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出了鄄城,當天跑得挺快,晚上得以在濮陽城內睡了個安穩覺,然后第二天開始,他就故意壓著速度,兩天半才抵達胙城,又休息半天——再往前那就出了兗州地界啦,也等于出了曹家的勢力范圍,糧草、物資必須再重新整備一下。(創客小說○Ww.cKE.
離開兗州,進入河南以后,景物立刻變得荒涼起來,春耕期還沒結束,但不僅大片田地荒蕪,少遇下田的農人,甚至往往數十里都不見人煙。是勛不禁慨嘆:“亂世之可怕,一至于此。”夏侯蘭說:“某聽聞朱將軍在時,河南的生產略有恢復,但當朱將軍奉詔而歸長安,百姓大多扶老攜幼相隨,寧可拋下祖業,也不肯離了朱將軍。”是勛心說這就是愚民啊,你們以為跟著朱儁就一定有飯吃朱儁返回長安,那就是虎落平陽啊,還不被李傕、郭汜他們玩弄于股掌之上跟著他的老百姓呢不是餐了那些關西軍閥的戰刀,就是被他們搶掠為奴,還能有啥好下場了可悲啊,真是可悲到了極點!
當下過卷縣,渡汴渠,入敖倉——敖倉只是個小小的鎮子而已,并無官軍,當地豪族聚集了兩三百鄉丁自守,當下見了這一大隊騎兵,嚇得趕緊就把木柵欄門給關上了。是勛派孫汶前往喊話,說自己是兗州來的使者,前往雒陽去謁見天子,要他們準備點兒酒食送出來。孫汶果然不愧是大頭大身,那嗓子也極洪亮,吼上一聲,幾乎整個鎮子全都能聽見。
鎮里的大戶就奇怪啊,天子不是在長安么,啥時候又回雒陽來了他們自然不敢跟這續明甲亮的騎兵放對,聽說對方不過要點兒酒食,趕緊就整備好了,派人送將出來。夏侯蘭一邊喝酒,一邊跟是勛說:“倘若河南的縣鄉皆是這般模樣。僅我這三百騎,即可橫掃。”
是勛說你別大意,別處我不知道,雒陽城中可是駐扎著董承的兵馬呢,少說也有好幾千。夏侯蘭冷哼一聲:“董賊在時,關西軍尚可稱為強旅,如今將吏離心、士卒疲弱,哪里是我兗州軍的對手!”
是勛朝南方一指:“那里應當便是滎陽了,當年主公討董,曾在彼處與關西軍較量。卿可與戰乎”夏侯蘭搖搖頭。說我那時候還在老家常山。還沒南下投親,加入革命隊伍呢。是勛聞言一愣,問道你不是沛國人而是常山人常山有個趙云你聽說過嗎夏侯蘭微微而笑:“同鄉契交也,近聞他跟了劉備。也不知道是否確實。”
是勛一拍大腿,我說的呢,怪不得覺得夏侯蘭這名字挺熟。史書上曾經記載,后來劉備火燒博望坡,逮著過一員曹將名叫夏侯蘭,因為此人跟趙云有舊,趙云就向劉備求情,饒了他的性命,收為屬下——呀。原來別看你一副老實面孔,將來就有可能叛變革命啊!
第二天繼續啟程,過成皋、趨向鞏縣、偃師,到這兒距離雒陽就不遠了,但是他們被迫遠遠離開了黃河。繞至北芒山南麓。是勛就不禁想起了演義中的一句童謠:“帝非帝,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邙。”就是不記得這是小說家的編造了,還是歷史上真有這首歌流傳
正在慨嘆之間,突然前探的數騎奔回,馬上騎兵稟報道:“前面的村莊才被屠盡,不知何軍所為。”是勛冷笑道:“還有何軍,定是董承所部……當初董賊篡政時,屠的百姓還少嗎那些關西軍便如同匪徒一般!”
