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自建安八年定幽州、滅袁氏以后,即暫時息兵養馬,專注于內政建設,經過將近兩年的時光,中原粗定,百姓稍安,便思引軍南征,飲馬長江。第一個攻擊目標,即為荊州牧劉表。
前年定幽以后不久,曹操便以朝廷的名義遣使荊、揚,使張繡、劉表、孫權等各遣質子入許,以示歸服朝廷。張繡乖乖地把兒子張泉給送來了,但劉表、孫權卻各敷衍,不肯從命。于是到了建安十年年初,曹操向劉表正式遞交了最后通牒——你既然不打算送兒子入都,那就算了,你自己個兒過來吧。
劉表當然不會從命,他知道,只要一赴許都,即便不成為階下囚,也會遭到軟禁,則荊州八郡盡入曹操之手也。孔融時在荊州,跟劉表各種不對付,但面對此事,他也竭力勸阻劉表,不要上曹操的圈套。孔融還建議劉表東和孫權、西聯劉備,以與曹操相拮抗。
劉表之與孫權,乃有殺父之仇,江東又多次發兵攻打江夏黃祖,所以想要孫、劉聯合,難度還是相當大的。孔融乃自請赴吳游說,可惜劉表不肯放他去。倒是已然入蜀的劉備,深恐劉表與劉璋約合,發兵抄其后路,所以多次遣孫乾、簡雍等返回襄陽,聯絡兩家的感情。
此等事自然瞞不過曹操,因而曹操便希望在孫、劉兩家尚未盡釋前嫌,劉備也還沒有占據整個益州的時候,搶先對劉表政權發動雷霆一擊。具體的謀劃,乃是在仲夏時節先發兵入宛。與張繡會師。旋即掃蕩南陽全郡。待等秋后。即以南陽之糧以資供大軍,陳兵漢水東岸,逼迫劉表主力前來決戰。倘若劉表不出,即趁機與太史慈、魯肅東西對進,攻取江夏,收黃祖的水軍以為己用。
倘若劉表主力出動呢?那就更好辦了,漢水以東、綠林山以北,大片平原。正利于曹家騎兵縱橫,摧破劉表,不為難也。隨即挾得勝之勢渡江攻略襄陽。襄陽既下,下一個目標就是江陵,荊州的大量物資、器械皆儲江陵,得此乃可壯大水師,西遏劉備,東略江東。為此,曹操還通過是勛的介紹,遣人聯絡長沙桓階等。使為內應。
張羨去世后,其子張懌不久即遭敗亡。劉表為了安定江南四郡的人心,乃暫署張羨弟張機張仲景為長沙太守,做個過度。但時隔不久,他就把張仲景一腳給踢開了,改任以親信韓玄,使黃忠輔佐之。桓階本為張羨心腹,張氏政權滅亡后便辭官歸隱,劉表欲召其為從事祭酒,桓階堅不肯從,又欲以妻妹蔡氏妻之,卻仍被婉言謝絕了。
劉表為什么那么看得起桓階?那是因為桓伯緒乃是長沙郡內張氏敗亡后最大的地方豪強、實權人物,韓玄和黃忠都是外來戶,倘若不能拉攏或者鎮壓了這一類的豪強地主,則地方施政將阻礙重重。只是桓階擺出的姿態是:我可以暫且不給你摻亂,但要我背舊主而從劉表老賊,真乃癡人說夢也!
所以曹操暗中聯絡桓階,使桓階游說武陵太守劉睿、桂陽太守趙范、零陵太守劉度等,要求一旦朝廷大軍南征,汝等皆作壁上觀可也,一兵一卒都不要往江北派。此三守原本都是張羨的同盟,張氏父子失敗后被迫歸從劉表,其實恩威未著,二心仍在,于是紛紛表示愿從朝廷之命。
所以曹操對于打敗劉表那是自信滿滿啊。計劃擬定之后,也曾遣人秘密送至幽州,探詢是勛的意見。是勛只給曹操回了八個字,即“荊州未定,勿檄江東。”
在原本的歷史上,曹操要到四年以后方才南征劉表,然后才走到半道上,劉表就掛了,其二子劉琦、劉琮相爭,荊州分裂。于是劉琮面對曹操大軍,被迫俯首稱降,曹操幾乎是兵不血刃地就拿下了襄陽和江陵,并且名義上收服江南四郡。整個荊州,只有江夏還捏在劉備和劉琦的手里。倘若這時候曹操挾戰勝之勢,以雷霆萬鈞之勢以征江夏,就劉備手下那兩三萬人,根本扛不住啊。
可是曹操被勝利沖昏了頭腦,這邊還在緊追劉備呢,那邊就派人前往江東說降,說什么:“近者奉辭伐罪,旄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于吳。”那意思,你們瞧見劉表父子的下場了沒有?你們還不趕緊投降,更待何時啊?
