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

第九章、大山在前

是勛沖進壽春城去找曹操,然后就瞧見曹操的坐騎一個趔趄,把曹老大給拋下來了。他眼瞧著這般場景,真是欲哭無淚啊,心說這怎么話兒說的?你這孽畜,干嘛早不倒,晚不倒,偏偏到我的面前才倒?我這回帶進來的就全都是步兵啊,只有自己有馬,難道必須把馬讓給曹操不成?唉,滎陽汴水這活兒是該曹洪干的,濮陽城外這活兒是該樓異干的,宛城之中這活兒是該曹昂干的,怎么這就輪到我干啦?!

要命的是,曹洪武藝精湛,自己完全不能比,他就算把馬讓給了曹操,那也必能殺出重圍啊。樓異呢?是死是活,史書上根本就沒有記載;至于曹昂,那妥妥的是戰死了呀!也就是說,亂軍陣中把坐騎讓給曹操,就有50的幾率要掛!

可是不管怎么說,曹操為主,自己是從,主公這跟地上趴著哪,難道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得高踞在戰馬之上,俯視著他?除非你俯視的同時再奮起一刀,干脆“下克上”算了……否則,曹操若死,你也沒啥前途,曹操若活……他還不得記恨你一輩子?!

罷了罷了,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城都進來了,沒道理半途而廢。是勛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跳下馬來,伸手去攙曹操:“主公,快上某的坐騎。”曹操用手一推:“卿可自去,休要管我!”

人生在世,有兩樣東西丟不得,一是命,二是臉。然而命我所欲也。臉亦我所欲也。很多情況下卻兩者不可得兼。有些人取命而不要臉。就有很大可能要懊糟下半輩子,并且留下千古罵名;有些人取臉而不要命,其實倒說不定兩者還都能勉強保住……是勛不是很在意臉面的人,但并不是說他完全不要臉了,當此危急關頭,丟命就一瞬,丟臉是一輩子,所以他必得取臉而舍……而去撞撞大運看。

故而他被迫要把坐騎讓給曹操。但是曹操用手一推他:“卿可自去,休要管我!”是勛聽了這話,當場就在肚子里瞬間罵完了曹家十八代所有的女眷——你裝個屁啊!傻瓜才會把領導這種話當真哪!

是勛當場就想起來史書上所載,曹洪在滎陽汴水旁把坐騎讓給曹操,當時就挺英勇地說了一句:“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君!”——估計因為那時候曹操也這樣假模假式地說什么“卿可自去”。所以是宏輔干脆有樣學樣,也怒吼一聲:“天下可無勛,不可無主公也!”不管不顧地就勒令兩名士兵把曹操扶上馬——至于他本人的力氣,根本就扯不動曹操那日益發福的身材啊!

眼瞧著敵軍即將迫近,生死關頭。曹操也只好裝模作樣地掙扎了一下,隨即“從善若流”。答允了你們發自內心的殷切期盼,上馬去了。就這會兒功夫,追趕的袁兵就已經殺到面前了,是勛“噔噔噔”連退三步,縮到隊列當中,同時繼續高呼:“業已擒斬袁術!”

敵軍聽了這話,果然就全都一愣。性命相搏之際,光這一愣就足夠致命了,當即曹軍刀盾兵奮勇沖上,砍翻了最前面的幾名袁兵。是勛撿起自己的刀,又搶過一面盾來,伸手帶著坐騎的韁繩,原地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向,然后朝馬屁股上狠狠一拍:“汝等且阻住敵軍,待某護送主公出城!”

那坐騎“唏溜”一聲,奮開四蹄,朝前就躥。是勛就跟后頭追啊,心說畜牲你慢點兒跑,等等我——你又不趕著去投胎,著什么急啊?可是抬眼一望,敢情曹操雙腿一個勁地正猛磕馬腹呢!主公,主公你等等我,你不能這樣對待我……

眨眼間曹操就跑得沒影兒了——他倒不怕再遇見袁軍,因為是勛麾下那數千曹軍正在陸續進城,后路上到處都是曹兵的影子。是勛趕緊跟后面追,行不兩步,突然就覺得屁股上一陣劇痛,不禁一個趔趄,栽倒在地——不好,吾中箭也!

這一翻倒,在爬起來之前,他就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不望這一眼還則罷了,一望之下,當下是肝膽俱裂啊!只見剛才沖上去迎戰袁軍的部下大半都已經血淋淋的倒在地上,黑壓壓一眼望不見頭的無數敵軍正擁擠在并不寬闊的巷道里,呼嘯著朝自己沖將過來哪!

但這還不是最讓他心驚膽戰的,最要命的是眼睜睜就瞅著一道箭影在火光的映照下疾射而來,目標,正是自己的面門!

是勛心說完蛋,我……老子今天就要死于此處!不自禁地就把雙眼一閉,心說有沒有機會,跟這兒死了,就再能穿越到別的時代去呢?拜托,別再是偏遠鄉下,別再是窮苦人家啦。老天爺啊,你讓我穿去個太平盛世,投胎當什么王爺、宰相的,有多難哪,你會死啊!

