟起了沖突,到時候便可從中漁利吧?”
笮融聞言大驚,本能地就想站起身來,卻不料突然間一柄環首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眼見簡雍神態自若地剔著指甲,緩緩地說道:“子龍,休要嚇壞了偉明先生,主公還要托他給袁將軍帶口信呢。請偉明先生去對袁將軍說:他費盡心機,要使徐、兗交惡,好趁機取陶使君自代,此實為不義之舉。只要我主得入徐州,便斷不能容此卑劣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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