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是勛給曹操的兩封書信,前后僅隔一晚,并且走的道路也都相同,都是先乘船前往登州,再陸路快馬傳至南陽。問題前一封僅僅是信,后一封還附帶上了陳端陳子正,即便一路奔馳,陳端的老命都廢了半條了,終究不比專業的信使,結果晚了將近十天。
陳端是聽是勛說周瑜很可能已經攛掇孫權出兵了,這才匆匆跑來拜見曹操。他原本心中還有疑惑,認為周瑜不見得會有如此膽魄,孫權也未必就能被他說服了,這般孤注一擲,可是等到了曹營,見到了張昭、張纮,才知道竟被是勛不幸而言中。三人整日如坐針氈,可是曹操也不肯放人,也不向他們通報前線的戰況,空有滿腹智計卻都施展不出來啊,唯有對泣而已。
曹操展開是勛第二封來信,首先是為黃射講情——那是因為是勛恰好收到了黃射發過去的求救書信。但他在信中并沒有說自己跟黃射如何如何好交情,也不提黃射有什么才能,殺之可惜,只說了一句話:“殺之無益,留之無害也。”曹操你又不是屠夫,不以殺人為樂,那么殺了沒好處的家伙,你殺他做甚?留下沒壞處的家伙,你就捏著鼻子留下好啦。
曹操覽信,不禁莞爾,心說黃射剛窺破了江東、江夏聯兵的陰謀,立下大功,并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向我稟報的,我現在就算想要殺他以威嚇黃祖,都下不去手啦——正好賣是宏輔一個面子。
繼續往下看,卻不禁緩緩地皺緊了眉頭。隨即遣劉放召喚荀攸、賈詡等人前來。展示是勛手書。然后問他們:“此計可得售乎?”
賈文和一攤雙手:“此亦妙思也,然吾不識水戰,無以測算。”荀攸卻說:“聞宏輔前在遼東,調海舟以破公孫水師,此必有所啟迪,乃思此爾。未必得售,然料無傷也。”我不確定一定會成功,但就算失敗了。應該也沒多大損失,可以容他一試。
那么是勛究竟獻了什么計呢?原來他腦洞大開,竟然打算率領幽州的水軍沿著海岸南下,去威脅孫權的吳會腹心之地!
且說是勛自回了曹操第一封書信以后,籌思整夜,竟然難以入眠。于是第二天一早,就把關靖、諸葛亮、諸葛瑾、郭淮、是峻等人召來,首先通報了一番南方的形勢,說我估計,孫家已然發兵以擊王師側背了。并且很可能跟荊州劉表聯起手來,丞相此番南征。前景不怎么妙啊。
是峻說丞相親領十余萬大軍,而孫、劉兩家撐死了不到八萬人,就算他們聯起手來,咱也未必會吃虧啊。諸葛亮搖頭道:“子高未經戰陣,不識軍謀也。兵法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斯乃萬全。今我僅倍敵爾,分之乃可破,若敵合則難算也。而敵控江漢之險,有舟師往來聯絡,分之則難,若荊揚果盟,誠恐破之不易。”
是峻說那怎么辦?咱們遠在幽州,就算擔憂國事,那也插不上手,使不上力氣啊。
是勛說未必,當下展開地圖,指點著對臣僚們說:“吾今欲請命丞相,親率舟師南下,以撓吳會。荊揚,唇齒也,故伐荊而揚不得不救;然吳會為孫權腹心,腹心若危,誰計唇齒者?”到時候孫權肯定被迫要把軍力從西線抽調回來,以鞏固沿海地區的防御,丞相單打一個劉表,勝算那就很大啦。
諸葛瑾表示了謹慎的擔憂,說舟行千里,風浪難測,未免懸危,而且自海路攻敵,從前也沒有過先例啊。是勛微微而笑道:“吾非深入大洋,乃沿岸而下,即遇風浪,自可攏岸,或有驚而必無險也。況海路攻敵,非無例也,昔吳王夫差乃乘舟師攻齊,惜乎喪敗。吾今非攻吳也,撓之耳,何險之有?”
是勛前一世偶爾搜索網上資源,看到說中國古代最早的海戰發生在春秋末期,吳王夫差曾經走海路去打過齊國,結果戰斗失敗,狼狽而歸。他驚得趕緊去翻史書,終于在《史記.吳太伯世家》的犄角旮旯里發現了一行很容易被人忽略的文字:“齊鮑氏弒齊悼公。吳王聞之,哭于軍門外三日,乃從海上攻齊。齊人敗吳,吳王乃引兵歸。”
當時他就笑了,心說史料不能隨便腦補啊,光說夫差走海路去打齊國了,哪兒寫著他跟齊人發生海戰了?就不能是登陸作戰失敗嗎?真正在海面上以戰船對戰船——即便離岸不遠,還有陸軍相助——首戰肯定是白村江啊,在此之前哪有什么真正意義上的海戰?