一剎那有多長?佛經有云:“一彈指六十剎那。”要按這么算,是勛這一閉眼,十來個剎那總要有吧,他還等著一切就此沉寂,或者再來次穿越呢,卻不料……耳旁的喊殺聲、慘叫聲、兵刃交撞聲,還有火焰燃燒的“嗶撥”聲仍然此起彼伏,自己身上卻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他恍惚茫然地睜開眼睛,卻只看見一片黑暗。

不僅僅城門口,城中亦有多處火起,故而雖是暗夜,這一路行來,直到找見曹操,對于是勛來說,并不覺得有何不便——很多兵卒就不成了,既包括曹兵,也包括袁兵,因為營養欠缺,所以都有“夜盲癥”,瞧出去模糊一片。若非如此,恐怕廝殺會更慘烈,勝負也更將更快地得見分曉吧。

可是這時候,是勛望出去卻是一片黑暗。是自己眼睛瞎了么?也不對,眼角似乎仍有光感……就好象晌晴白日,一大片烏云突然遮蔽了天日一般——對。烏云!遮住光線的。正是一片巨大的烏云!

那是極魁梧的一具軀體。與其比作烏云,不如比作大山。是勛忍著疼痛,掙扎著坐起來,這才得以窺見此身影的全貌——壽春城中,有如此巨大的身量、可怕的迫力,而又背對著自己,分明在遮護自己的,還能有誰了?

“國藩!”

那將正是“古之惡來”典韋典國藩。他背朝的是勛。身上也不知道插了多少支羽箭,渾身是血,幾乎完全掩蓋了原本的鎧甲、衣衫之色,頭盔也早丟了,披散著長發,隨風飄拂。但他的脊梁仍然挺得筆直,雙手各執一支大戟——不是他慣用的手戟,而是真正的馬軍用戟,一丈七、八長短,戟頭長近兩尺。小枝形同短劍——舞動得如風車一般。是勛是耍過這種長戟的,他一條胳膊也就將將能把戟舉過頭頂。要雙臂齊上才能勉強揮舞個三兩圈兒,可是這般大戟在典韋手中,就跟兩枚稻草一般輕巧,渾如無物!

聽到是勛的呼喚,典韋頭也不回,只是高聲問道:“主公何在?!”

是勛趕緊回答:“在勛身后,料已將出城去也。”

典韋一邊揮舞兵刃,一邊“哈哈”大笑:“既然主公無憂,韋亦無所憾也!參軍速退,某去也!”一聲暴喝,不退反進,朝向敵陣直沖過去。

“國藩不可……”是勛想要攔阻,卻根本沒有這份力氣。難道……這里不是壽春,也非濮陽,而是宛城么?難道勇士典韋在這個時空,就要死于此處么?!

啊呀,沒辦法,他要死也便死吧。是勛必須得救曹操,但不是必須要救典韋。放棄曹操逃跑,那就是小人,是叛逆,活著必受千夫唾罵,死了必遭萬世恥笑;但是放棄典韋逃跑……跑就跑了吧,我一個文吏,你還能要求我去救武將?

當下急匆匆爬將起來,也來不及拔去屁股上的羽箭,被迫忍著疼痛,拖著軀體,跌跌撞撞地追著曹操的蹤跡就直朝西門方向跑去。他一邊跑,一邊還在想,典韋八成是要完,那么曹昂呢?那么曹政呢?他們理當都在曹操身邊,既然不在……說不定這就已經完蛋啦!可恨啊,自己絲毫也出不上力,根本挽救不了他們的性命……現在,自己只有竭盡全力來挽救自己的性命啊!

按照是勛的想法,我是打這個方向來的,曹操也是往這邊兒跑的,想必路上的袁軍都給殺得差不多了,想必路上還有仍在奮戰的曹軍,只要能夠聚攏一、兩千……呃,一、二百人吧,或許便能護著我安全逃出城去哪。

可是他就沒想到,一來曹軍是被打散了,袁軍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到處都是三五成群的小隊流躥,還有些趁機撞開民居行劫——這終究不是rpg游戲:這條道兒清空了,再沒怪了——所以于路還是能夠撞見袁兵。但更要命的是,曹操這一路逃啊,就如同海綿吸水一般,把路上所遇到的曹軍全都給挾裹走了——曹兵一聽他吆喝,什么,主公在此?那趕緊保著逃出城去吧,還有誰能記得起是參軍了?

這就是并非大將,手下只有奴仆,沒有部曲的悲摧所在。

所以是勛這一路逃,多次撞見袁兵,卻竟然一個活的曹兵都沒見著。好在他所撞見的袁兵數量也不多,一般三、五成群的小卒,在無人指揮的前提下,若非長矛、弓箭在手,還真不敢當面硬碰他一個披甲戴盔的貌似武將的家伙。加上是勛也并非純粹的文弱書生,身上雖然有傷,手中也有刀盾,一路撞去,被他唬散了七八人,砍跑了一兩個,終于——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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