其實也不光光關西軍象土匪,這年月的軍隊全都一樣。即便是紀律相對嚴明的曹軍,打徐州的時候屠五縣固然可能有夸張甚至是污蔑的成分在內(而且是勛沒讓這一慘況復見于這一時空),但戰呂布、討袁術之時,順手滅一兩個村子那也并非罕見罕聞。只不過一般都在敵境內才這么干,就在自家疆域之內,屠殺全村百姓,這種混蛋事兒也就只有關西軍干得出來……哦不,可能還得加上個笮融。
是勛不忍心去見那樣慘況,而且以他現在的力量,也根本管不了,所以干脆下令:“繞村而過吧。”
可是沒想到即便在村外繞了個大圈兒,仍然不時能夠見到田野里倒斃的百姓尸體,還有東一堆、西一堆不知道在焚燒些什么的野火。曹軍士卒都似有不忍之色,幾名即將出發到前面去哨探的騎兵就問夏侯蘭:“若是遇見關西軍搶掠,該怎么處”夏侯蘭注目是勛,是勛冷哼一聲:“若能保證不放走一個,那便都殺了吧。”騎兵們聞言甚為鼓舞,一聲“得令”,呼嘯而去。是勛趕緊跟他們身后又補充了一句:“留一兩個活口,帶回來我問話。”
他是想先從那些關西兵嘴里打聽一下雒陽的情況,包括皇帝到了沒有多久能到現在雒陽城內和附近的駐軍除了董承部,還有沒有別將所率,總共多少人馬要都打聽清楚了,他才敢大著膽子進都城去呢。
時候不大,一名騎兵匆匆奔回,向是勛和夏侯蘭稟報:“殺了七人,不是關西兵。”是勛聞言就是一愕:“那是哪里的人馬”騎兵皺一皺眉頭:“說也奇怪,披發無髻,竟然是匈奴人。本來生擒了一個想要押來問話,奈何語言不通,故而干脆殺了。”
匈奴人這兒怎么會有匈奴人是勛趕緊質問道:“可確實嗎確是匈奴,而非氐、羌”他想到關西軍中,是可能混雜著些氐族和羌族的戰士的。那名騎兵伸手撓撓脖子:“這個……小人老家在河東,見慣了匈奴人……這氐、羌么……除非他們的長相、打扮,都與匈奴無異。”
是勛一擺手:“都殺了嗎那領某去看。”
他還沒有見過匈奴人……好吧,這一世除了高句麗,他就沒見過別的外族——所以想過去親眼瞧個究竟。匈奴是中國史,也是世界史上一個很大的謎團,別說當初雄踞草原大帝國的政治、軍事制度了,就連他們是披發是剃發,是黃種是白種,各路學者都眾說紛紜。這主要是因為匈奴族沒有文字可供記錄和流傳,而且整個民族全都已經被別族所同化,僅僅三五百年后,就連渣都剩不下來了。
不過再仔細想想,恐怕這本來就是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問題,因為匈奴曾經是一個多民族的大帝國,如今也是個多民族的聯合體,本部數量很少,有太多其他草原民族混雜在內了,相互融合,相互通婚,就算本部曾經是白種人,這會兒估計也黃化得差不多了吧
果然,他率領大隊騎兵來到了斬殺那些匈奴兵的戰場,就見地上橫躺著七具尸體,全都穿著皮甲,披發戴盔——果然他們是不剃發的——用馬鞭撥開頭發瞧瞧臉,就是標準的東亞黃種人五官,而不似后世的突厥人。轉過頭去詢問帶他來的那名騎兵:“我方可有傷亡”
那名騎兵回稟道:“這幾個匈奴人在此處圍著火堆烤食,還有兩個正侵犯一名漢人女子,我等見了,突出不意殺去,并無折損,只有一人負傷。”說著話先指一指不遠處一具半裸的女尸,又指了指一名左臂纏著繃帶的騎兵。
是勛瞟了那女尸一眼,冷哼道:“殺得好!”再轉過頭來瞧瞧那些匈奴兵曾經圍繞的篝火——火尚未熄,上面還架著一只烤雞……唔,那是什么
是勛猛然一驚,幾步過去踩熄了余火,隨即就灰燼中抽出一卷黑了小半截的竹簡。打開來一瞧,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行工整典雅的隸書——“好字!”再看內容——
“……衛康之封疆。迄管邑而增感嘆兮,慍叔氏……所隘兮,吊紀信于滎陽。降虎牢之曲陰……”我靠這是一篇賦啊,還是相當文采斐然的一篇好賦哪!
是勛干脆蹲在地上,把那堆灰燼仔細地刨了一遍,就又搜出來好些斷簡殘篇,看書法都是同一人的手筆,看內容有詩、有賦,還有史傳——這些匈奴兵是搶了哪家士人啦,竟然用竹簡來引火,是可忍,孰不可忍!
唉,這賦還剩下了大半篇,老子能不能拿回去給填完全了,當作自己的作品發表呢
他把殘簡放到孫汶所駕的馬車上,正待喝令隊伍繼續前進,突然前探的哨兵又返回一騎,而且雙人并跨,騎兵后面還坐著一名官人。是勛正感奇怪,就見那名官人滾鞍下馬,放聲大哭道:“難道是宏輔先生嗎宏輔救我,宏輔救我!”
是勛定睛一瞧,唉這不那誰嗎“公禮如何這般模樣”
原來此人非他,正是劉表麾下章陵太守黃射黃公禮。這時候的黃射是狼狽得一塌糊涂啊,身上的公服滿是塵土,還給撕裂了好幾個口子,頭上的冠也沒了,光留下頂灰撲撲的頭巾,甚至臉上還有幾塊烏青。是勛趕緊過去雙手攙纂身哆嗦,眼看就要歪斜倒地的黃射,他突然想起來了:“公禮你不是奉劉牧之命,去雒陽助修宮室的么”
黃射涕淚橫流,長嘆一聲道:“一言難盡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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