甲午之前,中國有什么著名的海戰嗎?白村江勉強可以算一次——那也基本上是海岸戰——然后崖山算一次,援朝抗倭的露梁算一次,鄭和破蘇干剌的海戰算一次,施瑯破劉國軒的澎湖海戰算一次,真正成一定規模的,也就這么五回吧?元初打日本、鄭成功平臺灣,都是以海船運兵的登陸戰而已,明初剿倭打過幾場,但規模全都不大,連名字都留不下來。
嗯,明朝末年東南沿海群雄爭霸,海賊們互相殺來殺去,應該算了,只可惜相關資料遺留下來的太少。
為什么古代中國人那么不重視海戰呢?一方面中國九成九的疆域都在大陸,從來不重視沿海島嶼的開發,加上太平洋又不比地中海,風浪難測,不易深入,所以絕大多數海戰都是剿海賊之戰,或者海賊互毆,規模既小,數量也不大。鄭和倒是搞過遠洋航行,只可惜曇花一現,很快就被朝中大佬連寶船圖紙都給燒了。
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視野所限,慣性使然。中國古代最具備遠洋航行能力有四個時期:一是孫吳,孫權不但派船隊發現了臺灣島,還以船載使北上遼東,去跟公孫度聯合;二是南宋,土地日蹙,國庫收入要仰仗海外貿易,只可惜海船無法配合陸上的戰爭,最終還是被人逼到崖山給滅了;三是元朝,連打兩回日本傷了元氣,反倒被倭寇逼到了家門口來;四是明朝初期,朱元璋時代尚能建大舟以剿倭,朱棣更有了鄭和的寶船船隊,惜乎未能延續下去。
因為傳統的慣性,使得士大夫只知注目內陸,根本不顧海上。即以孫權為例,他都能夠遠航臺灣了,都能上遼東跑來回了,就從來沒想過用海上艦隊來騷然和攻打江北的沿海地區。倘若吳軍就如同后世的倭寇一般,三天兩頭上從海上殺過來,登岸騷擾,你瞧得對曹魏的經濟造成多大破壞?
可是他是宏輔不同啊,他沒有這般陸地慣性,反倒極為憧憬海洋,正好開個先例——當然啦,不是海戰的先例,估計東吳這回兒還沒啥海上艦隊——嘗試自海路摧破敵膽。從此就要讓中國人都知道,海船的作用不僅僅是運兵,還能做騷擾和攻擊使用。
是勛當即舌燦蓮花,把自己的思路跟眾人一說,大家伙兒莫不心服口服。就中只有關靖仍然搖頭,說:“南方事,自有荀公達、賈文和等為丞相謀劃,干君何事?”你隨便插嘴就容易招人恨了,更何況是親自動手呢?
是勛注目關靖,繼續微笑道:“士起昔謂吾有私也,云‘至公無私,乃能弭謗’,今吾此為,即無私也。”
關靖聞言愣了一下,隨即斂容而謝。
就這樣,基本確定了發兵吳會的計劃,當然還必須得到曹操同意。于是是勛便寫就書信,交給諸葛瑾,讓他出趟遠差,護送張纮前往南陽。至于陸議,是勛特意把小伙兒給留了下來,為的是將來乘船到江南去,可以派陸議去跟當地的大姓顯族聯絡,以為內應。
因為在會議上,諸葛亮就曾經提問,說先生您打算怎么騷然吳會哪?咱們不可能一直在海上漂著,總得靠岸啊,若靠岸而為敵軍所襲,難以登船,那危險系數不是很大嗎?是勛當即回答道:“有吳四姓可為內援,陳元龍據廣陵以為基礎,何險之有?”我要把廣陵當成自己的后方休整和物資補充基地,然后深入吳會沿海,靠著吳四姓做內應,還怕找不到合適的停泊點?難道孫權能在短期內把海岸守得鐵桶一般嗎?
這時候幽州的水師已然初具雛形。是勛在平定遼東以后,即命劉煦前往平郭,抄了當地幾家海商,獲得海船十余艘,并幽州海商奉獻的海船,總數正好二十。與內河艦隊不同,這支“海軍”沒有什么樓船、艨艟、斗艦的區分,清一色全都是大船——小船能在海面上跑多遠——可載二三百人不等,除去水手,則這二十條船坐滿了,起碼四千戰兵。
艦隊的根據地,就設在后世的天津市附近,此時屬泉州縣管轄,任命劉煦為泉州縣丞,兼護港校尉——不是海軍司令,而是海軍基地司令。真正的海軍司令,則委了那個商家出身的衛循,職名為“勃海水師督”——就他們這票人真正打過海戰,不派他還能派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