孫、劉兩家,舊恨未消,新仇復深,曹操打劉表的時候,只有魯肅一人主張前去觀望一下形勢,看看能不能得著聯合抗曹的機會,周瑜還沒有發表意見,張昭等則全都是心向朝廷的。要是曹操不故意去招惹他們,投降派必然能夠找出種種借口以阻孫權出兵,那就壓根兒不會有什么孫劉聯合、赤壁鏖兵的事兒了。可是曹操這么一威嚇,江東必須趕緊把如何應對曹兵的事兒提到議事日程上來,因而主戰派便勉勉強強地占據了上風。
可是即便在這種情況下,除了魯肅之外,包括周瑜在內,也沒誰想著真跟劉備聯起手來。就周瑜的態度,分明覺得劉備勢弱,可以抓來當炮灰用,等到戰勝以后,再一口吞掉他也不為遲啊。可以想見,倘若對面不是窮蹙的劉備而是名正言順的荊州之主劉表,周瑜很可能不愿意答應聯盟之事,而即便答應了,這聯盟也只是表面文章而已。
曹操還在打荊州呢,我東吳出人出力幫你把曹操趕走了,你劉表仍然占據荊州八郡,對我們有啥好處嗎?唇亡齒寒,這道理人人都懂,可是真當面對的時候,又有幾人愿意為盟友去火中取栗,而不思趁機背后捅刀子的?
所以是勛勸告曹操,你得等把荊州基本平定了以后,把荊州水軍牢牢捏在手里以后,再去招惹江東不遲。
曹軍勢大,再加荊州降卒,為什么在赤壁會敗得那么慘呢?最重要一個原因,就是曹軍因速勝而驕,荊州水軍才易主而疑,以驕兵馭疑卒,那焉有不敗之理啊?倘若曹操能夠先穩住江東,能夠在荊州多一段休息期、整頓期,或許就不會吃那么大敗仗啦。
此時的天下大勢,與原本歷史上赤壁之戰前并不完全相同,而是勛更不可能警告曹操要提防東南風和黃蓋詐降,他就只能依靠后人對曹操失敗原因的分析,給出了這么一條建議。至于曹操聽不聽呢,這事兒他決定不了,至于江東沒了魯子敬是不是還會出別的什么強人,會不會真肯為劉表火中取栗,共拒曹操呢,是勛也無從判斷——反正我的能耐就這么大,盡到了我的責任就成。
因為是勛把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東征遼東公孫氏之事上啦。
曹操因為是勛麾下并無大將,因而即遣夏侯淵前往相助——遼東那地方,騎兵又多,還有大片平原可供馳騁,正妙才用武之地也。至于漢江流域的作戰,終究不可能排出太多數量的騎兵——本地不產馬,北馬南運會不會水土不服,誰都不清楚——仍將以步兵戰為主,所以妙才啊,你就先別去了吧。
夏侯淵一琢磨,公孫度亦一州之長也,劉表亦一州之長也,平哪個不是平啊,當然要挑最適合我的戰場去打啦,因此欣然領命。可是誰能料到,他匆匆忙忙才趕到首山,就聽說襄平城,拿下了,公孫氏,逃走了——我竟然白跑一趟,啥都沒能撈著啊!
于是夏侯妙才就黑著一張臉來見是勛。是勛明白他的心思,趕緊安慰道:“遼東雖平,戰未息也,吾稍休整,即將南取樂浪,妙才不乏用武之地矣。”夏侯淵搖一搖頭:“丞相有命,正不必往征樂浪。”
當日是勛才剛發兵,消息傳到樂浪,柳毅便上書請求領兵增援,結果被公孫康給駁回了——陽儀生怕柳子剛回來奪他的權,故此百般攔阻。柳毅得到消息之后,又是惱怒,又是失望——不過他最近剛靠著商貿跟是勛打得火熱,本來就沒有必援之意,只是去探探口風而已,所以既然你們不領我的情,那算了,我便及早從你們這條破船上抽身好了!
柳毅遣人乘海船前赴登州,再經陸路趕往許都,表示愿意脫離公孫氏的陣營,歸從朝廷,條件是正式封拜他做樂浪太守,并承諾無謀逆大罪則不更易。柳毅的意思,反正地方偏遠,朝廷也無必得之心,不如讓我做樂浪的土皇帝,我不會跟公孫度似的,僭越天子儀仗,我也沒有兒子,不會傳之子孫,等我死了,或者玩膩了以后,朝廷自可將權力收回。
曹操正忙著籌劃南征劉表呢,本來對是勛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發兵攻遼,就不怎么滿意。不過趁著公孫度去世收取平州,倒也機不可失,所以曹操并不行文責怪,只是希望是勛別再把戰事給擴大化了——要是持久不決,我可沒兵馬和功夫去增援你呀。因此便使夏侯淵傳信,說朝廷原則上認同了柳毅的投誠,你就不必要再去打樂浪啦。
是勛聞言不禁愕然——此番出兵,他既是為公,又是為私,而為私之處,不在遼東,正在樂浪。這不讓打樂浪可怎么成呢?只是沉吟少頃后,突然又捻須而笑:“吾欲不征而征,樂浪乃可不下而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