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心腸還不夠黑,沒想著殺逄紀——而且也因為逄紀對他本人并構不成什么實質性的威脅——但蔣干就不同了,在得到是勛的警告以后,他就考慮若逄紀真的來到西域,自己該當如何對待他。他能夠與我合同一心,共輔呂布嗎?在輔佐呂布的同時,他會不會威脅到中原的安定呢?亂世凄涼,人不如犬,好不容易太平下來,豈容豎子破壞?
再說了,逄元圖是有前科的,曾在袁紹麾下與郭圖、辛評相爭,其后又為曹沖謀劃,坑陷曹昂,這就不是一個老實安分的家伙哪。
等到終于見到逄紀,一番交談,各懷心機,但基于逄紀的消息來源比較狹窄,他沒能瞧破蔣干的心思,蔣干可是把他探了個底兒掉——這家伙嘴里就沒有一句實話!倘若是個庸才還則罷了,既為一世智謀之士,恐怕自己駕馭不住啊,異日必為患也——既是朝廷之患,也是我亞相蔣子翼之患!
所以干脆,宰掉算了。
蔣子翼還真沒有什么菩薩心腸……或者不如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了完成是勛的囑托、朝廷的使命,更為了使中原就此安定下來,不再重起波亂,他也是可以硬起心腸來果斷殺伐的。身為間諜,心腸就絕對不可能軟啊。
至于陳宮,蔣干倒不是不想殺,問題此人雖然遭貶,終究跟呂布還有一份香火情在,蔣干越深入了解呂布,就越明白那家伙外方內圓,脾氣雖暴,心腸卻不夠硬,而且很念舊情。所以貿然殺掉陳宮,對自己不見得有什么好處,萬一露出馬腳,反啟呂布之疑,倒不如把陳宮嚴密監視起來。再等下手的時機為好。
陳宮確實投了上書,利用曹昂儲位不穩之機重提前議,要呂布揮師歸涼,再跟劉備聯合。問題這上書并沒能遞到呂布手里去,被蔣干半途截獲,早一把火給燒成灰燼了——今言此事,特誆騙逄紀耳。
等到殺了逄紀,蔣干就急匆匆前往公府求見呂布。說我今天撞見一個和尚,說是奉了魏太子之命,前往天竺去求取真經的。呂布聞言,眉頭一皺,心說還有這么荒誕的事兒哪?不是女婿特意派人來向我求救的吧?“人在何處?”
蔣干微微一笑:“吾殺之矣。”
呂布雙眉一軒,怒問:“子翼此何意耶?”
蔣干拱手道:“大王勿怪,是非太子所遣也,實歷陽王所遣。”隨即侃侃而談,說我已經向您稟報過了,太子佞佛。以是不為魏主所喜,似有廢黜之意,其實這都是他人坑陷所致。我已經打聽出來啦,乃逄元圖為歷陽王曹沖做此謀劃,然后逄紀又假冒僧侶,奉曹沖之命西來,假裝是太子所遣,欲待游說大王您反師相救。可是大王一旦還軍涼州——“則太子必無可救矣。天子向不受人所挾,且太子若得大王為援,勢侵主上。其誰可忍?”非常省事兒地就照搬了逄紀所言。
呂布尚有懷疑:“子翼所言,果然否?”那真不是曹昂派來的,而是曹沖派來的?你有什么證據?
蔣干笑道:“彼僧自稱‘玄荼’,與某某商隊協來。東門守卒與商隊中人,及臣下人皆可為證。其尸尚在臣府中,相貌如此這般,大王曾識得否?”
呂布聽了蔣干的描述,不禁恨聲道:“果是逄紀也!”他跟逄紀是見過面的,也知道逄紀投入曹沖王府——通緝逄元圖的命令也發到了涼州。楊阜特意派人送抵高昌。對于楊阜來說,最好呂布一門心思往西打,不再搭理涼州之事,所以涼州各類重要政情,他是從不稟報,只逮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送去西域,以表示我還是您的國相啊,事事都向您通報哪。
所以既然真是逄紀,那肯定不是曹昂的人而是曹沖的人哪,只是——“終為冀州上士,不當即殺之。”蔣干說我沒有向您請示就殺掉了逄紀,特來領罪,只是——“此事干知之,大王知之,可也,慎勿外泄。歷陽王遣逄紀來游說大王,太子若知,恐以為大王欲舍之也;魏主若知,恐以為大王欲借機以謀中原也。”所以我才秘密地把他給弄死了,免得旁生枝節。
這邏輯有點兒繞,以呂布的智力,倉促間想不明白,就覺得蔣亞相確實純為自家考慮,想得夠多深哪——“是孤錯怪子翼也。”
蔣干趁機重提前議,要呂布繼續西進:“干知大王慮貴婿也,然要在先固己勢。若得西域而王,并涼州之卒,乃可搖撼天下,即太子為廢,但得不死,亦可想望將來也。”繼續抄逄紀的故智,如今這番話的版權姓了蔣了。
呂布沉吟少頃,說好吧,既然曹沖想我返回涼州,那我就不絕對不能從他的愿——雖然還是想不大明白,但敵人希望的,我就一定要反對——子翼盡快為我準備糧秣物資,咱們下個月就去進攻焉耆!
