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就要上演“王平百騎劫曹營”的戲碼,誰料天還沒有黑,便有信報傳來,說魏軍大舉自陸路來攻。
甘興霸真是捉襟見肘啊,他占據水陸要沖,地勢險要,本來穩居上風,但問題兵數太少,卻得分守巴東、巴西各縣,真正能夠堵在魚復的,不過才一萬多人罷了。魏人則有陸軍五萬,水軍萬余,是自己的好幾倍。關卡再險,終究“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是俗諺而已,當不得真的,魏人若是不計傷亡地擁上,一個不慎,被其打開一道缺口,便可能全線崩潰。
所以他原計劃是自己堵著陸路,讓詹彥統領水軍,以敵魯肅。雖說甘寧本身的水戰經驗比詹彥強過好幾倍去,但他在意識中水路的威脅不會太大,只要攔住那些纖夫,就算曹魏的大船可以逆水劃槳,慢得跟烏龜爬一樣的玩意兒還能作戰嗎?誰想水路倒先逢敗績,連港口都讓敵人給奪了。
如今該怎么辦?繼續跟這兒堵著魯肅,則司馬懿很可能在陸路輕松突破。回去堵陸路?那魯子敬也不是吃素的,不會僅僅止步于港口不前。分兵抵御吧,兵力本就不足……無奈之下,只得命王平暫且在此擋著魯肅,自己親率主力返回魚復城去戰司馬懿。
魯子敬這回大放黑科技,順利通過瞿塘峽,然后吊打蜀漢水軍,殺了甘興霸一個措手不及,真正石破天驚,將來必可入史。但是其后的戰斗便乏善可陳了,兵力既然占優,又有連弩保底,只管平推過去便是,無論王子均如何百般防御。都無法扼阻其進軍之勢,短短兩日,王平便即敗退回了魚復。去向甘寧請罪。甘寧也是無法可想,司馬懿親率大軍已至城下。也不浪戰,這兩天一直都在伐木制造攻城器械,只怕等其器械造就之日,便是魚復傾覆之時。
甘寧都快被曹魏那些新器械給嚇傻了,從前但知有火焰箭,如今又親見巨型連弩,尤其魏船逆水而能如飛,最使人舌橋不下。天知道到時候司馬仲達還會玩兒出什么新花樣來?
于是將心一橫。即于夜間招募敢死之士三百,潛開城門,親率著殺出去劫營。“百騎劫營”聽上去挺威風,其實也是無奈之計,頂多暫時挫敵銳氣而已。在原本歷史上,甘寧受孫權命使劫曹操,史書上說“敵驚動,遂退”,其實因果關系未必有那么明顯。《江表傳》就說:
“寧乃選手下健兒百余人,徑詣曹公營下。使拔鹿角,逾壘入營,斬得數十級。北軍驚駭鼓噪。舉火如星,寧已還入營,作鼓吹,稱萬歲。因夜見權,權喜曰:‘足以驚駭老子否?聊以觀卿膽耳。’……停住月余,北軍便退。”曹操根本不可能被這一百來人突擊一次,便立刻下令撤退的。
在這條時間線上,甘寧親出襲營,沒想到效果更差。他人銜枚、馬裹蹄。潛近魏軍營壘,突起高呼。即拔鹿角而入。魏軍初始確實驚駭,但司馬懿穩穩當當地窩在本營不動。只是傳令,使士卒一層層執械列隊,逐漸向外側掃蕩,甘寧斬獲數十級,但無魏軍將校,都是些小兵而已,亦且不能深入,只得反身退回。
因為這時候司馬懿所帶的兵,跟原本歷史上的曹軍已然根本不同了,而他的用兵風格,也與曹孟德大相徑庭。
在原本歷史上,漢末和三國前期的仗都打得很精彩,也廝殺得很慘烈,將領個人素質對于勝負影響非常之大,相對的士卒素質卻往往要大打折扣。丹揚天下強軍所出,可以陶謙的丹揚兵就被曹操一貫散慢的青州軍殺得跟狗一樣,郯城都幾乎不保,為什么呢?將領強力故也。
因為那時候的士卒大多并非漢朝的官軍,就理論上而言,只是各地方官私募的武裝而已,訓練度有限,紀律很糟糕,更無大義名分可加統合,全得靠將領個人以恩義相結。所以能將必得強兵,但這強兵也大多只能打打順風仗,如關羽在襄陽、樊城,一聽說后路被斷,士卒瞬間奔散,即是一例。
曹軍在各路諸侯中算軍紀比較好的,那也不過銼子里拔將軍而已,征徐州屠戮甚慘——史謂曹操屠滅三縣,固然水分甚大,多為抹黑,但要說不犯平民,也是扯淡——還三天兩頭出現劫將為質事。于文則就是靠整頓青州兵軍紀起家的。
對于類似紀律性不強的部隊,被百余人一夜襲便即營嘯,使甘興霸還見孫權報功,那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吧。
