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

第十四章、龍旗九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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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件事兒其實挺奇怪的,在原本的歷史上,當漢獻帝駕至安邑以后,就開始陸續寫信給各路諸侯,請他們前來勤王護駕,所以距離最近的張揚趕緊就湊上去了,然后河北袁家商量了半天,不肯相助,遂被曹艸拔了二籌——曹艸還真不是第一個迎天子的,只是張揚勢力太弱,迎了也跟沒迎一樣。

說起來當時的各路諸侯:公孫瓚正被袁紹逼著打,沒空去鳥天子;劉璋距離太遠,還有“米賊”張魯“攔路”,不去也很正常;劉備正跟袁術在掐架呢,呂布還窩在劉備后方等著撿便宜呢,也都沒時間沒精力。但是雄踞荊州八郡,這時候起碼腹心所在的南郡、江夏太太平平,距離又近,州牧劉表又是漢室宗親、天下名士,荊州兵沒去救天子,那就實在太奇怪啦。

而且根據史書上的記載,趙岐跟董承是說:“欲自乘牛車,南說劉表,可使其身自將兵來衛朝廷……”然而跑到荊州轉了一圈兒,劉表卻只是派了一丁點兒兵,帶著物資跑雒陽去助修宮殿而已。為啥劉表不派發大軍北上,把獻帝從董承、楊奉這些或關西或河東的軍頭手里給救出來呢?他明明有這個實力的不是嗎?

其實答案就隱藏在史書當中,只是是勛前一世讀書不細,給忽略過去了,要到這一世奉命出使荊州,路上跟黃射、蔡瑁他們談天說地,運用八卦之必殺招打探荊州內情,才把這原因從史書的犄角旮旯里給挖掘出來,與時事相對照。劉表這人雖然安保荊襄,不怎么想對外擴張,但并不說明他毫無野心,只是野心和信心都不足罷了。劉焉入川,故意派張魯奪取漢中,攔阻進貢之路,從此就在蜀中僭越起了天子儀仗,劉表也沒好到那兒去,公然在荊州郊祀天地——那是只有天子才能搞的祭祀活動啊!

劉表麾下得寵的從事中郎韓嵩韓德高,就曾經因為此事苦諫劉表,可惜劉表全當耳旁風,照樣我行我素。兩人就因此開始產生了嫌隙,導致后來劉表去世后,韓嵩也主張把荊州獻給曹艸。這事兒,是勛早就從史書上讀到過了,這一世又從黃射嘴里打聽到了。

所以劉表不派兵去救獻帝,只有兩種可能:一,他老兄一心想在荊襄當土皇帝,不肯把皇帝接了來,也不敢去占據雒陽,與涼州和河東的兵馬為敵;二,趙岐到荊州以后,看破了劉表的野心,所以故意攔著不讓他發兵——開玩笑,劉表是宗室子弟,說篡位也就一步的事兒,誰敢放這么個野心家到皇帝身邊去?

但是是勛留了個心眼兒,因為他不清楚既然這一時空的歷史已經有所改變,會不會最后鬧得劉表去搶先迎了天子,曹艸就會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他先跟趙岐面前透露劉表的野心,那意思:老先生您到荊州來,那可真是來錯啦!本著您的忠誠漢室之心,可千萬千萬不能把這頭荊州的猛虎領到河南去啊!

果然趙岐聽了是勛和黃授的話,臉色就非常不好看,竟然連課都沒心思講下去了,借口旅途疲憊,早早地就睡下了。黃授先安排老頭兒睡了,轉過頭來又問是勛:“是先生一語,遂使荊襄之卒難出宛洛……然而天子蒙塵,非劉荊州,何人可與相救?”

是勛心說您老兄真敏,那么快就猜到了我的用意。他老實不客氣地回答道:“我主曹兗州可。”黃授點頭:“吾亦聞曹兗州有安邦定國之才,然而果有重興漢室之心嗎?”是勛坦然答道:“漢室不興,則戰亂不止,即便兼并,亦將為群狼并噬。我主之智,足以見此。”咱不提曹艸是不是真對漢室忠心,就目前的形勢來看,拿不到炎漢這面大旗,終究只是割據一方的局面罷了,曹艸有足夠的智慧看清這一點——至于興了漢室以后,是不是再取而代之,那是后話,咱且不提。

黃授微微一笑:“即便曹兗州無此智,是先生能得見此,亦當世之雄杰也——授適才多有怠慢,先生勿怪。”

第二天一早起身,趙岐就要出門,孫汶問他,咱不等劉表來迎接嗎?趙岐回答道:“劉牧名重天下,非迎我也,乃迎天子使。老夫雖為天子使,亦不可枯居草舍,以待其迎,而必先至城外,才是禮數。”

是勛就跟孫汶打商量,說今天我給老爺子駕車吧,你讓我也沾一沾光。孫汶答應了,于是是勛奉著趙岐登車,辭別了黃授,驅動駕馬,就緩緩地往來路上行去。他們才剛上了大路,就見遠遠的旌旗遮天蔽曰,儀仗排開,想必是劉表親自前來相迎。

趙岐在車上直起腰來,手搭涼篷,遠遠地眺望。突然之間,老頭兒低聲斥罵道:“劉表無禮!”伸手拍拍是勛的肩膀:“宏輔,趕緊,咱們不受他的迎!”是勛沒明白怎么回事兒,但是本能地就遵從了趙岐的命令,在孫汶的幫助下,把馬車原地轉了一百八十度,屁股沖著劉表等人,掉頭就走。

走出去幾十步,忽聽馬蹄聲響,原來是蔡瑁騎著馬追上來了,到了車旁,跳下馬來,拱手請問:“我主盛情來迎,而趙公忽然,不知何故?”趙岐冷笑道:“《禮記》有言:‘龍旂九旒,天子之旌也。’劉牧安敢僭越?!”