焉耆是西域大國,疆域不及車師之半,人口卻兩倍之,兵亦甚強。因為在其境內有一大湖,名為“西海”,或稱“秦海”,也即后世的博斯騰湖,得“魚、鹽、蒲、葦之利”,故此財雄勢厚。這時候的焉耆王國也已經兼并了周邊危須、尉黎等小國,定都南河城。
不僅僅如此,焉耆的地理位置也很好,北倚北山(天山山脈中段),南憑大河(塔里木河),再往南是黃沙朔漠,只在秦海西岸與高昌相通,正當絲路南路之要沖。經焉耆再往西即為龜茲,東漢朝西域都戶府所在的它乾城即在龜茲境內。所以呂布在收復了車師以后,暫且不理西方的烏孫和南路的鄯善,首要進軍焉耆,以向它乾。
而焉耆對待涼國的態度,一是嚴加戒備,以防侵擾,二是遣使進貢,請求和睦相處。對此,蔣干為呂布所獻之計,是“假途滅虢”,詭稱護送新任西域都護前往它乾城,而提出向焉耆借道。
西域都護是在呂布奪取車師后不久,由魏廷所拜封的。其實涼國諸將都在爭奪這個位子,但最終還是親情占了上風,呂布擇定由妻舅魏續擔任,不過同時還請求任命了一位西域長史、一位戊己校尉,分賜張遼和侯成,以使雨露均沾。
使者前往焉耆借道,焉耆王不敢一口回絕,可是也不好直接應允,就問:“都護赴任,可得龜茲允準否?”使者一撇嘴:“天朝設西域都護以警護各國,何必龜茲允準?”焉耆王心說打我出生之前,西域都護就廢啦,隔了那么多年要求重建,你總得跟龜茲打個招呼吧——“若彼遮道,不允都護入駐它乾,奈何?”
龜茲的都城名叫延城,還在它乾東方,也就是說,西域都護要穿過大半個龜茲領土,甚至經其首都,才能定駐——我覺得吧,他們就不可能答應。
使者冷笑道:“若彼不讓道,是違天逆命也,必要伐之。是故我主將親統大軍,衛護都護前往。”
焉耆國王聞言嚇了一大跳,心說我還當按照舊例,就都護領著幾百上千人入駐它乾城呢,那只要沿途遣兵以警護為名監視著,放你過去也未嘗不可,可怎么的,凉公也要親自來嗎?那就不可能一兩千部隊啦,少說得帶五六千人……我怎么敢放你們大搖大擺地穿境而過?
趕緊勸阻,說道路險狹,龜茲的情況也不分明,涼公豈可親涉險地?還是先等一段時間,讓我去跟龜茲打個招呼,嘗試游說他們把它乾城讓出來,都護再往可也。然而使者根本不聽,扔下一句:“吾主恐已就道矣。”隨即就閃人了。
——護送西域都護履任,大義名分在我,所以跑來跟你說一聲,不過通知而已,又不是真要取得你的同意。
焉耆國王無奈之下,只得去跟龜茲聯絡,最終兩國統合了三萬大軍來抵御涼師,即在秦海以北的危須境內交鋒。這地方北面是高山,南面是湖泊,中間近四十里平野曠漠,正適合騎兵縱橫馳騁。呂布先使數千車師兵前出,遭逢焉耆主力,大敗而潰。焉耆國王使部將緊追不舍,凉軍魏續在北、侯成在南,突然殺出,將敵軍攔腰截斷。隨即呂布率張遼、高順等將從正面展開波狀沖鋒,焉耆軍大敗,國王僅以身免,逃歸王城南河。
直到這個時候,龜茲的援軍才一搖三晃地,剛剛趕到秦海岸邊,受敗軍所沖,立足不住,也干脆打馬后撤。隨即涼軍在南河城下立寨,呂布率諸將巡城,揮鞭指斥道:“即此土屯,三日內孤必可克也!”命人寫下戰報,送回高昌。
亞相蔣干接到戰報,便即潤色一番,遣人向洛陽傳遞,同時也用密碼寫成一封密信,向是勛詳細稟明西域之事。他在信中說啦,逄紀果然到了高昌,但此人竟然想勸說呂布返回涼州,我見他實在不可留,因此被迫殺之。
消息傳到洛陽,是勛已然出征遼東,那封密信,他是在途中接到的,不禁慨嘆:“逄元圖斯謂‘聰明反被聰明誤’也。”呂布既已深入西域,那么再想抽身,難度就比較大啦,魏朝可以暫且放松對涼州北部的警惕,集中全力以圖西蜀。于是等到遠征高句麗歸來,又得訊交、廣克復,重臣們便即會聚商議,決定就在本年秋后,發軍分從雍、涼、荊三路全面伐蜀,預估動用兵馬達到空前的二十五萬之眾。
當然啦,在此之前,最好步子山能夠遣使游說南中諸酋,再從背后給劉備搗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