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煦在切斷了幽州軍的運補路線以后,便忙不迭地派船返回遼東報功。
小說公孫康、陽儀等盡皆大喜,便召群僚前來商議。那位韓耀韓之昱建言有功,被陽儀授予參軍之職,亦得以列席。
眾人分析是勛可能的應對策略,不外乎三條而已:一是全面撤兵,打通后路,則遼東之危暫時可解——不過陽儀并不希望見到這種局面產生,因為此前堅壁清野,雖然成功遲滯了敵軍的前進速度,但也極大破壞了遼東的生產力,倘若不能重創是勛,放他全身而退,異日再來攻伐,恐怕遼東無力承當。
第二條策略,便是暫且退至遼隧固守,同時派遣兵馬西去,或者召幽州留守兵馬東進,希望盡快打通后路。公孫模建議,可以集中兵馬,徐徐而前,以監視之,料想是勛糧秣不繼,不敢貿然來攻。倘若幽州方面可以及時打通后路,我軍重新退回襄平、首山固守不遲,倘若遷延時日,待其糧盡后退之機,便可全面出擊,予以重創。
第三種可能性,是逄紀提出來的,他預料是勛將會留將守備遼隧,而自將主力北上,蹂躪玄菟。玄菟郡雖然未能堅壁清野,但本身存糧就不多,不怕是勛搜集完糧草以后,從北路直下遼東,估計也就多拖延幾日,以待糧道通暢而已。公孫模再次建言出擊,試攻遼隧,即便不能得手,也可切斷遼隧與是勛主力之間的聯系。到那時候,是勛坐擁數萬兵馬,所能周旋的只有玄菟一郡。糧食遲早會吃完的——“即可為吾所擒也。”
公孫模從初始就反對退守襄平。而想按照原定計劃將戰線推至大、小遼水一線。所以得著機會,就嚷嚷著要出戰。
然而韓耀卻仍然堅持固守襄平、首山一線。他反駁公孫模說:“敵眾我寡,無險可恃,進則必敗,不如退守,待其糧盡可自退也。為將者不可貪得,貪必覆軍。”
逄紀瞟了一眼韓耀,心說這家伙究竟是啥來歷。是啥想法啊,我還真是看他不透哪。
他一開始懷疑韓耀是是勛放回來的間諜,所以才先鼓吹幽州軍勢大,難以應敵,以沮遼東士氣,然后又獻堅壁清野之策,設故步自封之計。在逄紀看來,遼東的農業本來就不夠發達,又正當春季,各縣存糧數額有限。是勛數萬大軍即便因糧于敵,甚而搜集散民之谷。也不過錦上添花罷了,不可能依靠來徹底解決資供問題。所以堅壁清野,表面上可以遲滯幽州軍的進攻,其實對于遼東來說,無異于飲鴆止渴。
倒是公孫模提出以海船載兵,去偷襲是勛的后路,逄紀認為頗有幾分勝算。可是他雖然盼著公孫家覆亡,卻不便表現得太過明顯,故此未加阻撓。
韓耀也沒有阻攔公孫模之計,在逄元圖想來,用意大概與自己相同吧——一是避免陽儀生疑,二是料想是勛早有防備。可是第一個沒想到,是宏輔還真的中了計,第二個沒想到,韓耀竟然反對出戰。
幽州軍千里而來,后路懸遠,本就利于速戰——是勛在抵達大遼水西岸之前,行軍速度亦不為不快,逄紀是能夠體味到的——而且即便沒有十萬大軍,但謀劃已久,料來所部相對精銳,正欲與遼東兵平原對決。韓耀起初的獻策,還可以說為了弱化公孫家,如今形勢改變,是勛期盼決戰之心更為迫切,按道理說,就該慫恿遼東軍撤守而進攻啊,怎么仍執著于固守襄平呢?
這人究竟是不是是勛派來的奸細啊?我怎么徹底瞧不清楚他的思路呢?
其實韓之昱根本沒想那么多,他只是琢磨著,當日昌黎之敗,幽州軍的攻城器械非常了得,可見是君侯擅長攻城,那我就讓遼東兵退回襄平,置之死地。至于決戰不決戰的……他腦袋里還真沒有那根弦兒。
公孫模和韓耀互相詰難,公孫模是腦中有而口中無,不善言辭,韓耀是口中有而腦中無,根本缺乏清晰的思路,故此一時間竟然相持不下。公孫康和陽儀無奈之下,只得把目光投向了逄紀。
逄元圖心說大好機會,我不能再閉口不言了,于是站起身來,朝二人微微一揖,回復道:“是勛此來,占據天時,而我得地利、人和,遼水以東,皆我故土,與之周旋不難,公孫將軍所言是也。”他說只要進兵謹慎,見勢不對即退回襄平,應該不會遭受什么挫折,但不管是勛退守遼隧還是北上玄菟,一旦糧盡而退,我方缺乏足夠的準備,不能銜尾而追,卻可能使他輕松逃回幽州去。
“一日縱敵,數世之患。是勛根植幽州,時日愈長,則于遼東威脅愈大。況今主公抱恙,遼東人心難聚,若使縱敵,后日將更難抵御之。”要是公孫度還好好的,那沒關系,是勛能在幽州生聚,咱就不能在遼東積累嗎?但是公孫度病重,很可能即將迎來世代交替的混亂局面,倘若到那時候是勛再次揮軍殺來,那又如何是好?