但是如今的魏軍不同了,通過曹操的整頓、是勛的制度統籌,大多已經歸為真正的國家軍隊,眷屬多得安置,甚至分了田地——要知道原本西漢最強有力的中央軍,本來就出于“三輔良家子”,那都是有產業,能自備裝具,參軍不是混飯吃而純是想博個出身的富農或者小地主子弟。這樣的軍隊,本身的訓練度和紀律性,都已非曹魏草頭班子時代可比。
尤其曹操為了對付西蜀,最著力整頓的就是雍州軍和荊州軍,原本在荊州地區影響力甚大的蔡氏、蒯氏、黃氏等均被解除了兵權,調入都中供職,文聘、黃忠等也借南征之名,暫調交、廣,荊州陸軍徹底被國家體系所消化了。司馬仲達這回就是領著這么一支部隊來的,要不然以他三十多歲的年紀,又無赫赫戰功,絕不可能在短短數月間便即徹底掌控住部隊。
就好比原本歷史上,司馬懿初上隴與諸葛亮對戰,就幾乎被壓著打,末了還喪了名將張郃。根據史書記載,雖然曾經在南部戰區做過司馬懿的副手,張儁乂仍然事事跟上司對著來,司馬說往東,他偏偏說往西。無法確定二人誰對誰錯,但將帥不和,司馬懿沒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思路去打仗,確是不爭的事實。故此后人也有揣測,張郃中箭木門道,其實是司馬故意坑陷,即便沒想殺他,也想張將軍丟一個大人,從此在自己面前再也抬不起頭來……
即便張郃死了,此后司馬懿仍然得跟曹叡演雙簧,讓辛毗柱節轅門,阻止諸將出戰,由此亦可得見,想要牢牢掌控住一支獨立性非常強的地方部隊,是多么困難的一件事情。
如今初掌荊州軍,司馬懿自然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如臂使指,但略加整頓,所面對的局面卻要比原本歷史上強過很多。再說了,仲達用兵素無花巧,多用正攻——是勛有時候也想啊,倘若真進入火繩槍時代,說不定司馬就會跟后來湘軍似的,結硬寨,打呆仗……
司馬懿也挺奇怪,自己雖說上過幾回陣吧,可是并無赫赫戰功,老師怎么就向天子推薦,讓自己總統荊州兵馬呢?他真那么瞧得起自己?重任在肩,不由得仲達不打點起十倍的精神來,他琢磨著敵眾我寡,只要不出疏漏,則勝日可期,怕就怕想玩兒花結果玩兒豁了,反為敵軍所趁——這種例子在歷史上還少嗎?所以魯肅說他有計可破西蜀水師,直薄城下,司馬懿說那你去干吧,我這里還是用堂堂之陣、正正之旗,一路平推過去。
所以他到得魚復城下,先不著急攻城,而把營盤扎得牢牢的,鹿角、箭樓,連環密布,竟使甘興霸毫無下嘴處。當晚聽聞敵軍劫營,司馬是一點兒也不擔心:你就算全師殺出,能有多少兵馬?我不怕被你真把營寨給奪了,怕的是軍隊自亂,就此一發而不可收拾。于是告誡諸將勿驚,都回去勒束士卒,不必與敵人硬碰——只要營寨不亂,死多少人你們都無罪過!
最終甘興霸黯然而退,戰果寥寥。司馬懿則繼續按兵不動,只是多采石木,趕制攻城器械。魯肅在其斜方布營,多次遣人催促,說咱們可不能跟這兒消耗太長時間啊,才得著消息,漢中已為大都督所得,如今正待挺進蜀中,蜀道難行,又恐糧秣不繼,一定希望咱們趕緊前去應援。司馬懿只回了他《論語》中的一句話:“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一連花費了整整七天的時間,終于一應攻城器械全都造就,就此展開了對魚復城的猛攻。魏軍中先排出一列礟車來,各車間還有巢車遮護——車上布置了弓弩手——朝著城上便是連續三四個時辰的狂轟爛炸,幾乎把土墻砸塌,墻上各種木制建筑,更被掃蕩一空。
接近黃昏時分,司馬懿一瞧遠程攻擊效果不錯,便即下令,推出撞車、云梯,乃至呂公車等各種近戰器械,魏軍排成百人一組的多個方陣,朝著城上便車輪般輪番攻打。將將入夜,城下火把亮如白晝,甘寧終于再也扛不下去了,南門首先被突破,接著東門亦失。
甘興霸長嘆一聲:“罷了!”他說“先帝屬我以守魚復,拱衛川東門戶,今僅一日即為敵破,吾但有死,即往地下以向先帝請罪可也!”就手拔出環首刀來,朝著脖子上就抹……(未完待續。)