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義上說曹操是“挾天以令諸侯”,但其實這七個字不是曹家班發明的,而是袁家班發明的——正牌發明家是沮授,他曾經勸袁紹:“且今州城粗定,兵強士附,西迎大駕,即官鄴都,挾天而令諸侯,畜士馬以討不庭,誰能御之?”
“奉天以討不臣”、“挾天以令諸侯”,聽上去意思都差不多,但其實立場完全兩樣。“奉天”是把天擺在上位,“挾天”是把天踩在腳下,正經要按那時代君君臣臣的儒家主流思想,“奉天”那是名正言順啊,“挾天”就徹底的政治不正確。
可是如今是勛就偏偏把這政治不正確的言論說出來了——一則他知道曹操沒那么迂腐,二則反正旁邊沒第三人了嘛,這三則么……老要是主張都跟荀彧他們一樣,那還能撈到什么政治利益啊!
他跟曹操解釋,說:“奉天,可近奉也,亦可遙奉也,然近奉則恐為楊奉、董承、張揚輩所掣肘,遙奉則反為其所制。民望固當從之,不臣者固當討之,然而若有人陽奉陰違,明為漢臣,實蓄異志,難道便不能討之么?便如勛此番前往襄陽,親見劉表以旒龍旗為其先導……”
曹操聽了這話大吃一驚:“劉表安敢如此!”是勛心說你也別罵劉表,你以后干得只會比劉表更過分,接下去說:“因而我勸主公‘挾天以令諸侯’,發兵雒陽,排斥楊奉、董承等輩。而獨執朝政。那時主公之令即為天之令。不臣于主公者即不臣于天。唯此政令一統,才能天下歸心,進而芟夷群雄,以安漢室……”當然啦,他不能這會兒就勸曹操篡位,真的假的,還是要把“安漢”當作最終目標擺出來。
“若不能挾天而欲令諸侯,無異鏡花水月。若不能令諸侯而欲安天下,亦為緣木求魚。此勛為主公計也,然不可言之于他人。”
是勛的話說的很明白:你光“奉天”不成,你必須得在朝廷得到絕對的發言權、決斷權才行;你也不能光“討不臣”,為了天下一統,你得芟夷群雄,管他們是不是奉漢統、尊漢朔呢,敢不聽你的話就必須全部殄滅。這年月,忠臣安不了天下,得要權臣才行。
曹操聽了這話。眼前是豁然開朗啊,當下緊緊抓著是勛的手。連搖了好幾下:“宏輔真某之房也。”是勛心說別介啊,你已經夸過荀彧是你的房了,最后不還是把他逼死了么?我可不當這種張房……
正事兒談完,看看天色將暗,曹操喚人擺上吃食,說要跟是勛好好談談荊州之行。是勛心里一哆嗦——又要吃你家的飯?堂舅哥你饒了我吧!急忙伸手一搖:“且慢,勛有一詩,正要獻于主公。”
曹操說好啊,正好用你的佳作來佐酒——吟來聽聽?于是是勛捋捋胡,曼聲長吟道:“西京亂無象,豺虎方遘患……”正是王粲的《七哀詩》。
曹操一邊聽一邊擊節贊嘆,完了一皺眉頭,說不對啊,詩是好詩,但這口吻就不似宏輔你啊,你啥時候去過西京長安?是勛微微一笑:“此非勛所作也,乃高平王仲宣所作——主公以為其人如何?”
曹操說我聽說過這個王粲,不過今天第一回聽到他的詩,真是大才啊。是勛就問啦:“主公可欲一見其人乎?”曹操忙問:“不知王仲宣現在何處?”是勛說就在我家等著你召見呢。
曹操大喜,急忙派人去召喚王粲,說干脆,等他來了咱們一起用飯!是勛心說得,這頓曹家飯我還是逃不過去……
曹操非常欣賞王粲的才,初次見面,即署其為西曹掾。當時從三公到郡國守、相,全都分曹治事,就相當于后世部的雛形,比方說戶曹、兵曹、簿曹,等等,但東、西兩曹,按例惟三公才置,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很多幕府也都僭設此職——比方說劉表為鎮南將軍,曹操為行奮武將軍,就都陸續設置東、西兩曹。東曹主典選舉,西曹主典府事,說白了,王粲擔任西曹掾,就相當于是曹操幕府里的行政主管。
這個職位說高并不高,說低也不算低了,更重要是直接跟在老板身邊兒,位置非常關鍵。所以王粲是喜出望外啊,當場賦詩一首,頌揚曹操的德行。曹操聽得高興了,直捻他那并不濃密的胡,是勛卻覺得心里頭有點兒泛酸——但凡老要是也有這份作詩的捷才,就不用見天兒辛辛苦苦地到處跑啦,光靠拍馬屁都能穩步升職。
當然啦,曹操不是一個喜歡阿諛奉承的老板,普通馬屁他可不吃,這得相當藝的馬屁,才能把他拍舒服嘍。能詩者必然能,這年月即便公往來,也非常看重辭的優美,不是光通字順,把事情說清楚了就行的,所以既然能拍藝性馬屁,自然接得過公撰寫這類重任,因此曹操才肯重用王粲。