是勛這才轉過頭去,再仔細眺望一番——果不其然,劉表行列當中高高打著一面龍旗,而且上垂九條飄帶,即所謂“九旒”也。這是天子出行才能打的旗號,劉表估計在荊州當土皇帝當習慣了,竟然連迎接天使的時候,也把這旗給公然亮了出來——他連天地都郊祭了,還在乎使用天子旌旗嗎?

蔡瑁聞言,趕緊跟趙岐打商量:“趙公且暫歇,某這便返回去勸諫主公。”他匆匆地又跑回去了,趙岐眼望是勛,就不禁長聲嘆息:“不想劉表徒負雅士之名,竟然行此惡政!”

是勛心說怎樣,我沒說假話吧,劉表是啥德姓,您老先生終于看清了吧?可千萬不能讓他派兵去奉迎天子啊!

最終劉表收起了九旒龍旂,這才把趙岐迎入襄陽城內。是勛給趙岐駕著車,就順道打量了這位荊襄之主劉景升一番,只見此人方面大耳,相貌儒雅,大輪廓跟劉備有點兒象,具體細節卻又全然不同。于是不禁想,這方臉不會就是老劉家的遺傳吧?劉秀是不清楚,貌似劉邦也是一張大方臉,下巴挺寬……不過好幾百年過去了,這臉型沒道理不改變啊?

劉表把趙岐迎入城中,然后又迎入州署。到這兒就沒是勛什么事兒了,劉表還是派黃射來招待他,引領他回傳舍去休息,孫汶倒是讓人帶著,跟進了衙署。是勛回到傳舍,跟黃射說了一陣子閑話,一起用過了朝食,突然想起一件事兒來——

對啊,荀彧不是讓我幫忙送信給王粲嗎?我怎么差點兒就忘了這碴兒呢?趕緊跟黃射打聽,黃射說王仲宣確實就在襄陽,我這就帶你過去。是勛本來沒打算去見王粲的,因為他怕那小個子雙目如炬,會看破自己假詩人的行跡,所以只想請黃射幫忙投遞書信罷了。可是沒想到黃射那么熱情,一扯他的衣袖,說走就走……好吧,丑媳婦終究難免要見公婆,自己總不可能一輩子躲著詩人們走……再說了,老子連曹艸都敢見,還怕一個王粲嗎?

可是他就沒想到,王粲王仲宣竟然如此年輕,瞧著比自己還小好幾歲——其實王粲是熹平六年生人,年方十八,比這個是勛(阿飛)年輕兩歲。這小子個頭兒可能還不到一米六,長相不算難看,但是身體非常的單薄,就跟來股小旋風就能給卷跑了似的。

史書上說劉表因為王粲“貌寢而體弱通侻”,所以不怎么看重他。“貌寢”就是長相難看,其實倒不見得,大概只是方臉的劉表天生審美觀排斥尖臉人吧;“通侻”就是四面漏風,裴松之解釋為“簡易”,是勛曾經覺得太過引申了,但一個人怎么就能四面漏風呢?如今瞧瞧王粲的德姓,他真信了……古人誠不我欺也。郭嘉也既小又瘦,但跟王粲比起來,郭奉孝已經可以算是個“胖子”了。是勛就不禁在心里琢磨啊,這小子到底有八十斤沒有?

雙方見面施禮,是勛就遞上了荀彧的書信。王粲打開來略略一瞧,回復道:“荀君有心了,且待粲隨后寫了回書,還要勞煩是先生帶回兗州——是先生的文名,粲亦有所耳聞也,《別賦》一篇,真壓倒建武以來所有文章!”

是勛心說別啊,拜托您別把我捧那么高,省得待會兒要穿了幫,跌下來那就更重。他連聲遜謝,就打算借故告辭。

可是沒想到王粲不肯放他走,非要他吟幾首詩作來聽不可。是勛沒有辦法,只好把從前抄襲過的陶潛的詩,什么“采采榮木”啊,什么“有生必有死”啊、“精衛銜微木”啊、“安貧守賤者”啊,全都擺出來應付——雷澤上那首“貪愛春波綠”,當然沒敢現眼。誰想王粲還是不大滿意,連說:“此皆有所聞也,是否還有新作?”

是勛心說我東抄一首,西抄一篇,難道你就全都聽過了?就這個年代的通訊水平來說,難不成你特意搜集過我的作品嗎?你丫是我腦殘粉?不會吧……好啊,那我就來首新的試試你。

當下長吸一口氣,緩緩地吟道:“奉義至江漢,始知楚塞長。南關繞桐柏,西岳出魯陽。寒郊無留影,秋曰懸清光。悲風橈重林,云霞肅川漲……”

王粲一邊聽,一邊瞇著眼睛,撫著手掌細細咀嚼,聽是勛念完這八句,半晌不語,當下奇怪啊,就問:“下面呢?”是勛一攤手:“下面沒有了。”熱門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