其實逄紀心里在說:升濟老賊,你究竟啥時候掛啊?我還以為你熬不到是勛率部殺進遼東呢,沒想到仗都打到這份兒上了,你吊著一口氣就是不死……
最終公孫康采納了出擊的建議,即任公孫模為主將,率軍二萬西巡。逄紀自請為公孫模的參軍,陽儀點頭道:“若得元圖相輔,是勛無奈我何也。”
逄紀微微而笑,心說我窩在襄平城內,便有千條妙計也無從施展,而只要一出了城,嘿嘿嘿嘿~~
那邊韓耀返回宅邸,繞室彷徨,就想著趕緊把遼東軍出擊的消息傳遞給是勛,只可惜身邊并無可用之人,唏噓無耐,暫且不提。再說遼東軍離開襄平和首山,緩緩西行,公孫模派出無數哨騎四下偵探,終于打聽到是勛使郭淮守城,自己領兵奔玄菟去了。他找來逄紀商議,說我們是駐兵遼水岸邊,切斷是勛主力與遼隧之間的聯系呢,還是嘗試著去攻打一下遼隧城?
逄紀答道:“遼水兩岸皆平川也,斷其聯絡,何其難哉?不如往攻遼隧,若破遼隧,則是勛如罾中魚、陷中獸也。”然后才出帳外,他便召來一名親信,假扮哨騎,攜帶一封密信去尋是勛。
逄紀跟韓耀不同,客居遼東已有年許,加上早有反正之意,故而百計設謀籠絡了不少的心腹,不愁無人可用。
于是大軍涉渡小遼水,直逼遼隧。郭淮守備遼隧城,麾下兵將不過三千余,但他早就預料到遼東軍有可能前來攻城,因此連日督促軍民,掘土挖壕、抬石砌城,做好了死守的準備。等到遼東軍開至遼隧城下,就連逄紀都不禁嚇了一跳:“此城守將,心中大有丘壑。”這才多久啊,就把個遼隧修筑得如同金池湯城一般,比當日遼東方面想要據遼隧而守的時候,更堅固了十倍百倍!
公孫模騎馬繞城而巡,也不禁有些肝兒顫,回來就問逄紀:“此城甚固,恐難克也。若頓兵堅城之下,而是勛自玄菟歸來襲我之后,奈何?不如且退。”
逄紀心說我好不容易把你給誆來了,豈能容你說走就走?于是閉目沉思少頃,假裝心算,然后回答道:“既已來此,若不攻即走,必傷士氣,且為敵所笑也。何妨試攻之?前哨探所報,是勛在遼陽以北,將至候城,其途近三百里。若彼自大遼水放舟而下,則之遼隧之后,無以襲我;小遼水恐難容大軍。若彼自陸上來,遼隧前往報警,再即掉頭急行,亦須三四日。吾等不妨試攻遼隧兩日,若不能克即退,未為遲也。”
方方面面全都計算到了,公孫模一聽,確實是這個道理,于是下定決心,下令連夜打造攻城器具,明日一早便要猛攻遼隧城。
當然啦,布置攻城之事,并非一朝一夕之功,真要象是勛打昌黎似的,礟車、沖車、撞車、云梯一起上,以遼東軍的攻城能力,沒有三五天且準備不完全哪。公孫模不過要士卒伐來幾株巨木,削尖其端,以車載之,作撞城之用,同時臨時結扎些長梯出來而已。
這城要只是表面光,其實守將能力一般,守兵孱弱呢,不必太多攻城器具,直接蟻附而上,也能破城;倘若確實守備嚴密,守將又應對得法,那即便器械完備,也非十天半個月可以打得下來的,是勛就算烏龜爬也該回來了。所以,正如逄紀所說,咱就試攻兩天,不行便退。
布置完畢,公孫模返回大帳,卸去鎧甲,親兵端上淡酒來飲了,便即躺臥欲眠。可是他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一恨遼東危殆,倘若主公無恙,又何至如此?再恨陽儀擅權而不知兵,自己多次建言從樂浪召柳毅歸來,卻全為陽儀所阻,此真奸佞也!三恨韓耀所知甚淺,偏偏能言會道,又討得了陽儀的歡心,遂使局勢混沌難明——他倒沒懷疑韓耀是奸細。
好在尚有逄元圖能為我謀劃,希望明日可以順利攻克遼隧吧,則是勛不死必遁,遼東可暫且無憂矣。只是……成功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越想越是郁悶,當下披衣而起,便欲去巡行一回營寨。可是才出帳門,卻突然聽見有吶喊聲從轅門方向傳來,隨即營中大亂,軍士奔躥,皆呼:“賊來斫營矣!”公孫模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