第二天,曹家班又開會了,繼續商量奉迎天的問題——前幾天的會議光決定了派兵去雒陽,但是派多少兵,以誰為先導,這些具體問題都還沒敲定呢。會議當,各人都陸續發表了意見,只有是勛一個眼觀鼻,鼻觀心,默然不語。沒辦法,這些細節問題,不是他的長項。
可是曹操最終還是點他的名啦:“諸君所言,宏輔以為如何?”是勛裝模作樣地拱一拱手:“先行之將,勛以為廉可任。”原本的歷史上就是曹洪一馬當先去迎獻帝的嘛,那就還是他吧。
荀彧說啦:“須先使一吏往謁天,以申勤王之意,以免誤會……”是勛暗嘆了口氣,心說那肯定還是我啊——反正逃不過去,干脆老先開口吧。也顯得積極一點兒。于是邁前一步。打斷了荀彧的話:“勛雖不才。愿先發雒陽。”
曹操說宏輔你才剛從荊州回來,還沒喘夠氣呢就又要遠行,曹某真是不落忍啊——那你明兒個一早就動身吧。是勛暗問候了曹操的大批女性親屬,然后擺一擺手:“且慢。勛雖愿往雒陽,奈何鄉曾有俗諺云:‘茂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不可不慮啊。”
東漢朝避光武帝劉秀的諱,所以把“秀才”給改成“茂才”了。是勛的意思。如今圍繞在天身邊兒的還是一票軍頭,什么楊奉啊、董承啊、韓暹啊、李樂啊……自己去面謁天和公卿,那沒問題,可要是被那些軍頭攔著不讓見,任務就難以完成了——“故求一支兵馬,并一二壯勇之士為佐。”你得給我派點兒保鏢,那我才敢去哪。
郭嘉開口,說宏輔所言有理,但既為先發以通天,兵不可多。點選精騎二、三百足矣。曹操一指夏侯淵:“妙才,卿可發麾下精騎三百。護衛宏輔前往。”太史慈出班請令:“某亦愿衛護宏輔赴雒。”曹操說你是大將,不可輕動,我派你做曹洪的副手,第二撥去迎天也就是了。
是勛心說要是義肯跟著,那自己定然穩如泰山——他都不需要動手,只要把名頭一亮,估計韓暹他們就都得給嚇尿嘍。可是曹操不肯讓太史慈跟自己一起去,那么……典韋也勉強湊合吧?
他當然沒敢真的開口,典韋如今是曹操的親衛隊長,根本就不可能派給自己。于是邁前一步,開口道:“勛此番赴荊,得一壯士,為安丘孫賓石侄孫,膂力過人,又得南陽鄧展授以空手奪刃之秘術,請主公授其名爵,使從勛往。”曹操說孫汶嘛,我昨晚聽你說過了,還沒來得及見,既然如此,任其為軍司馬,暫做你的警衛。
是勛最后提要求,說在座諸君誰跟朝官有交情的,幫忙寫幾封信,方便我到雒陽以后辦事。荀彧說:“黃門侍郎鐘元常與某有舊,這便作書引薦。”是勛心說鐘繇啊,我知道~想不到連他也是你夾袋人……
第二天一早,夏侯淵撥了三百精銳騎兵,由一名同族將領夏侯蘭為督,護送是勛和孫汶離開鄄城,趕赴雒陽。同時商定了曹洪三日后即發兵跟進,曹操則點集大軍,十日后啟程赴雒。
是勛在臨行前特意去拜訪了太史慈,把魏延托付給他。為了避免麻煩,他沒跟太史慈說實話,光說這是我一個故交之,頗有膂力,喜好武藝,希望義你好好教導他。太史慈那真是好朋友,二話不說一拍胸脯,說你放心好了,要真是棵好苗,我肯定能把他給教出來。完了上下打量一番是勛,微微搖頭:“可惜啊,宏輔你的根骨亦非甚差,倘若從小便能得明師而習之,今日亦可為將矣。”是勛心說算了吧,就我這窮山溝里夷人的身骨,就算打小習武,估計撐死了也就蔡瑁那兩下……
臨出城前還得著份驚喜,原來曹操恐怕是勛身份太低,先別說見天了,恐怕見了公卿都底氣不足,所以遵守去年的承諾,讓曹德行歸檔,舉了是勛為孝廉。是勛捧著牘,這份兒樂啊……就跟后世考上個進士似的,老從此以后的身份可就大為不同啦。
隨即率兵出了鄄城。是勛身為吏、使者,按道理是應該乘車前往的,但他實在不耐煩跪坐在這時代那么顛簸的馬車里,所以還是騎馬,光讓孫汶駕著車,裝著行李,跟在后面。出城后他就問夏侯蘭啊,說我道兒不熟,你看咱們怎么走合適?
夏侯蘭論輩分算是夏侯惇、夏侯淵的從兄弟,才剛二十出頭,小伙身高馬大,面相老成,即便穿著重鎧,那腰背也挺得筆直,瞧著就那么的可靠。聽得是勛詢問,夏侯蘭就說啦,咱最方便就是先到濮陽,然后沿著黃河南岸走,七、八百里地,跑快點兒四天就到啦。
是勛心說你瘋啦,七、八百里地跑四天?你是行軍啊還是驛站送快信啊?咱跑那么快干嘛?跑快了皇帝還沒到雒陽呢,難道就跟那兒干等著?而且要是萬一根董承啥的起了沖突,這第二隊的曹洪還遠遠拖在后面,想找增援都找不到啊。別了,咱慢慢來吧,能夠按照步兵的一般行軍速度,七天到達那就成了。(請搜索樂讀窩,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